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楊氏也大聲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怎么能不嫁?!至少嫁個武官?!?/br> 沈湘不同意:“嫁什么武官?讓皇上以為我們府聯絡武將?” 楊氏嘆氣:“那,就嫁個文官?” 沈湘鄙夷:“瘦雞一樣,我一手就能把他脖子擰斷了!” 楊氏拍腿大叫起來:“你沒事擰人脖子干嘛?!我真是后悔死了!我讓你學武干什么?!我讓大郎二郎學武干什么呀!我真糊涂??!你看平遠侯夫人,多聰明??!……”她開始了第一百零二次相似感慨。 老夫人開口:“她不想嫁就等等吧?!?/br> 楊氏不高興:“她今年十五,一等就十七八了!沒人家可怎么辦?!至少要先定下一家來?!?/br> 沈湘跺腳:“不定!就不定!你要是逼我,我就跑到邊關去找爹和大哥二哥去!” 楊氏拍胸口:“你是要氣死我呀!我養你這么大,你要干什么我沒依著你?!你就這么對我!活著真沒意思啊……”拿出手絹來擦臉。 老夫人嘆氣:“你就別說這些小氣的話啦!湘兒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你就隨她去吧?!?/br> 沈湘有點歉疚地看了楊氏一眼,嘟囔著說:“娘就愛瞎cao心!以后我要嫁的時候告訴你還不成嗎?” 楊氏拿下手絹:“真的?!你想嫁了就會告訴我?” 沈湘點了下頭,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楊氏郁悶地看著沈湘的背影,扭頭問沈汶道:“汶兒是個好孩子,到時候會聽娘的話的?!?/br> 沈汶笑著說:“要是jiejie不嫁,我就在家里陪著jiejie?!?/br> 楊氏氣憤:“你也要氣死我?!” 沈汶笑著撲過來抱了楊氏:“怎么會呀!我可喜歡娘了……”撒著嬌,趁機給楊氏點了幾個疏肝安心的xue位。 老夫人咳嗽了一聲,唉聲嘆氣:“汶兒小的時候,跟我親。孩子大啦,不親了……” 沈汶又笑著過去給老夫人揉了揉胸口,笑著說:“祖母最疼我了,自然還是親啦!” 沈強也過來,張著雙臂啊啊叫,沈汶也抱了抱他,笑著說道:“你怎么還不說話?是不是娘懷著你的時候,我叫小啞巴來玩,把你傳染了?來,我教你,說……” 楊氏打斷說:“別說!他這樣挺好!我現在都傳出話去了,咱們府的四公子是個啞巴!日后決不習武!就在家養著?!?/br> 老夫人皺眉:“這是什么話!強兒天生是個習武胚子,三郎前兒還告訴我,強兒去了習武場,拉開了他十二歲用的小弓……” 楊氏又把手絹捂臉上了:“我怎么這么命苦??!我不想活了……” 老夫人對著沈汶搖頭嘆氣:“你娘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多勸勸她?!闭f完自己回去休息了。 沈汶卻覺得楊氏這樣挺好的。前世,楊氏流產后就一直性子暴躁,時常與老夫人吵架,不可理喻。沈堅走后,她的情緒越來越起伏不定,讓前世的沈汶避之不及。沈汶想到最后楊氏選擇了那么慘烈的自焚的死法,很可能是多年抑郁和無奈的爆發?,F在楊氏有了沈強,雖然嘴上還是在抱怨,但是那種力度實在是弱了很多。 雖然如此,沈汶還是和沈強玩了通堆積木,算是陪著楊氏坐到了晚上,才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不用晚上出府了,沈汶只有打坐和睡覺,馬上覺得夜晚少了許多吸引力。 八月十五前,平遠侯府送了一車月餅,有二十幾種餡。老夫人和楊氏都道這是因為前時沈卓救了張大公子,平遠侯府在表示謝意,就把月餅給侯府上下發了。 沈汶院子里分到的有蓮蓉蛋黃的,沈汶挑著吃了,蓮蓉微甜而蛋黃卻是咸的,很好吃。酸棗泥的卻是找了半天,最后聽說沈湘院子里有,蘇婉娘還得厚著臉皮去那院子給沈汶要了一塊,沈湘遙遙地罵了一聲豬,沈汶完全坐實了吃貨的名稱。? ☆、臨終 ? 十五中秋,風里已經有了冬天的寒意。 賈靜妃在內腹和咽喉的疼痛里,半昏半醒。 隱約里,一個散著頭發的女子浮現出來,狠狠地用手指摳她的眼睛。明明是影子,她卻感到刺骨的疼痛,不得不掙扎著醒來。影像消失,可是頭部還存留著深深的刺痛。那個女子的面容有些眼熟,賈靜妃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五皇子的母親。她差不多忘了她的樣子,只知道她一向膽小怕事,都不給五皇子啟蒙讀書。她讓人除去五皇子后,就沒聽說過她的事情,現在看來她是死了。 賈靜妃覺得自己見了鬼了,可卻認為如果能為太子鏟除隱患,這也是值得的,鬼有什么可怕的……雖然這么想,但她也睡不著了,胸中疼痛難忍。她能感到風涼了,渾身發冷,手臂竟沒有力量把被子拉上來,而喉嚨早就失了音,自然不能叫宮人前來幫助。 這些天,她經常能感到血涌到嘴里,但因為無法起身,又將血慢慢地咽下。這樣的日子她過不下去了,只等四公主穿著嫁衣前來看一眼自己,她能安心地閉眼。 角落里似乎有響動,賈靜妃費力睜眼,暗影里,一個宮裝麗人緩緩走出,在床前不遠處停下。 這是賈靜妃頭一次在完全清醒時見到了鬼,一時驚得胸口巨痛,想大喊:“賤人!”可她無法出聲,只能勉強張大了些嘴。 陳貴妃似是在她最美麗的年華,面容嬌美如花,眼神溫柔含情,微笑著看著賈靜妃。 “你走開!滾!”賈靜妃無聲地吶喊。 一個聲音低低地響起來:“四公主失了身,太子建議她和番北戎,如此兄長,真是可喜可賀?!?/br> 賈靜妃覺得一塊千斤重石擊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原來本已疼痛的五臟六腑被碾碎成泥。在短暫的清醒里,她意識到那個聲音不是陳貴妃的,她努力凝視,陳貴妃的幻影消失了,在陳貴妃方才出現的地方,是一個黑影。 賈靜妃已經好久沒有出汗了,可此時她覺得背后冰涼。她想看清那個黑影,但一陣風過,那個黑影也沒有了。 一陣腥意上涌,賈靜妃趁著方才聚集起的力量扭臉,哇地吐出一口膿血,一口后停不住,直吐了十幾口,枕頭上成了一灘血,她眼前一黑,枕在自己的血中,可是并沒有昏過去,迷迷糊糊里,似乎回到了幼時,自家住的小院子,墻內有棵海棠樹,海棠果子真酸哪,自己小的時候那么喜歡,可她后來在皇宮里,御花園里就有海棠,她怎么就不吃了呢…… 十歲時,哥哥下學回家,與他同行的伙伴見到了自己臉紅得像紅布般,哥哥說那是學里最出色的童子,比他好許多許多…… 那個小書生,考中了秀才時到家里來,是來看自己吧?那時她幾歲?十三歲?他見到自己,支吾著不能言語,哪有半分靈氣?…… 十四歲,七夕乞巧,她去街上買乞巧之物,車堵人眾,她停步街邊,離開人流,悵然前望……一個富家公子回頭看她,那個公子頭戴著金色發冠,頎長的身軀裹在繡著祥云的錦緞里,面目冷峻,可又眼含春意,她一時心慌,臉紅了,含笑低頭…… 隔日就有人來家中細問家境,原來,那個富家公子竟然是皇子,等她及笄時,他成了太子!…… 她家世平凡,只能是側妃。那又如何?遠比成為那個小書生的正妻要強。 洞房之夜,夫君告訴她,初見她時,她遺世獨立,清純美麗,讓他怦然心動…… 她在向王妃請安時偷偷打量,滿室佳人,無人能比自己美貌,既然如此,得太子寵愛,自是應當…… 上天垂憐,她有了太子的大公子!她的孩子,怎么能是庶子?王妃不過是出身門第高,可論相貌,論手段,怎能與自己相比?王妃沒有生出兒子,不該占著位子…… 太子擔憂皇帝不喜,日夜愁思。他明明想下手,就是不敢。她看破了他的心思,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來安排,看上天是不是容此發生。只是,事成后,王妃若是不生兒子,他要扶自己為正,太子答應了…… 她把毒2藥2摻入香甜的豆沙中,做出一盤小巧的豆沙壽桃,有毒的那個,上面點的紅點中,有一絲綠色?;实蹓鄢降耐硌缟?,她親自奉上,太監一一驗過后,她端著盤子遞給皇帝,一轉手間,袖中藏著的那顆壽桃,已經擺在了盤子里。 上天允了太子的心愿————皇帝吃了那顆壽桃。毒2藥2自然不會馬上發作,隔了幾天,皇帝才開始生病…… 太子登基,王妃封后。她是妃子,她的孩子是大皇子。既然是大皇子,怎么能不是太子?后面的事其實都比第一次要容易,容易得多! 皇太后喜歡那時的皇后,那就讓她病死吧!皇后,病死!長公主,病死!…… 她連連得手,但她心里明白,皇帝縱容了她,不然這偌大的皇宮,她一個新入宮的妃子,豈能任意縱橫?看來,皇帝對自己真是有情的…… 她終于封后,哥哥也被封長樂侯,賞賜無數,父母得享天年。她松了口氣…… 可怎么還沒有完?后tt宮怎么出現了這么多挖空了心思討好皇帝的賤人?!別以為她不知道這些人心里想什么,她當初也是這么過來的!只是現在自己成了要防守的一方。 她精心挑選可以有孕的妃子,不能出身世家權臣,以免日后有了外家的支持,會威脅到自己的孩子…… 二皇子天生聰穎異常,梅妃書香背景,知書達理,皇帝有次說她行事端莊大方,不像自己那樣帶著小家子氣……那就讓他們都病死吧! 蔣妃心思縝密,待人寬厚,宮中口碑甚佳……不能留著她! 那些看不順眼的妃子,病死!她們的孩子,病死!…… 她做得并不出格,根本無法相比當初呂后斬去戚夫人四肢挖出她鼻眼的狠毒。也許因為如此,皇帝才沒有阻止她…… 只有陳妃,用狐媚之術迷惑著皇帝,讓皇帝派人保護了她!三皇子活著,就有威脅。她諄諄教導太子,不能掉以輕心…… 時光荏苒,怎么就到了今天?年少懵懂間做出的選擇,知道會是如此收場嗎?人們不是說后tt宮如戰場,她一路拼殺,一路血腥,應該是成功的將軍,怎么會走到了今天?她是因為敗了嗎?可是在那個夢里,她還是皇后,不也是孤獨地躺在宮里,痛苦不堪地等死?即使死后陪葬豐厚,與自己又有什么關系? 真讓自己的放不下心的,就是兩個血rou相連的兒女,但一個失身,一個無能,還想把自己的meimei送往北戎……她不甘心哪!到底哪里出了錯?…… 次日一早,太子和四公主都得了宮人報告,賈靜妃夜里吐血數升,已經請了御醫。 太子急忙趕往冷宮,到了那里時,御醫對太子說,賈靜妃臥床太久,五臟六腑已然衰竭,氣不攏血,是將死之兆,請太子和四公主準備后事。 太子一進門,見四公主已經坐在賈靜妃床邊哭,再看賈靜妃,太子心里就是一陣恐慌。 賈靜妃臉色青黑,兩眼周圍黑得像是染了墨。兩頰瘦得只剩骨頭,整個臉完全變成了一個骷髏形。 太子沒有見過死人,但是賈靜妃這種情形,讓他知道死人就是這個樣子了。 太子連聲低喚著:“母親!母親!是孩兒和四公主,您睜眼看看?!?/br> 聽到太子的聲音,賈靜妃從沉重的痛楚里掙扎著醒來,她已經看不清兒子和女兒的面容了,只能用口型說著:“不要……和番……” 四公主在哭泣里仔細看著賈靜妃的嘴,哭著說:“母親知道了?!?/br> 她話一出口,賈靜妃的臉色就又黑了一分。太子暗罵四公主愚蠢,可現在賈靜妃明顯不行了,想到母親往日的性情,太子轉身對屋里的宮人說:“都出去!” 等人都離開了,太子一咬牙說道:“母親,吐谷可汗的二兒子火羅求娶四公主,meimei如果去了就是王妃,日后,也許她的夫君能成北戎的王!meimei就能為后!吐谷可汗現在勢不可擋,終會犯我邊境,那時,母親,那冒犯了您的沈家,就一個個的都不得好死!” 四公主聽太子說得激昂,母親已垂危,不能當著母親的面爭論,只能哭。 賈靜妃在心中吶喊:她夢里就是北戎犯境,四公主死在北戎亂軍中。哪怕那是夢,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找個異族的夫君,恩愛相守尚且不知,怎么能指望對方封你為后?……但她發不出音來,只能用嘴型一遍遍地說:不! 四公主哭得肝腸寸斷,她以為母親還是想讓她嫁入長樂侯府,才一個勁兒反對和番。 太子不想讓賈靜妃死前憂慮,低聲說:“母親放心,我會為您報仇的!” 賈靜妃使勁搖頭,可表面上只是頭輕微地挪動了一下:不要什么報仇,我只要你們一生平安…… 四公主見太子對她使眼色,也明白這時要說幾句讓母親安心的話,就哭著說:“母親,我……我……”她怎么也說不出要嫁給賈公子的話,只說:“我也想為您報仇!” 兩個孩子都說要“報仇”,賈靜妃再次血涌上口,她無法起身,只微張了嘴,鮮血從她嘴里流出來,四公主嚇得尖叫,兩個御醫跑進來了,忙號脈的號脈,給賈靜妃擦血的擦血,賈靜妃掙扎著想說話,可只能狂吐鮮血,御醫連聲說:“怕是不行了,這次真不行了……” 太子憤怒地說:“什么不行了?!敢當著我母妃說?!滾下去!滾下去,誰讓你們進來的?!”兩個御醫忙退出了門。 賈靜妃吐出了大量的鮮血,驀然感到輕松。但這片刻的松弛沒有久長,她忽然意識到,四公主是被人算計了——一個養在深宮的公主,會有多少巧合,才能破相破身?太子一定是感到了危險,不然不會讓四公主和番??蛇@本身就是對方的陰謀……可嘆她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既然對方能這么隱蔽而有力,那么太子……太子真的危險了! 她久已渾濁的眼睛突然綻放出駭人的亮光,太子知道這是人所謂的回光返照了,哭著拉了賈靜妃的一只手,低聲說:“母親,我再不會辦錯事了,一定會干凈利落,不留后患!我發誓,我一定會登上皇位!”自從他記事起,這就是母親耳提面命的事。她為他請了最好的老師,告訴他怎么應對皇上。為他鏟去了多少對他有威脅的手足,安排了得力的婚事……他記起母親多次提點他辦事不利,他現在終于完全明白了母親的苦心!他要讓母親安心離去,他一定會完成母親的愿望! 四公主也哭著:“母親,我一定會……幫著哥哥?!?/br> 賈靜妃使勁睜大眼,對著四公主和太子拼命搖頭,但其實她動不了頭頸。她掙扎著想喊叫:小心!……可是她沒發出聲音。 她感到周圍的情景漸漸淡化,她的前方,有許多她熟悉的影子——她以為她永遠除去了的心腹之患們……原來不止只有后hh宮一個戰場,彼岸還有廣闊的疆場,成王敗寇不是只在生時,還有死后,她給自己準備下了這么敵人……賈靜妃突感巨大的恐懼,嚇得眼睛都直了,污濁的穢物在床上彌漫開來…… 明亮的陽光里,父親笑著貼對聯,剛識字的賈氏女童,為父親拿著長紙,上聯是“忠厚傳家遠”,下聯是“詩書繼世長”,橫批是什么?自己看不清,想問問爹…… 賈靜妃眼睛中光亮散去,眼球轉向太子出聲的方向,蠕動著嘴唇想說:修善修德……以德服人……可喉嚨里咯了一聲,慢慢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氣。 太子和四公主放聲大哭,直哭得聲音嘶啞。他們哭著讓人給賈靜妃擦身梳理,等宮人們將賈靜妃抬走,兩個人相互扶持著慢慢地走出了冷宮。 夜已經深了,兩人都疲憊不堪。臨別時,太子淚眼看著四公主啞聲說:“meimei,母親被廢是因對鎮北侯府下手失敗,母親不被廢,也不會如此慘死!你是怎么破的相?失的身?你在母親面前說了要為母親報仇,你是真心的嗎?!” 四公主也已經哭得神虛,無法按照母親的愿望嫁入長樂侯府讓她感到深深的負疚,既然在母親的床前說要幫著兄長,此時就聽兄長的安排吧,至少能給母親報仇! 四公主再次哭了:“好吧,我……和番……” 太子紅著眼睛說:“meimei,你放心去,本宮一定要用鎮北侯的滿門,祭母親的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