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沈汶笑起來,方才剛見面時的尷尬全沒了,張允錚把對父親說的又低聲地跟沈汶說了幾句,沈汶很滿意地一個勁兒地點頭,張允錚大方地說:“你去北邊有什么要求,就說說吧?!?/br> 沈汶小聲道:“這一路去,我們要扮成流民,馬車得特別破爛,但要結實,得給邊關運去一些弓弩做樣品。拉車的不能用馬,那太貴重,要用驢呀騾子之類的,還要泥巴涂了外表,不能顯得健壯。我們的衣服要破衣爛衫,像乞丐穿的,但要有保暖的棉衣帽子手套,還要準備暖和的靴子。因為到了邊關,我還要深入北戎之地……” “喂喂!”張允錚舉手:“你說要去邊關,可沒有說要去北戎??!” 沈汶詫異:“我沒有說?大概是忘了……” 張允錚怒:“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能忘了?!” 沈汶皺眉:“你肯定我沒說?我怎么覺得我說過,不是你忘了吧?” 張允錚要暴跳了:“我從來不會忘記你說的話!” 沈汶胡亂擺手:“哦,反正我得去,所以衣服要好……” 張允錚咬牙:“這不是衣服的問題!你沒瘋吧?北戎之地也是你……這只豬能去的?” 沈汶笑了:“你少來激我!這事我必須去,到時候我帶著我哥的兵士,你就不必……” 張允錚斷然道:“那我們府就不出人送你了!你一路走好吧!” 沈汶眨眨眼,張允錚仰頭看天上明月,沈汶想了想,就軟了腔調說:“好好,到時候一起去,行了吧?” 張允錚鼻子出氣,但還是很不高興:“還有什么?快說!別啰啰嗦嗦的?!?/br> 沈汶說:“給邊關造的弓弩和制造圖,我畫的迷宮什么的,那些圖都得帶上?!?/br> 張允錚仍在因為沈汶要去北戎而生悶氣,答道:“你以為別人也是豬腦子嗎?這些話還用說?” 沈汶念秧般地說:“我覺得兩輛馬車該是夠了……” 張允錚說:“四輛!” 沈汶問:“為什么?” 張允錚果然地說:“窮家富路,總要多準備才好?!?/br> 沈汶用佩服的語氣說:“你出去后,真的有經驗了?!?/br> 張允錚從眼角看沈汶:“你不用說好話,說,還有什么?” 沈汶歪頭想了想,說道:“該是沒有了。你把那個庵寺的地址給我,我離開京城后,你們要等幾天,等我哥他們回來,而且確定了我那里沒有人監視后,再到那里去找我?!?/br> 張允錚告訴了沈汶的地址,沒好氣兒地說:“你找得到那里嗎?不會跑丟了吧?” 沈汶撅嘴:“我三哥是要送我去的!你別在他在時露面,他看著像是等著機會找你打架呢?!?/br> 張允錚說:“打就打唄!我還怕打架?!” 沈汶忙說:“不許打架!不然我就……” 張允錚問:“就要像小豬那樣嗷嗷叫?” 沈汶瞪張允錚,張允錚得到了沈汶的全部注意力,閉了嘴。沈汶才又小聲說:“你再對你父親提一次,前一陣我三哥傳過去的要建立的一個從這里到邊關的聯絡網一定要到位,還要查清太子他們是怎么傳遞消息的,日后能把他們的線路掐斷?!?/br> 張允錚說:“我們府里一直有南北的聯系點,不像有的府那么笨?!?/br> 沈汶揮拳:“你欺負我就罷了,還說我們家壞話?!小心我治你!我可有好多主意呢?!?/br> 張允錚對沈汶一哼:“那又怎么樣?你又不敢對我使出來!” 沈汶像被雷劈到一樣愣住了,張允錚對沈汶壞壞地一笑:“我說的不對嗎?小笨豬,不欺負你欺負誰?” 沈汶心都快撞出胸口了,勉強說:“我……我得走了……”轉身就跑,一口氣奔回侯府,一路不敢回頭。 她跳進屋里,把蘇婉娘嚇一跳,低聲問:“怎么了怎么了?” 沈汶慌忙地搖頭:“沒什么沒什么,就是定下了我們日后要去的廟宇?!?/br> 蘇婉娘將信將疑,幫助沈汶脫衣睡下。沈汶瞪著兩眼看著天花板——張允錚雖然喜歡說人壞話,但是他經常能一言中的。他相信自己絕對不會對他使心眼,這說明他已經知道他穿過了自己的防御圈,進入了安全區。這太不公平了!自己還在猶豫間,對方就已經大模大樣地進來了!自己都沒有個拒絕的步驟! 沈汶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弄不清自己是喜是憂。她很想把張允錚從心里踢出去,趕快把門關上??墒前l生了什么事?她怎么覺得這個人挺好的?!她因為張允錚要送自己去邊關而感到欣喜??删褪沁@種欣喜,讓她對自己充滿質疑!張允錚是誰?一個十八歲的青少年!雖然比以前成熟了些,可與她相比,那簡直就是孩童!他毒舌,他計較,他脾氣暴躁……可是,他真誠,他信任自己,他一直在幫助自己,只有在他面前,自己能松弛,真正體會年少的感覺…… 沈汶心中訓斥自己:現在不能分心呀!蘇婉娘那時就說了,父仇不報,她不會想這些事的。自己現在也有許多事情做!絕對不該分散精力! 可是有一個很小的聲音,在理智嚴厲的教導后輕輕地說:我想……我想愛,被愛。我想去接受一個人,被人接受……這種感覺如此溫暖,能穿過爭執的表象,到達心底…… 沈汶在與自己的斗爭中睡去,到底也沒有分辯出個結論,朦朧中她有個念頭:我就愛一點,就稍微愛一下……如果張允錚長大了,變成了個世故而深奧的人,我就抽身離開……因為這世上,已經沒有人比我更理解世事,更因透徹而消極。我實在受不了任何心計,因為我已經黑暗透頂了…… 張允錚見沈汶又逃跑了,心情大好,也不計較沈汶沒有正式地告辭,高高興興地回府睡覺。 平遠侯那邊已經等了好久,好幾撥人追著張允錚到了那個小院落,可這些人都陸續回了府中,向平遠侯匯報說一個黑衣人和公子見面了,可接著就跟丟了他們,太快了!實在追不上! 平遠侯既欣慰張允錚的武功如此上道,又惆悵自己根本無法知道張允錚的行蹤了。聽報張允錚回來了,平遠侯低聲罵了許多與小動物有關的詞句,才去安寢。 次日,張允錚去找平遠侯,把沈汶詢問的南北聯絡網的事說了。平遠侯自然就猜出昨夜晚張允錚定是見了鎮北侯府的幕后之人。沈卓早就傳來了要建立自己的聯絡網點以及監視太子耳目的話,這之后不久,就有了太子要求撤去驛卒的消息。平遠侯馬上明白了這其中的含義,著手開始布置從邊關到京城的主要道路上的傳遞人員。雙方在此事上斗法,太子耍的小聰明必然變成另一件蠢事。 聽了張允錚的問話,平遠侯說道:“你去跟那個人說,我們準備鋪設三條信路,但是現在到處饑荒,太不平穩,還不能處處設卡,不然就會被人搶劫打殺了。等荒年過了,人馬上就能到位。而且,我們現在還開始訓練信鴿,年后該有五十余只,后年就該更多。我以前領兵打仗,自然知道信息之重要,讓他放心?!?/br> 聽父親這么嚴重地對沈汶回復,張允錚咳了一下,含糊地說:“嗯,我會告訴她?!?/br> 平遠侯叮囑道:“那人心機如海,你要聽他的話……”昨夜的黑衣人能有那等輕功,看來那邊的人手下有能人。 張允錚立眉:“別管我!”轉身走了,把平遠侯氣得使勁轉了半天玉球。 平遠侯讓人繼續盯著張允錚,可后面的日子里,張允錚就再也不出門了。他開始專心準備長途旅行的東西,提出了許多古怪的要求:衣服里外都要破爛,可中間要保暖。靴子也是兩層皮,外面是破的,里面是鹿皮。三只鐵鍋都得是破了一個角,可還得是好鍋,摔不壞的…… 至于帶的干糧,就更加講究,幾乎把府里的廚子逼上房了。米面蒸成餅,還要加了炒熟的芝麻錘扁成薄片,糯米打成年糕,再切成片晾干,各種rou干菜干…… 平遠侯知道他要去邊關,就讓人全力幫忙。李氏見這情景,知道這個兒子是又要出遠門,就開始難過。每天聆聽張允錚的種種設想和挑剔,指使著人去做出來,完全是副慈母多敗兒的溺愛架勢。 張允錦對這個堂兄真的沒有好感,根本不見他。張允釗現在開始習武了,自覺高人一頭,見到張允錚把母親弄得手忙腳亂,很有些不平。就去挑釁張允錚,在院子里遇上了,對張允錚說:“嘿!你是誰呀?!有你這么向我娘要東西的嗎?臉皮太厚……” 張允錚滿腦子正想著這一路要帶的林林總總的東西,唯恐落下什么,見張允釗擋住了自己叫囂,一句話不說,就把張允釗一手扳倒在自己的大腿前,抬手狠狠地打了張允釗幾下屁股,說道:“記??!下回見我叫二哥!不然我打扁了你!” 張允釗氣得哭著去找平遠侯,平遠侯轉著玉球嘆氣:“你就叫他二哥唄,也沒讓你少塊rou?!睆堅梳摵懿豢?,又去找李氏,李氏擦眼淚,不想多說。張允釗憤怒地去找谷公公:“師傅!我要好好習武!日后成個高手!” 谷公公看了看張允釗的細胳膊細腿,難得皺眉,說道:“人不要跟自己過不去?!?/br> 雖然遭受了重重打擊,可是張允釗心愿不改,從此真的發奮習武,身體很快強健起來,這是后話。 這年的中秋,平遠侯府還是送了成車的月餅,沈汶吃了兩個,讓蘇婉娘帶了一籃子月餅去給施和霖和段增送去。 到了施和霖的醫館,蘇婉娘先對施和霖行了禮,將月餅遞了過去,施和霖笑著:“哎呀呀,侯府真的太客氣了,夫人剛剛讓人來送了一盒月餅,你又送來了?!?/br> 蘇婉娘笑著說:“自然是應該的,我們小姐得了郎中們的救命之恩呢?!?/br> 施和霖自然說:“哪里是我?是我那個徒弟,徒弟呀!快過來,又有月餅了!這次是給你的?!?/br> 段增從后面探出個腦袋:“你別總拿人家東西!我不吃了,太甜!你送給別人吧!” 蘇婉娘拿起一個紙包的月餅說:“你來嘗嘗,這個是咸的呢!” 段增看向蘇婉娘,蘇婉娘對他使了個眼色。段增說:“那你拿過來,我正忙著呢!”頭縮回去了。 施和霖吹胡子:“沒禮貌!沒禮貌!侯府家的……” 蘇婉娘忙說:“沒事沒事,我給他送過去?!彼昧嗽嘛炞呷牒髲d,段增正在分揀藥材。蘇婉娘放下月餅說:“這可是好吃的……”用手指了指后面。 段增點頭,飛快地把藥材撿好,說道:“哦,正好,你跟我去小雅的屋里,我讓你看看他的衣服,破了好幾件……”帶著蘇婉娘去了后面他們住的地方。 他們剛離開,蘇傳雅正好從學里回來,施和霖說:“你姐來了,送了月餅,現在該是去你屋里給你縫衣服去了?!?/br> 蘇傳雅高興地說:“太好了,我去找她!”往后院跑去,腳步輕快。 蘇婉娘和段增進了蘇傳雅和段增住的屋子,段增虛掩上門,小聲說:“是不是你那個小姐又要作局?” 蘇婉娘笑:“什么作局呀!那是我家小姐!她就要出城了,讓你做準備?!?/br> 段增激動:“真的?她要出城了?!”蘇婉娘忙將手指豎在嘴唇前,可剛奔到后院的蘇傳雅還是聽見了片段,馬上放慢了腳步,小心地蹭到門邊。 段增壓低聲音:“什么時候走?” 蘇婉娘也低聲說:“她會先離開京城。我會在臨走時過來告訴你她離開的日子。她與你見面,應該是那十天到十五天以后?!?/br> 段增語氣急切地說:“在哪里?怎么見?” 蘇婉娘說:“京西百里,有個落霞村,村邊有個白鷺林……” 段增向往地說:“聽著名字就那么好!我可以一天都在那里等!” 蘇婉娘笑:“不用一天,每天只在午時等待就行。若是過了日子,就多等一兩天?!?/br> 段增說:“放心放心,我會等到你們來的!哦,你也跟著去吧?” 蘇婉娘點頭說:“先別告訴我弟弟,我臨走時再來與他告別……” 段增忙點頭:“當然,當然了……” 蘇傳雅慢慢地爬開,退出了后院,飛快地奔到前店,見施和霖正在給人號脈,就抓耳撓腮地在一邊等著。 施和霖給人號完脈,開了方子,起身送走了病人,這才轉身看蘇傳雅:“你怎么這么鬧騰?” 蘇傳雅左右看看沒人,臉紅脖子粗地湊到施和霖邊上小聲說:“段哥哥要走了!該是九、十月份!” 施和霖大瞪眼睛:“不能呀!我把他的銀子都‘借出來’了,他沒幾個錢。而且,現在是災年,出去了,若是遇上流民,還不被搶了?” 蘇傳雅急得跺腳:“他是跟侯府的小姐一起走!在京西百里的什么落霞村外的白鷺林見面。您想想,侯府的小姐會孤身一人去那里嗎?肯定是有人護著!” 施和霖嚇壞了:“要私奔?!還是和侯府小姐?!” 蘇傳雅異常堅毅地說:“師傅!咱們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施和霖使勁捻著胡須,緊張地思考,額頭滲出了細汗。蘇傳雅著急地問:“師傅,您在想什么?” 施和霖小聲說:“自然是怎么破壞他們的行程!” 蘇傳雅跳腳:“師傅,防了今天防不了明天!一壞了他的事,他要是發現了可就不理咱們了?!?/br> 施和霖擔憂地說:“對呀,那怎么辦?” 蘇傳雅拉施和霖的袖子:“當然是和他一起走呀!” 施和霖豁然開朗:“對呀!我總攔著他,不讓他走,還不如跟著他!好好,我這就去準備!小雅真聰明……” 蘇婉娘從后面拿了幾件衣服到了前廳,意外地發現蘇傳雅格外快樂地與施和霖坐在一起指點著醫書,蘇婉娘詫異地問:“小雅,你知道我來了,怎么不去后面找我?” 蘇傳雅抬頭,笑瞇瞇地看蘇婉娘:“等在這里也是一樣的。難道我去找你,jiejie就不會走了?” 蘇婉娘聽著這話很古怪,有種莫名傷感,想到要把蘇傳雅一個人留下,她心里也不舒服,就笑著拉蘇傳雅:“走,送送jiejie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