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小道士不解:“哪個小個子?是那個追著我打我的人嗎?他有骷髏面……” 老道士搖頭:“那是個孩子,我說的那個人,一股青氣從眉間沖起,怨氣深沉。我過去沒想到會是那么年少的一個人……” 小道士歪腦袋:“沒注意!” 老道士嘆氣:“好啦,幸好那個孩子還在,我們就盯著他,他認識那個逆天的人,我覺得肯定能從他那里找出那個逆天者的身份的?!?/br> 小道士特別沒興趣,老道士點他的腦袋:“你別忘了我們是為何而來的!只有逆天之人,可改命運。你師叔的命就靠我們了!” 小道士嘟囔著:“我怎么不覺得……” 老道士將雙手袖在衣服里:“那我就不測字了!今晚沒飯吃?!?/br> 小道士忙說:“好好!師父說的對,我都聽師父的!” 老道士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 他們剛才談論的逆天之人,此時也正為食物憂愁。大家聚在一起,沈汶皺著細眉毛,聽著張允錚的報怨:“前一陣我們是為了找水,繞著遠走?,F在我們的水帶夠了,可糧食快沒有了。日后不能再這么躲來躲去的走。要趕快沖出這個地區!”他們離開湖泊后,被沒有水嚇怕了,一直靠著沈汶的記憶從一個水源到另一個水源地走之字形,加上回避饑民,多走了許多路。 季文昭搖頭:“不行,這片地帶饑民太多了,我們不躲著,一旦撞在里面,他們為了我們的牲口,也不會放過我們,必然會有一場廝殺,非得死人不可。只有像現在這么偷偷摸摸地趁著黑夜走才行?!?/br> 四皇子說:“還是,還是別死人的好?!?/br> 段增施和霖嚴氏和蘇婉娘都贊同不要沖突。 張允錚說:“那樣的話,從現在起,我們只能每天兩頓飯,還不管飽了!” 沈汶說:“我在哪里讀過,一天三兩飯食就不會餓死,不是護衛的人,每天就三兩吧?!?/br> 大家都認可了,張允錚只好同意了。 從此,眾人都處于半饑餓狀態,一個個臉上開始露出顴骨,真的和路上流民長得相似。在災區走的時間長了,他們對死亡已經開始麻木。路過躺倒的死尸,沒有人再多看一眼。因為他們總是白日休息夜間行路,他們的印象里,災區的景色是一片黑暗。 好在他們漸漸離著酒窖近了,也就說明他們行將走出極度干旱的區域。 這天清晨,遠方開始出現了山脈的影子,沈汶指著遠方說:“到了那邊就好了?!?/br> 季文昭說:“望山跑死馬,這至少還有兩三天的路程?!?/br> 張允錚說:“你就別說泄氣的話了!兩三天比看不到要好得多吧?真是的!” 季文昭斜眼看張允錚走開,讓人展開棕色帷圍,把牲口車和人們都圍起來。他們帶的帷帳越來越臟,可是掩飾的效果卻越來越好,與土地同色,人們遠遠看來,以為只是田地起伏。 季文昭對四皇子小聲說:“你發現沒有?那個愣小子總護著文小哥?!?/br> 四皇子現在回想湖邊一幕,知道他們早就有瓜葛,只含糊地說:“他們認識很久了?!?/br> 季文昭把四皇子拉到一邊,小聲說:“鎮北侯府和平遠侯府早就有往來了?” 四皇子搖頭:“該就是他們吧……” 季文昭嘶地吸了口氣:“難怪她要瞞著三皇子!這種心思,哪個皇帝也容不下!” 四皇子知道蘇婉娘也在其中,點頭說:“是要瞞著,為帝者,想的和常人不同?!?/br> 季文昭點頭說:“我明白,真到了那個位子上,可就沒有什么親情友情,全都是手段和陰謀了。我朝多少豪門世家,多少權貴清流,中間要如何平衡才能穩住局勢,光這些,就足夠讓皇帝緊張,怎么還可能容下能顛覆江山的人?” 四皇子點頭:“這些也不是新鮮事了,哪朝哪代不是如此?就如文小哥說的,這種制度……”四皇子嘆了口氣,有些擔憂地對季文昭說:“修明,你要小心呀,我知道你特別能干,可是古往今來的變革之人,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你別做得太張揚?!?/br> 季文昭點頭說:“我明白,我想干的,也不是推翻皇權,甚至不是她說的什么君主立憲制。那些,我要好好寫幾本書,讓后世的人去做。我現在想做的,就是把法治引入我朝機制。我仔細想過那位文小哥的論斷,其實我朝,或者說皇權的種種問題,就是權力過于集中。若是以法治國,就可將一些權力從皇帝和官吏手上分出來,放在律法者手中。這樣,至少皇家和官宦不能以自己的喜惡,擅定人之生死!如此,枉殺忠臣也好,濫殺無辜也好,就能大大減少!” 四皇子微嘆:“可是,誰愿意放下權力?你不在皇城,不明白皇家的冷血和殘酷……” 季文昭說:“我能力高超,手段過人,上天賜我如此才能,定是要有利國利民的大作為!若是我能為后代留下些有用的嘗試,豈可畏難不前?你別為我擔心,來,我們下一盤,我給你講講我要做的第一步是什么……” 張允錚幫著人將帷帳布置好,又安排了人放哨,忽然見沈汶坐在車邊發愣。他走過去,問道:“你怎么了?” 沈汶回了神,有些疲憊地說:“沒什么,就是覺得很累?!?/br> 張允錚站在沈汶身邊,小聲責備道:“你怎么不多吃些?為何總吃一半?” 沈汶說:“我不餓,我又不動彈,在車里打坐,沒胃口?!?/br> 張允錚好奇:“你能專心打坐嗎?” 沈汶點頭,也許是饑餓,身體對意識的控制變得弱了。她這幾天會輕易地進入一個空虛的境界,再回到現實中,她有些恍惚。 忽然,她開口問道:“你有沒有那種感覺,就是你使勁奮斗的,努力要爭取的,其實都沒有什么意義?” 張允錚想了想,搖頭說:“沒有!” 沈汶有些沮喪:“我有時有這種感覺?!?/br> 張允錚很認真地看著她:“你覺得我們這么努力準備防范北戎,不讓太子害人,救助沈家軍……都是沒有意義的?” 沈汶皺著眉:“這種感覺是不是很不對?” 張允錚撇嘴:“你肯定是餓糊涂了!別多想了!快去吃些東西?!备緵]跟她多說,直接就把話頭打死了。 沈汶暗嘆,她現在每次結束打坐,都有種感覺,她的所作所為并非最好的選擇,一種沉重感讓她無法漠視。但是現在已經走到了半路,她不可能改弦更張了。 眾人休息了一天,夜里又走,這次知道離得近了,大家雖然還是肚餓,可是精神好了許多。再次走到天明時分,他們停下,一片平闊田野的側面,有一片城鎮。 張允錚說:“我不想繞著走了,我們就一直過去吧?!?/br> 沈汶看著遠方說:“這該是焦城,盛產瓷器,是很富裕的一座城?!?/br> 張允錚說:“那太好了!我們就不會那么扎眼了?!?/br> 季文昭苦笑起來:“我怎么和你想的一樣?” 張允錚說:“大家辛苦些,這里離著城鎮太近了,不好宿營。我們今天多走段路?!?/br> 眾人都應了。他們繼續順著大路走,周圍沒什么人,可是不久,就看到城外圍著密密麻麻的人,該有好幾萬。 季文昭說道:“哎呀,他們圍著城,是想沖進去,我們得快點走,別惹他們注意!” 張允錚忙催動牲口??蛇@些牲口連日吃著干草,只喝一點水,又走了一夜的路,也都疲乏得很,哪里走得快? 他們在人群的外圍田野里穿過,遠遠聽著城墻那邊一片喧囂,流民們一次次地沖擊城門,往城上投擲火把,可城里的人堅守不開。此時,他們這一行人缺水少糧,根本不敢做聲,只巴望著沒人發現他們,趕快逃跑。 可是終于還是有人發現了他們,指點他們的方向,一群人朝著他們跑了過來。他們這一路經常是被人追著跑,都有經驗了,人人拼命抽打牲口,張允錚在前面將敢于攔路的人擊開,狂奔了一通,遠離了暴民。 前面的地域接近了山脈,變得起伏,他們的車馬在山丘間穿行,看到牲口實在走不動了,張允錚選了一處背風的山壁下,讓大家歇息。 沈汶下了車,一看周圍地形,就神色古怪。 張允錚問道:“你又怎么了?” 沈汶走到山壁旁,仰頭看。這其實只是一小山丘,一邊壁石直立,有三四人高,無法攀援。 張允錚走到她身邊,季文昭也好奇地湊過來,后面跟著四皇子。 沈汶回頭,嘆息道:“我曾開天眼,看到三皇子與張大公子和我三哥,死在了這里……”? ☆、分擔 ? 眾人都愣住,張允錚最先反應過來,四外張望,自語道:“是這里啊……” 季文昭舉手道:“等等!等等……你先別說,讓我想想,三皇子怎么能出京城呢?!” 他也像張允錚那樣左右看,最后登上了一塊山石。他們行將進入山區,身后是平原和丘陵地帶,前面是連綿的山巒。此時天色已晚,冬日斜掛,陽光無力。 季文昭瞭望了半天,跳下山石,走過來嚴肅地問沈汶:“北戎到了這里?” 沈汶點頭,有些頹廢地擺了下手說:“今天大家都累了,快些休息吧。明天我們天亮動身,沿途可以好好看看環境?!?/br> 季文昭等人也的確都疲憊不堪,忙分頭幫著撿柴生火,燒水泡餅。等人們都休息了,張允錚找到正沈汶,示意她跟自己走。兩個人到了帷帳外,天色已經全黑了。 張允錚問道:“你是怎么了?” 沈汶嘆氣,指著胸口說:“我就覺得這里壓得難受?!?/br> 張允錚眉頭緊鎖:“你怕了?” 沈汶半晌沒有說話,許久后,才慢慢地說:“我怕我做錯了事?!?/br> 張允錚嗯了一聲,并沒有再說什么。兩個人就默默地站在黑暗里,沈汶忽然有種沖動,想依靠著張允錚。雖然他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無法懂得此時自己心中的混亂,可是他站在自己身邊。這一路他帶著這一隊人走過了多少艱辛,風餐露宿,顛沛流離,從來沒有退縮過…… 沈汶輕聲說:“謝謝你?!?/br> 張允錚撇了下嘴角:“膽小鬼!有什么可怕的?有我在這里,你還擔心什么?” 沈汶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看山壁,深深地嘆氣道:“好吧,我們繼續走下去?!?/br> 眾人休息了一晚上,次日天亮就出發了。 這天,季文昭四皇子都騎了牲口,與張允錚走在一起。幾個人一路觀察環境,走了一天,再宿營時,季文昭信心滿滿地去找沈汶,說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嚴氏聽見他這么說,忙湊過來:“什么怎么回事?” 季文昭使了個眼色,讓沈汶嚴氏和四皇子跟著他,招手對張允錚說:“你來,我們上那邊的高坡上去說?!?/br> 幾個人走上高坡,季文昭指點著北面的山巒說:“我們一路過來都是平原,那邊是我們遇上的第一片山區。若是北戎起兵,從西北入境,一過那里,就進入了廣闊的平坦地域,更難阻擋。如果我朝尚有軍力,一定要把北戎擋在這山里邊?!?/br> 他嘆了口氣說:“我臨出發前,知道朝廷的戶部兵部完全是在支持太子的人中,若是北戎過來了,三皇子一定是請兵抗敵,貽誤了軍機,沒有及時將北戎堵在山區,而是在這片丘陵平原地帶交戰,必然大敗,為國殉身了?!?/br> 沈汶沉重地說道:“對了大半,我看到的是,邊關戰起,我父兄身亡,沈家軍無存。平遠侯請兵掛帥而出,抗擊北戎。三皇子說愿與平遠侯一同出征,皇帝準了?!?/br> 季文昭感慨道:“平遠侯長年不再涉兵事,沒想到是如此精忠之士!” 嚴氏說:“國之不存,家之焉附!他是識大局,勇當重任之人?!?/br> 四皇子有些哽咽:“三皇……子……一直向往馳騁沙場?!?/br> 沈汶含淚說道:“我三哥和大姐也召集家丁義兵同行?!?/br> 季文昭握拳砸在手掌上:“不該呀!如此不留后路,必遭暗算!” 嚴氏也說:“是呀,我們現在知道了太子心胸,這樣肯定會讓他借機下手!” 沈汶點頭:“就如你所說,朝廷兵糧俱被太子把持,太子以連年災荒為由,拖延軍需糧草?!?/br> 嚴氏罵道:“鼠目寸光之徒!無恥卑鄙之小人!” 季文昭搖頭:“沒有糧草,大軍如何能出?吾等這些天來也看到了,這片平原上災情嚴重,民眾求生艱難。就是災荒過去,也根本無法迅速恢復元氣,更何談抵抗外敵?” 沈汶說道:“平遠侯夫人傾盡家私嫁妝,為平遠侯高價買入了糧食軍需,平遠侯帶著兩萬義兵出城抗敵?!?/br> 張允錚在意識中看到過父兄的離去,一時幾乎流淚,可他使勁眨眼,讓眼淚回去,他不能當著這些人像個女子那樣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