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施和霖有些害怕地說:“這……這能成嗎?” 段增卻摩拳擦掌地說:“一定能成!我們好好合計合計!” 他們把計劃詳細地說了,又給每個人分了工,說清了各自的準備活動。再說好五日一聚,到這里來碰頭,才準備分手。 沈汶將段增拉到了院子里的墻角處,小聲地問他:“你能給那個公子駁骨,是不是因為你能看見?” 段增終于被嚇住了,表情僵硬地回頭看了看院子里正談話的施和霖和蘇婉娘,也低聲說:“你怎么知道的?” 沈汶一笑:“猜的?!?/br> 段增看著這個小女孩,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小聲問:“你不覺得我是妖怪嗎?” 沈汶驚詫地說:“當然不是,你是仙人呀!” 段增差點哭了,看著沈汶說:“真的?!” 沈汶快速點頭:“只有仙人才會看到?!?/br> 能透視人體,后世所謂的特異功能,其實就是人腦中的一處信號頻率比常人快而已。有人生來就有,有人經過后天的習練也可以達到。沈汶自己就能,當然不會說是妖怪。 段增抬頭道:“我就知道我活下來不是因為我的命硬克死了所有的人,是因為我是天上下來的神醫!” 沈汶再次鼓勵:“對!你是神醫!”她又小聲問:“你說家人就是仇人,難道殺了你父母的人是家里的人?” 段增看著院墻說:“我祖父是名醫,手到病除,我父親是最小的兒子,也是從小就成名了……” 沈汶突然了悟:“你父親的兄長們卻不能!”只有段增的父親繼承了天賦,而其他人卻沒有…… 段增面孔扭曲:“我父親是幼子,比他們小很多。他們不想讓他當家主,還有那些田產和藥店……” 沈汶理解了段增為何這么堅定地要給四皇子治腿,他自己的情形激起了他對皇家內斗的憤怒,想治好四皇子,就如同給自己出了口氣一樣。 院子里,蘇婉娘遠遠看著在墻角嘀咕的兩個半大孩子,低聲問施和霖:“這位小郎中甚是有趣,施郎中是怎么撿到他的?” 施和霖也小聲回答:“我有一年去南邊收藥材,在一個大城外的村邊看到他。他像個泥鰍一樣,當時正在拔草吃,可他拔的是可以吃的草藥,我就讓他過來,問他家在哪里,他說沒有,父母都死了,我就帶著他回來了。你說,我一輩子也沒往南邊去幾次,偶爾一次就撿了個寶貝回來,我的福分匪淺哪……”他捻須感慨。 蘇婉娘想到兩個人的爭吵:“寶貝?你們兩個吵的那么厲害……” 施和霖怕段增聽見,壓低了聲音說:“那孩子是天才,藥材不知道名字,卻知道藥性。我只教了他兩年的藥理和經絡,他七八歲起,什么病讓他看一眼,八九不離十。什么病都敢治不說,拿起針來就敢扎人,一刺一個準兒。還敢用險藥,只是用藥的計量方面要指點些。我就是用‘師傅’的名頭壓著他,逼著他和我在一起,我也好學點他用藥的方式。他總想著要離開我,走遍天下去行醫,我現在還能攔攔他,可過幾年,他長大了,肯定就會真的走了……”他突然有些哽咽,又說道:“我只能自稱他師傅這幾年,以后可不敢說是他師傅的,免得人們說我無恥……” 蘇婉娘看著施和霖說:“郎中是個好人?!?/br> 施和霖笑了:“誰不是好人呢?小娘子也是好人……” 他們聊完了,施和霖和段增走了,蘇婉娘去叫了那個雇的婦人來,然后與沈汶一起回了侯府。 沈汶讓蘇婉娘有時間去打聽江南有沒有著名的傳世醫家,問問有沒有被滅了滿門的。蘇婉娘知道沈汶事無巨細都會留意,就都記下了。 沈卓和沈湘到了晚餐時才回了府。沈卓鼻青臉腫,一副被暴揍了一頓的樣子,沈湘臉上也好幾道子紅印子。晚餐席上面對著老夫人探尋的眼神,兩個人只說到城外騎馬,進了灌木叢,沈卓被摔著了,沈湘被樹枝劃了幾下。 飯后,出了大廳,見沈毅他們和沈卓一起走,沈汶追上沈湘,挽了沈湘的胳膊小聲問:“是怎么回事呀?” 沈湘看著小個子的meimei說道:“你回去睡覺,別管閑事!” 沈汶用甜膩的語氣耍賴道:“你不跟我說,我可不讓婉娘jiejie去找你玩了?!?/br> 沈湘想到還得和蘇婉娘研究四皇子的事,只好無奈地小聲說:“三哥要跟三皇子比摔跤,三皇子正氣不順,這不在找死嗎?自然被三皇子打得半死,我只得去勸架……也被抓了幾下?!彼樇t了。 沈湘可不能告訴沈汶,她見三皇子把沈卓按在地上亂打時,過去使勁抱住三皇子的臂膀,他怎么甩也不放手。結果三皇子一把推到她的胸上……三皇子一愣神兒,被沈卓順勢反撲,掙脫了,反而把三皇子翻到在地。三皇子只好重新與沈卓翻滾揪打,不久,沈卓又處下風,沈湘只好再次去攔阻三皇子對沈卓飽以老拳…… 那三皇子臨走時,沒說一句道歉的話。但看著他駝著背騎馬遠去的身影,沈湘一點都沒有怨他…… 沈汶沒有再追問沈湘,而是自己琢磨:前世,自己真的是個八歲的孩子,還是個不喜歡侯府的變扭的小女孩,根本不關心周圍的事情。前世陳貴妃病著乃至死去時,沈卓是不是也去寬慰了三皇子?兩個人才成了默契之交,最后一起死在了山崖下?而沈湘是不是也對三皇子心懷同情,而后一直沒有嫁人,直到與三皇子一起出征,死在了戰場? 這次陳貴妃看來也無法避免死亡,而且時間還提前了!沈汶感到深深的內疚,她知道這其中有自己的問題——激怒了太子提前下手。 她感到有些惶恐了:事情的發展漸漸脫離了她的掌握。她原來設想的是針對對方的行為,一個一個地解決??涩F在,有的人她救了,有的人她沒救成。有的人還像以前那樣出現了,有的人原來沒有出現,也出現了…… 沈汶心中發虛,老老實實地回了院子,讓蘇婉娘出去與沈湘商量事情,自己打坐到了深夜。 蘇婉娘和沈湘說了安排,然后說沈卓已經知道了四皇子的事,就把他包括在行動里,其他人,大哥和二哥都先別說了。說了怕他們攔著,而且人多口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是沈汶的意思,蘇婉娘當然不會說出來。沈湘同意了,答應私下去找沈卓商量。 同樣的深夜,陳貴妃的宮殿。 正月還沒有過去,陳貴妃還沒有死。 黑影進入黑暗的寢室,他沒有帶糕點,只有一小瓶水。他把水一滴滴地滴入了陳貴妃微張的嘴唇,還用隨身帶的手巾擦去陳貴妃腮邊流下的淚水。 次日,三皇子再去見陳貴妃,帶了用珍珠粉泡的水。這是他連夜將幾顆珍珠在被子里用兩塊石硯偷偷磨碎了,然后用自己喝的水泡過,再用銀壺盛著帶過來的。三皇子用銀勺給陳貴妃喂了幾口,陳貴妃就喝不下去了,臉上顯出了痛苦的神色。 三皇子放下手里的勺子和壺,低聲對陳貴妃說:“娘,我明白了……” 陳貴妃已經說不話來,只挪了挪眼珠看三皇子。三皇子拿起陳貴妃的手,在陳貴妃手心里寫了“毒”字。他恨自己,明明有人示警,可等到陳貴妃真的病了,他卻單純地相信了那些御醫!真以為是診不出病來!這兩個月來,總心懷了僥幸,到昨天還以為請個不同的郎中就可以給陳貴妃治好病了。誰知陳貴妃已經病得再無挽留之地。 可是他就是從一開始知道是毒又能干什么呢?他不能一天到晚守著,他帶的吃的也是宮里準備的。如果他堅持陳貴妃只吃自己帶的東西,是不是對方會把毒下到自己那里去?也許這就是陳貴妃為何不吃自己和meimei帶的東西。 誰能在宮中這么猖狂地下毒?父皇為何這么長時間沒有來看一眼?三皇子突然覺得眼前迷霧散去,什么都清楚了。 可是就是清楚,又能怎樣呢?那是他的父皇!昨天,他在與沈卓搏斗時,從心底羨慕沈卓,羨慕侯府的孩子們。他們是那么快樂,他們的父親不會縱容誰給他們的母親下毒,不會任郎中們隱瞞實情,不會看著一個陪伴了他十幾年的女人痛苦地死去…… 陳貴妃的手在三皇子手心里寫:“言”,三皇子眨眼,陳貴妃又寫了“身”,三皇子再眨眼,陳貴妃才寫了“寸”,三皇子還是連連眨眼——這是“謝”字。陳貴妃寫了“谷”。 三皇子弄懂了昨天那個小郎中說陳貴妃活著“可真少見”是怎么回事,含淚點頭說:“我什么都聽娘的,娘說過的話我都記得?!币詭煻Y對谷公公。 陳貴妃艱難地寫了“北”字,三皇子再次眨眼,這應該是鎮北侯府吧。陳貴妃似乎聚集了所有力量,寫下了“親”字。 這是要我與鎮北侯府結親嗎?三皇子想起前一日,臉有點紅。陳貴妃用力盯著三皇子,三皇子說:“娘放心,我一定?!?/br> 陳貴妃慢慢地出了一口氣,一副疲憊的樣子,合眼休息。三皇子守在床邊,什么吃的喝的,都用銀勺喂陳貴妃。一直到晚上,宮人來催促他回宮才離開。 三皇子剛剛走,一個宮人就走過來,給陳貴妃微張的嘴里又灌了幾勺水,這次,沒有銀勺。陳貴妃任她行事,沒有睜眼看這個宮人臉上的微笑。 這些,沈汶都不知道。前世,直到陳貴妃死,三皇子都一直懵懂不明,就是有人跟他說陳貴妃是被毒死的,他也許都不相信。在各路的監視下,陳貴妃無法明確告訴三皇子她想讓他與鎮北侯結親的深意。陳貴妃死后,五公主和親,三皇子也在許多年后,稀里糊涂地娶了皇后指定的人。 這一世,陰錯陽差,三皇子得了示警,聽到了四皇子的描述,有了郎中的診斷,再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他像突然發現了自己所站立的地方,不是什么皇宮內院,不是錦繡之鄉,而是惡魔盤桓的宮殿,是野獸環伺的荒野。 在深夜的寢宮里,三皇子雙手握著昨日帶回的沈湘的佩劍,他覺得那上面仿佛還有沈湘的體溫,就如他昨日無意中觸到的那個柔軟的所在。他久久地呆坐著,一邊是自己的母親,一邊是縱容母親中毒而死的父親,他的心從中間裂開,都是生他養他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世為人。 二月二,龍抬頭。 中國古代用二十八宿來表示日月星辰在天空的位置和判斷季節。二十八宿中的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組成一個完整的龍形星座,其中角宿恰似龍的角。每到二月初,黃昏時“龍角星(即角宿一星和角宿二星)”就從東方地平線上出現,這時整個蒼龍的身子還隱沒在地平線以下,只是角宿初露,故稱“龍抬頭”。 前一日的傍晚,深山里的老道士不可置信地看著星宿的排列,又連連掐算了一個時辰,喃喃地說:“怎么會?怎么會如此翻天覆地?!” 他把那個在一邊把幾支小棍挑來挑去的垂髫小童叫過來,嚴肅地說:“你閉上眼睛?!?/br> 小孩子經常被這位師傅神兮兮地指示做這做那,馬上按照他說的做了就可以接著去玩了,于是就閉上了眼睛。 老道士問:“你想想……額……龍!對,你看到龍了嗎?” 小孩子搖搖頭,老道士皺眉,又問:“你看到什么了?” 小孩子皺眉使勁:“一碗白米飯……” 老道士憤怒:“去玩去!龍抬頭,龍抬頭,真龍抬頭了!人說你能看穿古今,怎么這點都看不到?!” 不僅那個小孩子,誰也不會去看“龍是不是真的抬頭了”,京城里大家想看的,是季文昭的擂臺戰。 人們早在十幾天之前就知道,季文昭在觀弈閣將邀請所有破了他的生死劫棋局的人前來,當場解局,看是不是真的能破。如果無人能解,他就會給出自己的答案,而且挑戰所有棋士,看能不能阻止他的破劫。 這天早上,觀弈閣中就人滿為患了。包官人笑得看不見眼睛,啰嗦伙計的嗓子都快啞掉了。 大廳正中被圈出了一塊空地,里面擺了四個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是棋局。季文昭同時與四個人下。周圍用桌椅搭起了臺子,人們可以站在或者坐在上面看下面的棋局,還有人在一邊記錄,把步法照搬到外間的四個棋桌上去。 季文昭身穿了一身白色錦緞的長衫,周邊的衣擺用黑緞子嵌邊,像古代相傳的瀟灑名士。他臉上帶著高傲的微笑,有時看也不看就落了子,可把與他下棋的人逼得滿頭大汗。 人們的評論源源不斷: “這簡直是淮陰用兵,戰無不勝啊?!?/br> “這一招,神手??!” “如此異想天開,別開生面!” “心思之巧,無人能比?!?/br> “此招如天仙化人,絕無俗塵!”…… 連被丁內侍連抱帶扯地強拉來的四皇子不久也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他一見季文昭的樣子就有種熟悉感,等到季文昭開始與人對弈,他就被季文昭的棋風所迷,癡癡地看著他一步步落子與人對弈,眼睛都不敢眨。 到了午時,季文昭宣布道:“再有一個時辰,若是還無人能破此局,我將給答案,到時,如有高能之士,請上來與我對局?!?/br> 一時,來解局的人紛紛上前,一個下了一個馬上頂上,輪流上棋盤與季文昭對弈。季文昭下得格外快,落子劈啪,上來的人一個個地敗下陣去,其中就有侯府三子沈卓和平遠侯的長子張允銘。 周圍人們看得驚嘆連連,搖頭道:“這簡直是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下了場的沈卓和張允銘對著一笑,兩個人都是敗將,算是同病相憐。 丁內侍早趁著亂,在一處偏廳與沈卓見了面,聽了全部的安排。此時,他將從四皇子身上取下的一塊玉佩遞給從身邊擠過去的沈卓后,悄聲問四皇子:“公子覺得這季文昭如何?” 四皇子面帶癡迷地說:“他的棋路輕靈多變,思路渾元,局面開闊,氣魄雄大,用意曲其精微奧妙,真是非平常人所能?!?/br> 丁內侍得意地問:“幸虧來了吧?” 四皇子點頭說:“為了他這一日棋局,死了都值了?!?/br> 丁內侍“呸呸”道:“公子胡說什么?!公子會長命百歲的!” 四皇子感慨道:“何必要活那么長時間?與其茍且偷生,不如痛痛快快地拼殺一場。你看看季文昭下的棋,步步驚心,滿含血淚,卻是如此瀟灑自如?!?/br> 丁內侍心頭亂跳,偷眼看他一向靜默無聲的殿下,一時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擔心。 等到了該解局的時間,季文昭再次挑戰,這次無人應戰了。季文昭開始解這棋局的生死劫,他每走一步,就贏來一陣贊嘆。等在一邊的太子幕僚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籠絡到這個人才。 季文昭解完了全部生死劫,高調地下了最后一步,半仰面看著天,問眾人道:“諸位覺得如何?”語氣洋洋自得,夸耀之意溢于言表。 有人雖然覺得他太過自傲,但是他的確有真才實學,自然是滿堂一片贊嘆聲! 突然,在這無數美言中,啰嗦伙計大叫道:“有人塞給了我一幅棋局,說是給季公子的!” 季文昭不在意地說:“拿上來我看看,又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來顯擺……” 啰嗦伙計擠過人群,興奮地把畫在絲綢上的棋盤遞給季文昭,嘴里說著:“季公子肯定能解開的!” 季文昭帶著傲慢的微笑拿過絲綢,展開看了,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一些,接著肌rou跳動,似乎是在痙攣,然后就一動不動地看著手里的棋局陷入了沉思。 眾人嘩然,有些人開始問到底是什么棋局,季文昭不說話。啰嗦伙計小心地把絲綢從季文昭手中扯過去,季文昭好像沒有注意到,手還虛空端著。 啰嗦伙計對著眾人展開了棋局,大家一看,又是一個“生死劫”! 許多人開始抓了周圍的棋盤開始擺,一片亂糟糟的動靜。 季文昭突然仰天長嘆!一副悲憤交加的樣子,啰嗦伙計忙安慰道:“季公子,沒事兒沒事兒,慢慢想,別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