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沈堅在屋門口處笑著等著,嚴氏放開沈汶,很自然地去拉了沈堅的手,沈堅看沈汶,有點不好意思,沈汶只能一笑。 三個人坐了,鯽魚過來給上了茶,出去還把門關上了。蘇婉娘在門邊坐了,沈堅的笑容沒有了,可嚴氏還是握著沈堅的手沒有放開。 沈汶也不笑了,起身去拿了紙筆,一邊研墨一邊說:“我那里連錢匣子都被人配了鑰匙,什么都不敢放,所以只能現在給二哥寫了?!?/br> 嚴氏驚訝方才在外面甜笑的沈汶忽然就換了副面孔,放開了沈堅的手,對沈汶說:“我來研墨吧,你們談?!彼皇翘貏e相信沈堅說沈汶做夢的事,但是出于對丈夫的信任,就先接受下來。 沈汶沾了墨,開始寫,一邊說:“二哥,你到了那里后,要開始采石和采木,這些是我要的石材和木材的尺寸?!?/br> 沈堅問:“這些總得有個理由?!?/br> 沈汶說:“那邊有條河,是從南往北流的,然后在北戎繞了個圈兒,又回到南邊,二哥就說想攢夠了材料,在那河上修個水壩?!?/br> 沈堅思索著:“若是需要,就把水截了,這可是個狠招?!?/br> 沈汶說:“也許日后真的可以這樣干,但是這工程很大,沒幾年完成不了。二哥攢夠了材料,到時候先去做我要做的事?!?/br> 沈堅問:“你要做什么?” 沈汶說:“我到時要把燕城的一部分變成一處陷兵迷宮?!?/br> 沈堅恍然,微笑著點頭:“這是個好主意?!?/br> 沈汶說:“我十四歲上去邊關時,會把工程的細圖給你。這兩三年,你只要備材就可以了?!?/br> 沈堅說:“難怪你要找那些工匠?!?/br> 沈汶又展開另一張紙,開始畫,嘴里說:“燕城的城門都要改造成我說的,尤其是北門,那是破城時被里應外合攻破的城門。這是我要的鐵材尺寸和式樣,都先打造出來,可現在都不要組裝?!?/br> 嚴氏終于說道:“你這是怕有人會看出來端倪? 沈汶點頭:“那邊會有很多探子和內jian,二哥一定要謹慎?!?/br> 沈堅再次點頭。 沈汶又開始寫:“這是軍隊輪訓的規模和內容。二哥,我已經告訴大哥去締造一只精兵,二哥去后,卻要以集訓的名義,輪流抽調那邊不是精兵中的人,教導作戰技巧,訓練他們的體能?!?/br> 嚴氏忍不住問:“你是說,大哥掐了尖兒,你二哥是去提拔其他的兵將?” 沈汶回答:“正是,大哥所建的是一支強兵,用于攻擊。而二哥要將其他軍士編伍,用于防守。軍隊要正規化,各有所司?!?/br> 沈堅皺眉:“什么是正規化?” 沈汶邊寫邊說:“正規化就是……像做一件家具,丁是丁卯是卯,不能混亂。軍隊要有數量平衡、固定的團隊,要分建軍事作戰、后勤、裝備、工程等部,各有穩定的領導者,而且,這些人,要知道怎么相互應答合作。令行禁止,賞罰分明,思想統一。平時,要先從理念上教育,然后是基本體能訓練,器械兵器的訓練,最后是實戰演習中的配合……” 沈汶邊寫,邊滔滔不絕地講述對軍隊制度的改革。 中國古代的軍隊,雖然有連隊意識,但沒有系統的編制,更沒有上下統一的領導和訓練。許多時候,完全是依靠領兵者的驍勇和運氣。將官之間的配合,多依賴義氣和交情。人們還沒有將軍隊看成是像武器一樣的工具,要時常磨礪才能尖銳,要細心養護,才能戰時不散。 嚴氏更加驚訝:這個平素一副懦弱的小姑,竟然能對治軍之道侃侃而言。沈堅也終于相信沈汶真的是在閻王殿里閱覽過千年的兵書,不然一個足不出戶的十一歲的少女,即使是紙上談兵,也不可能連底稿都不用,下筆如飛,寫出這些訓練條例。 沈汶解釋默寫了兩個時辰,中間喝了兩壺茶。到傍晚時,終于告一段落。沈堅留沈汶吃飯,但是沈汶知道他們兩人相處的時間不多了,就說自己回去吃。 沈堅和嚴氏知道沈汶累了,就沒有強留她。沈汶臨走又對沈堅說:“你注意著點王志,看他有什么異樣,就去聽聽他們兩個夫妻說什么?!?/br> 嚴氏有些莫名其妙,沈堅卻馬上答應了。 蘇婉娘陪著沈汶回院落,只說看著嚴氏和沈堅下棋,回來晚了。 后面幾天,沈堅和嚴氏悶在屋子里,嚴氏幫著沈堅謄寫沈汶的草稿,與沈堅逐字逐句地討論那些字句的含義和運用,有時還會加入自己的見解。沈堅以前只覺得嚴氏聰明,此時才深感嚴氏簡直可以當自己的謀士。 等到沈堅從“兒女情長”的甜蜜鄉中抽身出來時,發現王志的心情也很好。 王志成婚后一兩個月曾過了把心愿得嘗的癮,每天回去能看到自己喜歡的美人兒,還能那個……就是她甩個臉子,說幾句狠話,又算什么?自己可是得了實惠的人。 但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王志有些不滿了:別人家的媳婦對夫君怎么也得給些面子,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就甩臉不理。成婚半年多了,怎么也該給自己縫縫補補幾次吧?不能眼見著自己的襪子破著大洞,只惡心地皺眉,什么都不管。雖然兩個人在公子小姐的院子里都有飯,可家里怎么連口熱水也沒有?最難以忍受的是,每天兩個人干那個,她罵出來的話那叫難聽,夫妻不就是要這樣的嗎?怎么把自己說得跟四條腿的似的…… 好幾次,王志差點對夏紫揮出拳頭:在他們村里,男人打女人那是常事,自己的父親就常把母親打得哭天叫地。女人不圍著鍋臺轉,不為男人打理生活,那還叫女人嗎?夏紫看來是當小姐的丫鬟當迷瞪了,忘了自己的本分??梢豢吹较淖蠇傻蔚蔚臉幼?,王志又舍不得了。自己想這個女孩子想了好久,月銀都拿起給她打小首飾什么的,那天在花園,光抱了一下她,就差點兒走火……幸虧二小姐和二公子成全,不然自己大概根本娶不到夏紫。只是夏紫那時對自己挺好的,怎么成婚后就變了呢?一定她還沒習慣過苦日子,自己沒錢,沒地產,也委屈她了…… 可這兩天,夏紫對他竟然又有了笑臉,平時還給個媚眼。今天竟然給了他半貫錢,讓他去買些酒。王志一天臉上都帶著笑,有時沈堅叫他一聲都沒聽見。 沈堅笑著說:“王志,怎么了?想媳婦呢?” 王志有些不好意思:“二公子,看您說的?!?/br> 沈堅笑得眼睛瞇成縫地問:“小日子過得不錯吧?” 王志有些得意:“還算好吧,今日個,她還給我錢,讓我去買酒呢?!?/br> 沈堅拍王志:“你可真是有福之人哪!” 王志靦腆,忽然問道:“哦,我聽說二公子要去邊關了?” 沈堅點頭說:“該還有兩三個月吧,我們六月動身?!?/br> 王志臉上的笑容立刻堅硬了,沈堅看在眼里,笑著沒再說什么。 太陽一落山,沈堅就換上了緊身夜行黑衣,嚴氏從來沒見過沈堅這身打扮,黏在沈堅身邊,幾乎要流口水:“夫君,你真太帥了!你可不能讓別人看到你這種打扮啊,你要被劫走的!” 沈堅笑:“就是你這傻丫頭這么稀罕,軍營里誰不是這身材?” 嚴氏雙手攥了沈堅的一只胳膊:“誰都不是這個味道!夫君呀,你真迷死我了!”她一把緊抱住沈堅:“大王??!你能不能劫色呀?” 沈堅也笑著抱嚴氏:“你在山寨守著,我去去片刻就回?!?/br> 嚴氏吊著眼梢斜了眼睛問:“大王要去哪里?”特別有風情。 沈堅說:“就是去聽聽我那個小廝王志與他媳婦說什么?!?/br> 嚴氏還是賴著不走,嘴里哼唧著說:“一個小廝,有什么可看的?他娶的那么狐媚丫頭,你更不能看呀!” 沈堅不想讓嚴氏以為自己不講情理,就低聲解釋:“我的小妹說夢見他是線人,日后對我不利,她讓我去盯著點兒?!彼刹幌敫嬖V嚴氏沈汶說王志日后會從背后捅自己一刀,結果自己被敵人砍死了,省得讓嚴氏白擔心。 可就是這么含糊的話,也還是把嚴氏的笑容抹沒了。嚴氏說道:“你等等!”馬上撕捋著脫上衣和長裙,很快就露出了身體。沈堅從來沒見過嚴氏這么奔放,忙阻止道:“你現在別脫呀,脫了我就走不了了?!?/br> 嚴氏白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我要換衣服與你一起去?!?/br> 說完,只穿著內衣,跑到沈堅的衣柜里,翻找沈堅的黑色衣服,胡亂地給自己穿上。 沈堅驚訝地問:“你會輕功?” 嚴氏一邊綁帶子一邊說:“當然不會??墒悄銜?,你背著我?!?/br> 沈堅叫苦:“你以為背個人還能用輕功?” 嚴氏回答:“當然了,書上都是這么說的!”說著到桌子前,把頭上的釵子等都摘了,用一塊青巾扎了頭發,然后拉了沈堅的胳膊:“走吧,我陪你去!” 沈堅嘆氣,但是想到王志和他媳婦都沒有什么武功,大約也不會那么警覺,就帶著嚴氏出門。拉了嚴氏的手,撿著侯府中陰暗處,躲躲閃閃地到了仆人們住的地方,讓嚴氏踩著自己肩頭爬上墻,然后躍上墻頭,背著嚴氏走到了王志住的房屋后面,自己先從墻上跳下來,又示意嚴氏跳下。 嚴氏看準了,猛地撲到沈堅懷里,乘機還親了沈堅一下,沈堅不敢出聲,只能抱著嚴氏,放輕腳步,到了后窗下的黑暗里。沈堅放下嚴氏,兩個人并肩坐在墻壁下,頭頂是王志屋子的窗戶,里面亮著燈。 窗戶就是一層厚紙糊的,里面的聲音隱隱約約地能聽個大概。 沈堅和嚴氏兩個人無聊地坐在那里,相互玩著對方的手指,聽著屋里王志與夏紫的談話:“今日個你得了賞錢了嗎……” “我六月要和二公子去邊關……” “夫人肯定會給你們多做衣服……” 零零散散地,沒什么實質內容,然后兩個人就睡了。沈堅拉著嚴氏起身,幫著她上了墻,溜回住所。 沈堅說:“你看,沒什么可聽的,天怪冷的,你手都涼了,明天別跟著去了?!?/br> 嚴氏一邊給沈堅解衣寬帶,一邊說:“不,我得跟著去,不然你聽漏了什么話怎么辦?也許他們怕有人偷聽,會說暗語呢?你別看我說話不講究,可我懂!那些彎彎繞繞的,我是文官家里長大的,他們說話都是那么云遮霧罩的!” 沈堅失笑:“他們哪里有那么警覺?王志字都不認識幾個,也許有點兒小聰明,但沒受過什么訓導。夏紫也是小門戶出來的,你聽著,可覺得他們懷疑有什么人在聽?” 嚴氏想到那兩個不避人的親熱,也有點臉紅,乘機貼著沈堅說:“那我也得跟你去,在那里和你坐一起也是好的?!?/br> 沈堅不反對了——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了,每天去聽壁腳就算是一個樂趣吧。 后面兩三天,每天沈堅和嚴氏都去王志和夏紫的窗下聽那么一個時辰。終于有一天,王志喝了半壺酒,心情特別好,話特別多了。他對夏紫笑著說:“你……好看……我這輩子,算逮著了……” 夏紫不喜他的粗俗,可是為了后面要說的事兒,怎么也得敷衍著,嬌笑著說:“你要的真不多呀,這就算逮著了?不要田不要地了?不要大房子,不要小花園了?好衣服好首飾,穿金戴銀,出門高頭大馬,仆從成群的,那些你都不想要了嗎?” 王志長嘆道:“人的命不同??!” 夏紫哼一聲道:“什么命不同,犯懶罷了!” 王志帶著酒意說:“你說,我一個小廝,怎么去掙房子掙地?二公子六月就要去邊關了,我還得陪他去。邊關那地方你可不知道,冬天的風,下刀子一樣,能凍死你。冰比石頭都硬,哪里像這里這么舒服?我現在如果能不去邊關就行了,還想什么別的?” 夏紫放低了聲音:“我還真可以告訴你個留下的法子?!?/br> 王志馬上問:“快告訴我?!?/br> 夏紫小聲說:“我聽說有人發了話,能殺個鎮北侯的兒女,就能得重賞,升官發財,有房有地呢?!?/br> 王志恍然道:“哦!你還記得嗎?那幾個人對四少爺下手,原來是為了這個!” 夏紫不耐煩地說:“說他們干嘛呀!現在不是在說你嗎?!” 王志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不是要我動手去殺人吧?” 夏紫輕蔑地說:“你聽你的話,好像是讓你去干壞事似的,這是立功,你懂嗎?不是功勞的話,人家怎么能許下有官做,有錢拿呢?” 王志忙搖頭說:“不能干不能干,下手肯定會被逮著,自己的命都沒有了,還有什么官可以做?錢有什么用?” 夏紫哼一聲:“你怎么這么傻?為何一定要被抓著?如果干成了,你就不用去北邊了,馬上就會離開侯府,當個小官什么的?!?/br> 王志還是不同意:“怎么可能?這府里若是真死了個孩子,那還不查得天翻地覆,我哪里走得了?” 夏紫有些急了:“你真死心眼!這不成那不成的,那你去邊關吧,在那里凍死別回來了!” 王志半天沒說話,夏紫也不理他,甩甩打打的聲音,半晌,王志說:“真要干,也得在戰場上,趁著亂,往他后背捅一刀,又沒人知道……” 嚴氏的手指深深地掐入了沈堅的胳膊里。 夏紫驚喜的聲音:“你真聰明呀!” 王志有些猶豫的聲音:“侯爺救了我,二公子待我不薄……” 夏紫打斷說:“不是你,也有別人做!你若是下手,也許還能給他個痛快呢!那邊說了,鎮北侯府別說貓狗,一只耗子也不能留下,人死得越慘越好,他們可是認真的。到時候,你要是沒有功勞,自己都別想跑掉!肯定也會被砍了頭,哎,別說我沒有事先告訴你!” 王志的聲音:“那可得謝謝我的心肝了!” 夏紫也笑:“你立了功,我不也享福了?你想想呀,只用殺一個人,不用多呀,只一個就行!也用不著和千軍萬馬去打仗,金銀就全有了,還能當官兒,這么便宜的事兒,哪兒找去??!” 王志嘆息道:“真那樣就好了,咱們馬上就去買個大房子,有個花園的那種。至少三間正房,我看夫人正廳那兒,用檀香木做了那些架子,一進門,屋里都是香的?!?/br> 夏紫說:“那不叫架子,叫百寶格。其實他們說老夫人住的地方更講究,哦,平遠侯的府上聽說是銀子鋪了地,金子當碗筷呢!”“ 王志笑:“咱們這輩子也不可能那么富裕,那得好多年才能掙下來吧?” 夏紫哼道:“也許是殺了好多人呢!” 王志帶著想往的語氣說:“我只要能殺一個人就行了,也不能太貪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