第39章 姐弟終相認

    陸澤是被家長們逼著帶他的那一群親戚小孩們出來玩的。作為孩子輩中最大的一個，若是半年前，家長們肯定不會同意讓他帶著孩子們出來玩，畢竟他自己就是個胡鬧的人，自己孩子被帶壞了就糟了?？蛇@半年來，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直教人刮目相看。首先是他之前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漸漸斷了聯系。其次，他九月開學的時候本該升大三，但他自己選擇重讀大二，每天也不出去瞎鬧，而是整天跑自習室、圖書館，并非掛著羊頭賣狗rou，而是真真切切在學習。直到冬學期結束他的平均績點排名在全系第二，這才震驚了他的爸媽等人，他爸甚至覺得他一定是作弊了還拿起掃帚想揍他，被知道比較多內情的陸爺爺攔下，做了擔保，這才相信他這曾經不學無術的兒子真的悔改了。

    陸澤可不管別人是怎樣驚掉了下巴，對于最后獲得的結果，他很高興?？窗?，他就是這么一個聰明的人，只不過稍稍努力一下而已，成績就能刷的上去了，他果然是個天才。他這么想的時候，已經把他選擇重讀，以及之前沒日沒夜去自習的事給選擇性遺忘了，簡單粗暴地將這最后的成果歸功于他的聰明才智。至于他為什么會漸漸跟他的狐朋狗友們斷了聯系，一是因為他忙著學習，實在沒時間出去玩，現在對他來說，學到新東西比較有成就感，而且他大一大二時候落下太多課程，大一的課程雖然不會再重考，可必須把書都看完，再找之前的期末試卷做一遍。而每一次做完再自我批改后看到那接近滿分的分數，他就會特別生氣——早一年前他就該看書了，自己考還能考滿績，替他考的那個才考八十多分，太弱了！除了忙沒時間這個客觀原因，他不跟朋友出去玩的另一個原因，則是他自己主觀上的。從前還沒覺得什么，可跟他的那些山里小學生相處過之后，他就覺得他的狐朋狗友們特別虛偽，跟他們在一起，看著他們諂媚的嘴臉，聽著他們阿諛奉承的話，他就覺得很不舒服，覺得他們都在把他當蠢貨在愚弄，久而久之，除了一兩個本來就跟自己家里關系好的，大部分他都懶得再理。

    總之，因為他這半年來足以驚掉人下巴的表現，他的父母漸漸對他改觀，他mama還總裝作不經意間把他的表現宣揚出去，得意得很。因此，今天除夕，親戚的孩子們吵鬧著要出來看煙花，大人們自己忙著事情，就讓陸澤帶著三四個十五歲到十九歲不等的表弟表妹們出來玩了。

    運河廣場人多，陸澤本來根本不想擠進去的，誰知他的小表妹非要把他往人群里拉扯，之后沒一會兒幾人就被擠散了，他一個人在人群中不辨方向，煩得不行，正想先出了人群再說時，就被秦曉彤撞到，見鬼似的認出了她。

    陸澤曾經千方百計想從周助理和他爺爺口中問出他支教那地方的位置，但都被他們敷衍過去，最后當他期末考試考好了的時候，他又找了他爺爺一次，說是希望能幫助山里的那些孩子們，可他爺爺告訴他，支教隊伍早已展開工作，他不用擔心，而是應該忘掉那段時間的經歷。

    陸澤想，他怎么可能忘得掉，正因為忘不掉，所以他回到江城市后，才會開始改變自己的態度。那些小孩子中，他最忘不掉的是那個有著不同于山里孩子的明亮雙眸的三丫，回到江城市的時候，他還夢到過她幾回，可這種話，他怎么能對他爺爺說？哦，說他念念不忘一個山里的土妞？他爺爺不笑話他，他自己都羞于說出口！

    但是……忘不了就是忘不了。陸澤雖并非他自己所宣稱并堅信的天才，但他的智商還是偏上的，所以他也清楚，那些人里面，他最想的就是那個與眾不同的土妞。雖然她又黑又瘦，可每次她跟他面對面時，時不時就會讓他完全忽略她的外表，隱約看到一個風姿綽約的動人女子。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可有時候又覺得，就該是那樣。

    現在看到的這個女孩，半年不見，跟那又黑又瘦的土妞已經相去甚遠，他覺得他能認出她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表哥！你在這里啊，我還想你丟了呢！”旁邊突然傳來個清脆的聲音，陸澤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正是他的小表妹俞晗。

    陸澤沒理她，回頭去看前方人群，但那個女孩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

    “表哥，你在找什么??？”俞晗奇怪地大聲問道。周圍放煙花的聲音太吵鬧了，她不大聲說對方就聽不到。

    陸澤又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秒，依然什么都沒看到之后，只能收回視線，懨懨地說：“沒什么?！?/br>
    他只當剛才是他產生的幻覺。他就說嘛，那個山里的土妞，怎么可能會出現在江城市？而且，樣子變化了那么多，就好像……就好像是往他心中向往的方向在改變——這不是幻覺還能是什么？想到他居然在幻想著土妞變漂亮了后跟自己相遇的場景，陸澤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他要不要饑渴成這樣子??！

    因為心中不可對人言說的窘迫，陸澤飛快地擠到了表妹俞晗的前面，惹得俞晗不停地抱怨讓他走慢一點。

    另一邊，秦曉彤隱約聽到似乎有個聲音在叫她“三丫”。到江城市以后，已經沒人會叫她“三丫”了，她有些吃驚。但現場燃放煙花的聲音太大了，人們說話只能靠吼，她都不知道剛剛的那個似乎有些耳熟的聲音，是不是她的錯覺。

    “曉彤姐！”

    正當她想四下里好好看看時，她隱約聽到了秦嘉凱的喊叫聲，頓時心中一顫，將剛才的那個聲音完全拋在了腦后，向秦嘉凱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秦嘉凱從人群中看到了秦曉彤，但他一時半會兒擠不過去，只能大聲地喊她。

    兩人都看到了對方，分別撥開人群向對方靠近，最后終于匯合。

    “曉彤姐！”秦嘉凱有些激動，死死抓著秦曉彤的手不肯放開，臉上還帶著后怕。

    秦曉彤反手握住他的，在擁擠的人群中，他的手套不知什么時候掉了一只，右手凍得通紅。她戴著手套的手包裹著他的，領著他向人群外走去。

    幾分鐘之后，兩人終于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來到了人比較少的廣場邊緣，遠離運河的另一邊。

    秦嘉凱臉上還帶著驚呼不定的恐慌，秦曉彤只要一有松開他的意思，他就會臉色一變，死死地抓著她的手。

    “嘉凱，沒事了，別怕?！鼻貢酝荒茌p聲安慰他。

    秦嘉凱臉色有點蒼白，半晌才顫抖著聲音道：“曉彤姐……我以為，我以為你也丟下我了……”

    正如同秦曉彤對舅舅劉國良說的那樣，在經歷了父母，jiejie先后離世的打擊之后，秦嘉凱變得異常脆弱，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觸到他的敏感神經。

    “我不會丟下你的?！鼻貢酝荒軠芈暟参恐?。

    秦嘉凱望著秦曉彤，眼淚忽然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jiejie……jiejie她也是這么說的，可她……”

    他茫然地看著秦曉彤，無神地說著：“爸爸，mama，jiejie，他們都不在了，只剩我一個人……為什么要把我丟下，為什么不帶我一起走……”

    秦曉彤心中一顫，用力抱著秦嘉凱，在他耳邊大聲道：“嘉凱，你在胡說什么？你還有我，你要好好活著，明白嗎！”

    秦嘉凱像是根本沒聽到秦曉彤的話，只是喃喃道：“為什么要留下我……”

    聽著秦嘉凱飄渺的聲音，秦曉彤心中滿是疼惜。

    這段時間，嘉凱會對她笑，會跟郝誠意玩鬧，她以為他已經能漸漸走出來了，她以為，時間能治愈他的一切傷痛?？墒聦嵶C明，他只是將他的痛苦，都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平常不去觸碰，只是一旦遇到某些觸發點，就會如同山洪般爆發。因為家人都已不在，他甚至有輕生的念頭。

    秦曉彤不敢想象，要是她晚了幾個月回到江城市，嘉凱會怎樣。因為她作為“曉彤姐”的存在，他這幾個月多少有了點依賴，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上尋找著“jiejie”的蛛絲馬跡，并依靠著那些相似處，才能繼續走下去?？稍谒闹?，假的就是假的，他總有一天會不再受到那些相似處的羈絆……

    秦曉彤不敢再想下去。沉默許久，她終于下定了決心。

    “嘉凱，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鼻貢酝舐曊f著，隨即在他耳邊一字一頓道，“我就是你jiejie，我沒死！”

    秦嘉凱的身體一僵，他聽清楚了秦曉彤的話。

    他突然推開秦曉彤，雙眼死死地望著她，那里面不是激動，卻是悲傷、絕望、痛苦和憤怒。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么做！”秦嘉凱雙眼赤紅，激動地喊道。他以為，她是為了讓他不那么難過，而故意騙他。

    秦曉彤知道要讓別人相信一個早就死了的人居然借尸還魂了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但她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就不會半途而廢。

    煙花爆炸的聲音依然響徹整個天空，秦曉彤望著秦嘉凱道：“跟我走，我解釋給你聽?！?/br>
    她說完，便不由分說地帶著秦嘉凱往遠離煙花燃放處的方向走去。

    秦嘉凱想掙開她的手，但她抓得那么緊，他最后只能被帶著遠離了一切喧囂。

    路上，秦曉彤買了兩杯奶茶，一杯塞進秦嘉凱手中，帶著他來到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

    遠處是煙花在高空中綻放的美麗光彩，傳到這邊的聲音就小多了。

    秦曉彤微微側身看著秦嘉凱，他正低頭捧著奶茶，裸.露在外的右手凍得紅紅的。

    秦曉彤把自己的手套摘下來遞過去：“戴上?！?/br>
    見秦嘉凱慢吞吞的，像是根本無知無覺地將手套戴上，秦曉彤將自己的右手塞進了羽絨服的口袋里，左手拿著奶茶，小小地吸了一氣。

    奶茶還略燙，一進入口腔，便是一股熱氣，在嘴里停留了幾秒，進入胃中后，溫暖的感覺立刻傳遞到四肢百骸。

    “嘉凱，我就是你jiejie，我沒死，我借著這個人的身體，活過來了?！鼻貢酝p聲道。

    秦嘉凱身體一僵，握著奶茶的手也猛地收緊，好在杯子里的奶茶并沒有太滿，不然此刻或許已經溢出來了。

    “最早的時候，你問我，我是不是你jiejie，我沒承認?！鼻貢酝囊暰€落在遠處的煙花上，繼續道，“嘉凱，你是我帶大的，爸爸mama都沒我這樣了解你。你現在，是不是既想相信我的話，又不愿意相信？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么過了這么久才回江城市找你？又為什么一開始不肯認你？”

    她收回目光，側頭看著秦嘉凱，突然笑了一下：“因為這件事實在太匪夷所思，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歷，我也不會相信。甚至，當我告訴你，我就是你jiejie時，你可能會認為，我接近你是別有所圖?！?/br>
    秦曉彤突然抬手，在秦嘉凱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我本以為，只要我待在你身邊，像原先一樣照顧你，你就能從過去中走出來，可今天，我知道我錯了?！彼p聲道，“我不希望我好不容易才回到江城市，見到了我的親弟弟，他卻選擇離我而去?！?/br>
    秦嘉凱垂著腦袋，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他記得這個動作，這個感覺，jiejie以前總是這樣，他那時候還覺得完全被當小孩子了很不開心，可后來，再沒有人會這樣摸著他的腦袋告訴他一些道理，他就只能從回憶中找尋那種感覺了。

    “你可以問我任何事?！鼻貢酝?，“從你小時候到去年三月為止，只有你我知道的事。我證明給你看?！?/br>
    秦嘉凱沉默著，并沒有發問。

    秦曉彤微微一嘆，她知道他在期望，也在害怕。

    她輕聲道：“你還記得嗎？你四歲的時候，想要幫我洗碗，結果打碎了碗不說，還弄傷了自己的手，mama心疼你，就罵了我一句，你當時就伸開雙手擋在我面前，說都是你的錯，要罵就罵你，當時mama和我都愣住了，也不知道你是從哪部電視劇里學來了這種話。后來，mama跟我道了歉，還夸了你。

    “你六歲的時候，我用做家教賺到的第一筆錢給你買了一雙藍色的球鞋，結果鞋子大了點，后來我帶著你去商店當場試了，才換回一雙合腳的鞋?？赡汩L得快，那雙鞋你只穿了半年就穿不下了，卡腳了你也舍不得丟，我偷偷丟了，你還跟我生氣。當時我只好再給你買了一雙新的，你才消了氣。

    “你七歲的時候，在班里跟人打架，老師說要叫家長，你不敢告訴爸媽，就打電話給我，我拗不過你，只能假裝是你小姨，跟對方家長道歉，還用我的生活費賠了人精神損失費，才把這事壓了下去。而你向我保證，你將來不會再跟人打架。

    “你九歲的時候，班里有小女生送情書給你，你給我看，還問我該怎么辦。我夸你有魅力，還夸你懂事，知道自己處理不了這種事，懂得向別人請教。之后，我教你怎么回信能不傷害小女孩的感情，教你跟她相約有緣在香江大學再相見。

    “你十歲的時候……”

    直到秦曉彤停下訴說，秦嘉凱也沒有插話。

    她看過去，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面，只是強忍著，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打斷她。

    “嘉凱……”

    她才輕叫了一聲，秦嘉凱突然丟下手中的奶茶，側身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脖子，痛哭出聲：“姐，姐……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秦曉彤眼眶也紅了，她回抱著秦嘉凱，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br>
    秦嘉凱哭泣著，嘴里也只是翻來覆去地說著想你，好像想將過去一年的痛苦和絕望，一次性都宣泄出來。

    而秦曉彤只是撫摸著他的背，不停地回應著：我知道，我都知道。

    秦嘉凱哭了很久，哭得喉嚨都啞了，雙眼都腫了，這才慢慢地停下。

    他看著秦曉彤，吸著鼻子傻傻地問：“姐，這不是我做夢，對不對？”

    秦曉彤搖頭笑道：“不是，我真的是你姐?！?/br>
    他便笑了起來，笑了幾秒，又問：“姐，姐，你真是我姐，對不對？”

    “是，我是你姐，如假包換?！鼻貢酝粎捚錈┑鼗卮鸬?。

    秦嘉凱來來回回確認了很久，才好像終于放了心。他彎起嘴角，連眼睛里也都是笑意：“姐，你回來了，真好?！?/br>
    “嗯，我不會再走了，我保證?！鼻貢酝?。

    秦嘉凱點頭，又問：“姐，你冷不冷？我們回家吧。你做面給我吃好不好？我餓了?！?/br>
    “好?！鼻貢酝浪@是在跟她撒嬌，而她很欣慰于他對她如同過去一般的親近。這是身為“曉彤姐”時不會有的待遇。

    姐弟倆收拾了東西，特別是被秦嘉凱丟在地上的奶茶，然后手挽手往家走去。

    跟來時路一樣，兩人先走了一段路，再坐公交。秦嘉凱時不時地叫秦曉彤一聲jiejie，像是要確認她一直都在，而他并沒有在做夢一樣。

    而秦曉彤總是耐心地回應他，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兩人回到住處后，秦曉彤就給秦嘉凱煮面吃，而秦嘉凱坐在床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了。

    吃著面時，秦嘉凱小心翼翼地問：“姐，你會一直都在的，對不對？”

    “對?！鼻貢酝c頭笑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看著你考上高中，考上大學，將來再把你交給另一個女人，看著你們的孩子出生，長大……”

    秦嘉凱咧開嘴傻傻地笑著，那些將來，對他來說還很遙遠，再沒有什么事，能比jiejie死而復生重新陪伴他更讓他高興的了。

    “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連郝誠意也不能說，知道嗎？”秦曉彤叮囑道。

    秦嘉凱連忙點頭：“我誰也不說！”

    他突然頓了頓，又道：“姐……我能不能一直留在你這里，不走了？”他想起她跟舅舅說過，三天后會把他送回去，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是他親jiejie，自然只能回去，可現在，他真的舍不得離開。

    “面吃完了嗎？”秦曉彤突然問。

    秦嘉凱一愣，忙低頭將最后一口湯喝完，獻寶似的把碗底露給她看：“吃完了！”

    秦曉彤把碗接過來放到一旁，在床上坐下，望著秦嘉凱認真道：“嘉凱，這事，有困難?！?/br>
    秦嘉凱急道：“姐，我不怕吃苦！”

    “可我不能讓你跟著我吃苦?！鼻貢酝?，“而且，在別人眼里，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不可能跟著我的，要是找不到你，舅舅會報警，到時候，不但你得回去，我這邊也會很麻煩?！?/br>
    “那我們就離開江城！”秦嘉凱道，“姐，我不想再跟你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