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沈堅低了下頭,極小聲說:“母親身邊的人……我們不知道祖母身邊是不是也……給父親的信不要……” 老夫人就不再說話,到了后面她的小院處,老夫人小聲說:“我老了,天天拘在這里,哪兒也去不了。有什么要我干的事,來告訴祖母一聲?!?/br> 沈堅點頭,小聲說:“祖母只要好好保重身體,我們都大了,一定能守住這個家!” 老夫人拍拍沈堅的手,長嘆了一聲,放開了沈堅,沈堅看著丫鬟婆子們從自己身邊走過,扶著老夫人走入院內。 前面的大廳,施和霖和段增終于到了。兩個人輪流給楊氏號脈,說楊氏氣急胸悶,當行舒肝通氣之藥。段增給沈汶號了脈,說了句還是心脈不濟,多加休養。兩個人去看了沈強,說也沒什么,睡一覺,灌點姜水,小公子天生強壯,不用擔心。倒是給柳氏號脈時說,生產就該是這個月,多走動走動,備下物件。 楊氏放了心,多給了診費。 蘇婉娘扶著沈汶往院子里走時,施和霖和段增一起也正一起往外走。過沈汶身邊時,段增匆忙地低聲說:“大怒傷肝,你別露了馬腳?!?/br> 沈汶低聲謝了。段增察覺了她方才的暴怒,但沒有說出來,不然屋子里的人定會詫異一向哭哭啼啼的二小姐竟然能大怒。 有關侯府的消息,在皇宮落鑰之前傳進了東宮。? ☆、害己 ? 太子只聽了第一句:“殺鎮北侯第四子的事情沒辦成……”就一掌拍在案上,怒喝道:“一個一歲半的孩子,一個小孩子都殺不了?!一幫廢物!我讓你們務必辦成,你們不是安排了好幾個人嗎?是怎么干的?!” 一個人顫巍巍地說:“一個婆子帶著那個孩子去了湖邊,一個人把其他跟著的人引開,湖邊有五個人查看著周圍,不讓別人過來,也不會讓那孩子跑掉,安排得很周到……” 太子大罵:“放屁!周到?!‘周到’能做不到?!就知道說大話,做出來的事呢?到底哪里出了差錯?!”他沒有察覺到自己說話的方式和語氣十分像皇后了。 解釋的人結巴了:“那個二小姐,在湖邊山石后坐著,可能睡著了,沒人看到她,碰巧了……” 太子緊皺眉頭:“什么碰巧?!” 幕僚仔細讀了報告,遲疑地說:“去往那個地方的幾條路,都被人把著了,根本沒有人看到她走到湖邊,她肯定是原來就在那里了?!?/br> 太子氣憤:“一個大活人坐在那里,竟然沒有看見?!一群廢物!白癡!” 幕僚陪著小心說:“她說想在那里歇息一下,丫鬟就離開去拿東西。她大概是瞌睡過去了。她在屋里靜養了兩個月,不久前才出屋子。出府一趟就累得半死,連躺了幾天,聽說那天才出了院子……” 太子咬牙:“這么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又休息了這么長時間,那邊有幾個人,六個,還是七個?不能一起收拾了?!就做成弟弟落水,jiejie去救,一齊淹死了!這么簡單的事,難道還用人教?!” 幕僚又讀文書,說道:“看來那些人是想這么干,一個婆子過去,想先掐死她,可抬手后又后悔了,因為那個小姐一副淚汪汪的樣子,大概是那個婆子心中不忍……” 太子使勁拍桌子:“放屁!放屁!有什么心中不忍的?!” 幕僚頭也不敢抬:“反正那個婆子就是沒有下手。二小姐的丫鬟蘇婉娘回來找小姐,守著路的人看見她了,還沒來得干掉她,她就喊上了。周圍的人見不好,就把她們圍起來,想把她們都投到湖里……” 太子急:“怎么不動手?!為何不動手?!” 幕僚繼續說:“帶頭的婆子剛要動手,可是自己被東西噎著了,一個勁兒翻白眼兒,無法動手。她是廚娘出身,下手最狠,她不動,其他人就有些猶豫……” 太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說什么?!關鍵時候她竟然噎著了?!不動手?!她是故意的!這個婆娘一定是叛了我們!” 幕僚趕緊點頭——這總比自己安排不周被罵成“白癡”要好,匆忙地說:“接著,二公子沈堅就到了,然后沈卓帶著侍衛也到了,把人都綁了,這事……就沒做成?!?/br> 太子咬著牙問:“那個二小姐,真的是無意的?” 幕僚說:“她一露面,就不停地哭,從頭到尾,沒聽她說成句的話,主要是她的那個丫鬟在大喊大叫?!?/br> 太子深吸氣:“幾個人被抓了?那些人在侯府如何了?” 幕僚說道:“一共七個人,沈二公子將他們都送官了,還說要把他們的家人接入府中保護,這樣他們就能坦白……” 太子不信地問:“沒有讓人拷打他們,查問詳情?” 幕僚搖頭說:“楊氏也覺不解,沈堅說這些人干出這樣的事,肯定不是情愿的,一定是后面有人指使。讓他們在官府坦白了,侯府會放還他們的身契,不再追究!而且,沈堅說只需有一個人供了,侯府就能有證據,讓鎮北侯向皇上去告述……” 太子心頭大跳,去告訴皇上?!不由得又一拍案子:“那些人,肯定早就叛了東宮!” 幕僚忙附和道:“是呀,該下手時,遲遲不肯下手,被抓到后,侯府一點懲處也沒有,還給了這么好的出路……” 另一個人急忙地說:“哎呀!不好!如果那些人在官中告出是東宮主使,就會在官府立了案,即使日后證據不足,也留了嫌疑。說不定這些人已經跟侯府合謀,要陷太子于不義??!” 太子連聲道:“好狠!好狠!”他一下子起身,在屋中來回走起來,嘴里念叨著:“這些人……這些人,若是有了口供……”皇帝如果知道了……太子冷汗又流出來了。 一個幕僚馬上說:“絕對不能等到明日開堂,今晚就得下手!” 太子一邊連連點頭,一邊顫動著手指在空中揮動:“不僅要下手,那個干事不妥的婆子,沒淹死那個孩子,不動手掐死那個二小姐,還裝咳嗽的那個……” 幕僚點頭道:“屬下一定囑咐人好好懲戒,殺一儆百!” 另一個幕僚翻看著書信:“沈二公子還說,明后日要將他們的家人接入侯府里,說也許有一兩個人家人知道詳情……” 太子一擺手:“他們既然有膽子背叛我,就要付出代價!全除了!” 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說:“萬一,這是侯府的借刀殺人之計?” 另一個幕僚說:“可如果不殺,萬一那些人里有誰對家人吐露了什么風聲,真的如那沈二公子所說,只要有一個人供了,那,后果不堪設想??!” 還有一個人說:“就是供出來中間聯絡的人,也不見得能扯到我們身上吧?” 一個人嘆氣道:“這次要動的人太多,里外牽扯了十多個,中間安排的人,的確是東宮的手下。最怕的是,里面有人和侯府通了氣,無論是否知道中間的人是東宮,就一口咬定是東宮或者皇后,畢竟,那次冬狩,侯府二公子沈堅他們因為四公主的事跟殿下翻了臉……” 太子權衡著利弊:反正要殺掉已經送衙的七個人,若是他們其中有人對家里人透露過什么,那些人一死,家人覺得冤屈,跳出來要申訴怎么辦?現在這事明顯不能悄無聲息地了結了,萬一,萬一皇上知道了可怎么辦?!把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全殺了,最后死無對證,就是皇帝察覺了,也有可推脫之處! 太子斷然道:“全殺掉!那幾個人和他們的家人。寧可錯殺,不能犯錯!也算是給那些給我們做事的人的一個警告!干不成事的話,小心身家性命!” 在場諸人都覺毛骨悚然,可太子還渾然不知,全身心沉浸在如果這事被皇帝發覺了會如何的焦慮中,口氣急躁地說:“還不快去做!天就要黑了!宮門要落鎖了!” 大家告退而出,個個面色如土。 沈汶也后怕得心中亂跳——她根本沒有預見到會有人來害沈強!這究竟是為什么呢?沈汶連夜去了東宮,可除了放肆的取樂,她沒聽到別的。太子的幕僚都已經離開,太子處于壓力狀況下,就想借著女子的身體尋求解脫。沈汶失望而歸,讓蘇婉娘白擔心了一夜。 其實沈汶就是聽到了太子與幕僚的對話,也不會明白太子的用意:太子連幕僚們都沒有告訴為何要殺了沈強,他自己的幕僚都對太子這么大動干戈地去殺一個幼兒莫名其妙。 當夜,送到了衙門里的侯府的七個仆人都上吊“自盡”了,其中那個動手要溺死沈強的婆子滿臉的rou都被抓爛,鼻孔豁開,眼珠都破碎。衙門次日回復侯府說,這些人心中有愧,以此贖了背主之罪。 消息報來時,老夫人楊氏正在大廳與沈堅沈卓沈湘安排對沈強的輪班防護。柳氏的生產日子近了,就不讓她過來了。沈汶“身體不好”,自然在自己的院子里養著,不用cao心這種事。 沈堅接過下人傳來的官衙書信,看過了,皺著眉頭遞給了老夫人,老夫人看了,深深嘆了一口氣,給了楊氏,楊氏讀了,瞪大了眼睛,才要說話,沈堅高聲說:“快!快去接他們的家人,以防有人滅口!” 信箋從楊氏手中落下,沈卓接了,和沈湘頭碰著頭讀了。沈卓馬上跳起來說:“我領著人去!” 老夫人開口道:“二郎,三郎兒?!?/br> 兩個人轉頭看老夫人,老夫人眼睛里有淚花,艱難地說:“那些都是婦孺老少,真的,去救吧!”她的語氣里帶了些乞求。 沈堅冷酷的眼神里有了一絲松動,片刻后,看向沈卓,沉重地說:“就聽祖母的話,快去吧?!?/br> 沈卓擰了下嘴角,說道:“就是去救,大概也不能那么快。我們昨天查了,這些人的家都在咱府城外的莊子里。也許是因為這樣那邊就好聯絡他們。從這里走,也得半天。再說,牢里出了這樣的事,我得去衙門請幾個衙役與我們同去,到了他們住的地方,還要多領著些街坊鄰居一起走,免得到了那里,被人栽贓!” 老夫人無奈地揮了下手,沈卓這才走了。 楊氏面帶驚恐地說:“他們怎么會死得這么慘?堅兒,這就是滅口嗎?” 沈堅嘆氣:“我昨日已經讓他們坦白了,他們死不改悔,自然是這個結果?!?/br> 沈湘呸道:“咱們侯府從來待人寬和,這些人沒受過什么虧待,竟然動手謀害四弟,良心都沒有了,難道還想有個好下場?!” 楊氏平素管家,最常見的就是大喊大叫,可是很少打人。她自己的娘家只是個中下等的武將,沒幾個仆從。到了侯府,接過府中事物后,手下有近三百人,心里很滿意,覺得很威風,不用再動棍棒什么的。加上過去老夫人時常掣肘,對她吩咐的事常在一邊嘮叨不同的看法,侯府里的事情總是在吵吵嚷嚷中辦的,別人就是不聽她的話,她也是在心中怪老夫人。既然不能打老夫人,也就自然不能打下邊聽了老夫人話的人。 這次可是她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府中的仆人一晚上死了七個!雖然前一天,她把他們暴打一頓的心都有,可睡了一覺之后,他們竟然全死了!楊氏摸出帕子,擋在顫抖的嘴唇前,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不敢看楊氏,轉了目光看沈堅說:“一定得護好你四弟,他那么小,話都還不會說……” 楊氏領悟般說:“娘,您這是說,那些人是有意要殺了強兒?現在死了這么多人,可還會來?”她說完,嘴唇不哆嗦了,緊緊地閉上。 老夫人嘆息道:“這事情……很難說……” 楊氏緊緊地握著絹子,身體微向前弓著,突然說:“我小時候,也習過武呢?!?/br> 沈湘一愣,忙說:“娘,那你還總說我不像女孩子什么的?” 楊氏慢慢地說:“昨天,我跑到了湖邊,就差點斷了氣。我爹總對我說,人活著,要一直動彈。我這些年,忘本了,從今天起,我也得常常走動,不能弱了腿腳……” 沈堅突然眼睛濕了,“娘,孩兒不孝,讓娘cao心了!” 沈湘卻大大咧咧地說:“娘,看您的腰,也的確該多走走了。我陪娘來回跑跑,不出一個月,娘再跑路,就不會斷氣了……” 楊氏臉上現出笑容,對沈湘說:“好,我就和湘兒每天跑跑?!?/br> 沈堅腮幫子現出一條肌rou,行禮道:“大meimei在這里陪著娘親,我去看看小meimei?!?/br> 沈堅忍著氣,走到了沈汶的院子,沈汶在院子里“虛弱”地半躺著曬太陽,小黑皮沈強在沈汶身邊蹲著,撅著屁股玩一個大木盆里的沙土,完全沒有了昨日的狼狽樣子。 沈堅制止了沈汶假模假樣的行禮,蘇婉娘搬了椅子過來,沈堅隨意地坐在沈汶身邊,似乎低頭看小黑皮玩,低聲說:“我們得做些什么?!?/br> 沈汶困倦似地用手背掩了下張開的嘴,小聲回答:“那些人的家人也活不了了,你得了具體消息,就向京衙上告,其他,不用我們做什么?!?/br> 沈堅皺眉:“為什么?” 沈汶閉著眼睛說:“若是皇帝下的手,根本無需滅口,就是查出與皇宮有關,我們又能如何?” 沈堅點頭:對呀,當初皇后當眾“下毒”給沈汶,只要沈汶沒死,鎮北侯府就沒法做什么,皇后也不會受什么懲罰。這次沈強沒有死,若真是皇帝下的手,鎮北侯府同樣要忍氣吞聲。 沈堅低聲道:“所以,這次不是皇帝下的手,是太子……” 沈汶嗯道:“而且,還是瞞著皇帝干的……” 沈堅再次點頭:若是與皇帝通了氣,太子沒干成,也無需滅口。 沈堅低聲問:“你昨天就知道了?” 沈汶小聲說:“皇帝沒事殺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干嘛?要是看不慣我們,怎么也得是降罪父親或者大哥,算是給一個警示。能干出這種事的,只有太子。也許真的是像婉娘jiejie說的,要報復冬狩上刺客的失敗,也許是四公主毀容的事?!?/br> 沈堅冷笑,悄聲道:“那我們就等著吧?!?/br> 沈汶卻沒有笑,她心中其實很緊張。這次事情給了她個警告:她并沒有把家人保護得那么好。如果不是湊巧,沈強可能就被淹死了! 一想到這個后果,沈汶就覺得渾身火燙,難以自控。 前世,沈強根本不存在。這世,沈汶實在沒有預料到太子會對一個孩子動手。她一遍遍地反省自己的安排和行動,怎么也看不出太子已經察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杉词固泳褪强赐噶俗约旱姆N種偽裝,也不該直接去殺沈強。 重生以來頭一次,沈汶困惑了。她不得不告誡自己:別以為自己無所不知,一個疏忽,就差點害了沈強的性命,而更可怕的是,自己還不知道疏忽在哪里了! 局勢已經漸漸地超出了她的掌控,沈汶開始放棄自己能掌握全局的信心?,F在的問題是找到可靠的聯盟,自己的幾位兄長算是都拉進來了,張家那邊,張允錚是答應下來了,可他那個脾氣,實在辦不成事?,F在只希望張允銘看在張允錚的份兒上,接下擔子,把事情辦好。 沈汶在各種擔憂中打坐了一夜,非常想開啟自己的天眼??墒勤ぺぶ?,她除了虛空,什么也沒感覺到。 與她同樣打坐的還有荒野中露宿的老道士,只是他只打坐到了午夜,又去仰望星空。遠目中,他喃喃著:“血光之災啊,我就說,煞星一發動,就難免血腥災難。這是個什么孩子?這么深的紅光,得多少條人命??!” 沈汶雖然沒搞明白太子的用意,但她猜對了白天發生事:沈卓帶著四五十個侍衛和京城的三個衙役,趕到城外的一個莊子時,正趕上了當地的衙役在收拾滅門兇殺的現場。有兩家人一夜被屠,無人幸免。沈卓也不細看,再去下一個莊子,也是一樣,要找的人家已經死了。將七家都走遍,也沒有找到一個活人。 算起來,七家滿門,男女老少有一百六十余口!死了這么多人,還都和鎮北侯府有關,這件事就大了,京城府尹不得不俱實上告。鎮北侯府也及時出具了狀子,要求嚴查殺害了自己府中眾多仆從及家人的兇手。 皇帝自然得到了這血淋淋的報告以及侯府內線對事情前后的敘述。獨自在書房時,他皺眉不解,來回翻看奏折,想不明白太子為何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