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施和霖捻著須,很得意地瞟了段增一眼,說道:“肯定能打聽到。我這么老練而成熟,辦事很可靠?!?/br> 段增扁著嘴,少見地沒爭執。 沈汶一邊坐著蘇婉娘,另一邊是女扮男裝的嚴氏。蘇傳雅在蘇婉娘旁邊,使勁往沈汶身邊探頭說:“我和師父一起去,我可以幫你打聽?!?/br> 沈汶高興地笑:“小啞巴真聰明!嗯,也許不該叫小啞巴了,叫小雅吧……” 大家笑起來:“那不是還是小啞巴嗎?” 蘇傳雅美滋滋地說:“沒事兒,你叫我小啞巴挺好的?!?/br> 張允錚皺著眉頭,看著蘇傳雅,想著若是找茬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實在是出不了手,但是怎么能治治這個小子?他總跟沈汶湊近乎。 嚴氏現在急著想去邊關,問道:“我們在這里要停幾天?” 沈汶笑:“嚴大舅,別著急,我們來得及。只要找到了地方,晚上讓張小哥送包東西,我們次日就能走?!?/br> 蘇婉娘臉有些紅,咬著嘴唇沒說話。 四皇子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站樁,下棋,看看書。他過去就有過這樣的生活,現在多了站樁,他覺得日子比上次好過多了。他已經能早晚各站半個時辰的樁,紋絲不動,氣息平和,身心舒暢。 這天早上站完樁,四皇子出了微汗,他自己擦了臉,然后背了手,不用裝瘸,從屋子里溜達出來。 站在后宅的小院里,看著清晨撒在地面上的陽光,聞著鄉間清新的空氣,聽著遠處村落的人聲,四皇子努力讓自己感到生活美好。當初周文王知道去京都會被囚禁,不還是去了?在牢里還編了周易,可見沒有窮途末路,只有人心不明…… 前面的院門響,丁內侍與兵士打了個招呼,像是又關上了門。 不過時,丁內侍提著一個籃子走到后院,對四皇子說:“殿下早安?!?/br> 四皇子嘆氣:“都多少次了,叫我蔣公子?!?/br> 丁內侍笑著:“公子,我去前面村子里想買點菜蔬,真是很貴呀,一個蘿卜竟然要一兩二銀子呀!上次還一兩呢,這真是搶劫。幸虧我們不用常買,蔣府送的差不多就夠了……” 四皇子打斷道:“是不是聽到了什么京城的消息?” 丁內侍哦了一下,湊過來小聲說:“聽說京城里,鎮北侯府的沈二小姐去廟里祈雨,還發下了宏愿,旱災不解,她就不出廟呢。那沈二小姐咱們也認識,她要是去了廟里,那……”那蘇婉娘肯定也就跟著去了。 丁內侍有些擔心地說:“殿下,這旱情有三年多了吧?要是快過去了也就罷了,可萬一再那么兩三年,那沈二小姐不就得在廟中住兩三年,那……”蘇婉娘不也得在廟里守著了?丁內侍嘆氣:“那個沈二小姐真不懂事!有事沒事去廟里干嗎?在家立個佛龕好好拜拜不就得了?還拉著別人一起去受罪……” 也許是剛剛站完樁,四皇子的頭腦異常清醒,他思考了片刻,也悄聲說:“你這些天經常在外面轉轉,看看……”他沒說完。 丁內侍點頭說:“好,我去給您打聽著,看看有什么別的信兒?!?/br> 其實四皇子的意思不是這個,他認為,沈二小姐是那個鎮北侯府隱身人手里的木偶,她平白無故地要求去廟里住,肯定是為了出城活動,蘇婉娘自然是和她在一起。說什么要住到旱災過去,那是因為她需要很長的時間。要這么長的時間,自然是為了行遠途。 四皇子在心里有一個極為渺茫的希望——也許,真的是也許,蘇婉娘會來見自己……一想到這種可能,四皇子的心就跳得讓他發慌。方才那些什么知天樂命的自我寬慰一下就被洶涌的期待所代替了,可他卻不敢露出一絲半點:這個希望太脆弱,他不能訴諸于口,唯恐一說出來,這個希望就會被風吹散了。 又過了幾天,丁內侍從外面回來,見到在院子幫著掃地的四皇子,忙奪過四皇子手里的掃把,將四皇子拉入屋中,反手關緊了門。 四皇子說:“我看書上說了,掃地有利四肢伸展,健體……” 丁內侍急促地低聲說:“我看到了那個施郎中和蘇娘子的弟弟!” “???!”四皇子脫口驚呼,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到門邊窗下聽了聽動靜。這里可不是皇宮,周圍沒幾個人,安靜得很。 四皇子小聲問:“你打招呼了嗎?” 丁內侍搖頭:“旁邊有兵士,他們都認識我。那個施郎中也看見我了,可也沒上來。只一直綴著我,我想他應該遠遠地看到我進這個門了?!?/br> 四皇子興奮了,雙手相扣:“她們竟然來了?竟然真的來了?” 丁內侍問:“誰?蘇娘子嗎?” 四皇子點頭:“當然了,你想她對她的弟弟多寶貝,她弟弟才十一吧,她肯定不會讓她的弟弟出京的,跟著師父也不行。她弟弟在,她肯定也在附近……”四皇子臉上露出笑容,還帶了絲紅暈。 丁內侍也笑了:“那真,那真,太好了,太好了……”他著急地看:“咱們這里什么也沒有呀!吃的喝的……” 四皇子急忙去找包裹,嘴里說:“我帶著那支玉簪呢!看看,我就知道……” 丁內侍幫著四皇子從幾個包裹里找到了一個小首飾盒,四皇子將裝著玉簪的小盒子拿出來,握在手里,也不看書下棋了,就坐在窗下,看著院子里的青石板地,含著微笑,開始發呆。 丁內侍卻還是去燒水做了飯,時不常地在門口探望一下四皇子,驚訝四皇子能這么神游天外地干坐許久,竟然沒有發芽。 四皇子等了一天,太陽西下,月上東山。他不僅沒有氣餒,反而更加精神了。穿了夾衣,搬了椅子,就在院子里坐下望天,弄得丁內侍也得穿了冬天的大衣服到外面陪著。 四皇子沒有白等,午夜時,一個黑影從墻上冒了出來,往院子里一探頭,就看到了等著的兩個人。黑影方一遲疑,丁內侍忙招了下手。 月光下,黑影倏然跳下墻來,到了四皇子身前。四皇子激動地起身,舉手行禮,覺得夜晚忽然變成了大白天,對方全身都是亮堂堂的。雖然面前之人臉上有疤,但他還是認出了這是那年暴打了火羅的青年。 張允錚對這種熱烈歡迎有些招架不及,忙亂地回了下禮,也不多說話,從背上解下一個小包裹遞給了四皇子,然后又行了下禮,就要走。 四皇子急了:“等等!” 張允錚停住,不解地看四皇子。他的任務就是來送東西,沒準備對四皇子講什么,所以他很謹慎,不想多說話。 如果丁內侍沒有告訴四皇子他見到了施郎中和蘇傳雅,如果四皇子預先沒有猜測過蘇婉娘就在附近,如果他沒有不切實際地妄想過他要與蘇婉娘見面,他現在應該很驚喜,然后對張允錚連聲道謝。送別張允錚后,他會奔回屋去好好看看包裹里的東西。 可惜,四皇子很長很長時間沒有見到蘇婉娘了,他一旦猜想蘇婉娘到了附近,就不管不顧地覺得他會與蘇婉娘見一面?,F在張允錚只給了東西,竟然轉身就要走,四皇子心中產生了巨大的失落,幾乎有種要放聲大哭的感覺,他對張允錚說:“我要去見她!” 話說出來,四皇子立刻變得堅定了,把手里一直攥著的小盒子塞到包裹里,重復道:“我要去見她!”說完,把剛接到的包裹挎在了背上。 張允錚皺眉:“你要去見誰?” 四皇子說:“蘇小娘子……”不行!這次出行明顯是機密的事,怎么能讓他帶著自己去辦私事?四皇子繼續說:“……的主人?!? ☆、出行 ? 聽見四皇子說要見蘇婉娘的主人,張允錚馬上的反應是沈汶,皺眉問:“你想見她干嗎?” 四皇子原以為不管怎么說,蘇婉娘的主人肯定是策劃這次出行的人,那么模糊著說,也是很準確。見張允錚詢問,四皇子眨眼:“想……和她討論……討論一下問題……” 張允錚說:“你有何問題?告訴我,我可以給你轉告!” 四皇子看到張允錚警惕的眼光,想起張允錚那時在湖岸的身手,心知如果自己給不出個原因,這個青年人把自己滅口了都可能。 他心生絕望,眼睛竟然有了淚光,他用手指了下四周的圍墻,帶了絲黯然說:“我被圈在這里,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打聽不到,我其實……其實就想……想……見見……蘇娘子……” 四皇子算是歪打正著了,張允錚過去也被圈過,對這種禁閉有著極大的反感。見四皇子這樣一說,就動了同情心。他回想自己習武后夜里還能出去,尚且覺得那不是人過的日子,這個皇子如果根本出不去,還不憋得要死?又聽說四皇子其實就想見見蘇婉娘,馬上覺得這個要求應該被滿足。 他一心軟,思維就變軌道。他記起上次在湖邊打火羅,四皇子出借了太監公主的服裝和馬車等道具,還在一邊看著,早就見過了沈汶……四皇子肯定是局中人氏,現在只要咬定沈汶是幕后指使人的徒弟,該是沒事。他考慮著說:“這左近倒是沒有多少人,兵士們也都在軍營里……” 四皇子急忙說:“我天天站樁,腿腳可以跑動?!彼肫饛堅叔P過去見到他時他總是瘸著腿,忙補充道:“我的腿治好了!” 張允錚決定了:“我們能走就走,不能的話,我可以背著你?!?/br> 丁內侍緊張得結巴著:“殿下,我陪……陪……” 張允錚斷然搖頭:“不行!真有事,我可背不動兩個人?!?/br> 四皇子這時可不管丁內侍了,對他說:“你在這里守著,我與他去就行了?!?/br> 張允錚不耐道:“要走快走!” 怕門開有聲響,張允錚要背著四皇子上墻頭,但是四皇子說要自己爬墻出去,丁內侍去搬了兩把椅子,四皇子登上椅子,張允錚在墻頭上把他拉了上去。四皇子雙腳搭在墻外,坐在墻頭上感慨萬千……可沒幾秒鐘,就被跳下墻頭的張允錚“嘶嘶”地出聲催促。四皇子看看空虛的腳下,覺得墻格外高,突然覺得腿疼,幾乎想就此放棄,就著椅子,回到墻內……可是他背后輕小的包裹突然變得沉重,像是要把他推向前方,四皇子一咬牙,對著張允錚撲了下去。 一股大力憑空將他墜下的力量化去,他雙臂一緊,張允錚將他穩穩地放在了地面。四皇子剛要出聲道謝,張允錚已經示意他跟上自己,在黑暗里躲躲閃閃地開始行走了。 沈汶怎么也想不到張允錚回來竟然把四皇子帶回來了。她一直與蘇婉娘一起在營地外張望,以防有什么動靜她可以馬上去接應,而蘇婉娘則是在等張允錚帶回的四皇子的回音。 兩個人看著張允錚和四皇子走到了面前,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四皇子先舉手行禮,蘇婉娘紅了臉,行了禮,沈汶才遲緩地也行禮。 四皇子看著蘇婉娘,蘇婉娘避開臉不看他。沈汶知道四皇子這是看蘇婉娘來了,自己也不好當燈泡,就示意張允錚和自己移開幾步,讓四皇子和蘇婉娘說幾句話。 四皇子見到蘇婉娘,激動得根本看不見別人了,心臟急跳,要喘不過氣來。他這么長時間沒見到蘇婉娘,思念都快凝成石塊了,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只直愣愣地對著蘇婉娘傻笑。 蘇婉娘這時也羞澀低頭??蓛蓚€人沉默了一會兒,蘇婉娘擔心四皇子來不及回去,還是先開了口:“你……你來……干嘛?” 四皇子結巴著說:“就是……就是來……看……看看……你……” 那邊,沈汶低聲質問張允錚:“你怎么把他帶來了?” 張允錚小聲回答:“他被關在那里,說要來看蘇娘子,怎么不行?” 沈汶馬上就明白了張允錚這么做的緣由,他是知己度人,幫了四皇子一把。她更加確定張允錚雖然表面咋呼刺頭,但心里實在是個好孩子。他已經這么做了,她無法責備他。 四皇子和蘇婉娘兩個人靦腆了半天,四皇子終于回過神來,問道:“你……這是要去哪里?要走多長時間?什么時候還能再來?……”他見到沈汶并不感到意外,沈汶是那個幕后之人的木偶,他只想知道他們這一行人的目的地。 蘇婉娘搖頭說:“我不能說?!?/br> 四皇子原來請張允錚帶自己來時,只打算見一眼蘇婉娘,說幾句話??涩F在人見到了,話也說了,卻覺得根本不夠!他非得知道她要去哪里,有沒有危險。蘇婉娘一說不能告訴他,他心中的欲望就更強烈,怎么也壓不住。他問道:“那誰能說?” 蘇婉娘低著頭答:“誰也不能說?!?/br> 四皇子又問:“是很遠的地方嗎?” 蘇婉娘點了一下頭。 四皇子覺得心中火燒火燎的,他抬頭看看,見張允錚和沈二小姐在不遠處等著,就走過去問道:“我能跟你們一起走嗎?” 沈汶大驚,連忙搖頭,四皇子覺得不用在乎沈汶的意見,直接看張允錚:“我守陵這段時間,從來沒有人來看過我找過我。每天都只丁內侍出門,蔣家的來人我都不見。我離不離開,沒有誰會注意到?!彼睦锔械胶軐Σ黄鸲仁?,就又說道:“我如果離開了,丁內侍自會幫著我遮掩,可你們能不能派一個人,如果真有人發現了,可以帶著他逃跑。我不想讓他因為我而出事?!?/br> 照張允錚的心性,他覺得聽來很合理,誰不喜歡到外面玩玩?誰愿意被關在院子里?他心中一認可,就要答應下來。 沈汶卻連忙制止道:“你是個皇子,怎么能離京?” 蘇婉娘也追過來了,帶了些抱歉對沈汶一笑,低聲對四皇子說:“就是呀,你是皇子,不能走的?!?/br> 四皇子少見地生氣了,語氣不快地說:“皇子怎么了?皇子就得被敲斷了腿委屈求生?皇子就得被關在宮里不能見人?皇子就得自貶皇陵才能保命?皇子就不能像平常人那么活著?出去見見世面?你們誰想當皇子?我可以跟你們換!” 張允錚頭腦一熱,說道:“也對,他是個人哪。不能因為他是個皇子,就不讓他動彈了?!?/br> 四皇子對張允錚感激地一笑,說道:“讓我去吧,我真的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沈汶還是搖頭,說道:“不行,你是皇子,皇帝之子,不管怎么說,都是皇家的一員,可以當皇帝……” 四皇子皺眉:“我為何要當皇帝?論文,我不及從小就由名師栽培的太子,論武,我不及習武成癮的三皇兄。你難道讓我踐踏手足,去爭皇位?”他看向蘇婉娘,問道:“你說,我會嗎?” 蘇婉娘想起當初四皇子對她說的話,臉上發燒勉強地說:“我覺得……不會?!?/br> 見沈汶還是微蹙了眉尖不說同意,四皇子覺得這個沈二小姐真是擋路!人家拿主意的張允錚都沒說什么,她這個木偶在這里挑三揀四的!四皇子多少知道大家可能在猶豫什么——如果那個幕后的人想讓三皇子登位,自己若有奪帝之心,就會從中阻撓甚至破壞。這次四皇子也不多廢話了,斬釘截鐵地說:“你們是不是怕我去爭皇位?好吧,我發誓,若是我想當皇帝,天打五雷,將我立劈當場!萬箭穿身,讓我不得好死!” 這是相當狠的毒誓了,蘇婉娘驚得捂嘴。 沈汶默默地凝視四皇子,四皇子坦誠地回視,但有種非常奇異地感覺:沈汶的目光像是能洞穿一切謊言。他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自然無所懼怕。 沈汶思考著:四皇子這是想和蘇婉娘在一起。他去守皇陵,讓皇帝查出了太子搶了蔣家的糧食,除此外,四皇子的作用甚微。既沒有朝臣的聯系,又沒有強大的外家,是一個在暗處茍且生存的人。他喜歡蘇婉娘,蘇婉娘也明顯喜歡上他了,自己該成全他們??墒沁@一路太過辛苦,真不是一個皇子能承受的。 沈汶慢慢地說:“我們要走很遠的路,你不能與我們一起走,會拖累我們的?!?/br> 四皇子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他都賭咒了,這個沈二小姐還不讓他一起走,他索性不理她了,問蘇婉娘說:“你到底要去何處?” 蘇婉娘瞥著沈汶,支吾著:“很……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