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太子又拍書案:“那個蠢貨!那個呆貨!我要殺了她!不,毀了她!讓她生不如死!” 說這些話也殺不死人,一人小心地說:“我們找人去綁架了她如何?” 太子想了想說:“她還太小,太混!我要等著她長大些,讓她傾心于誰,然后被辱被棄,被奪清白,被毀閨譽,被指為人可盡夫!讓侯府蒙羞……” 幾個幕僚都覺得太子有些本末倒置,現在是該想想怎么消除皇帝的疑心,而不是對一個小女孩發這么大的火。一個人再次努力說:“若是不與皇上解釋一下,皇上也許以為殿下心虛……” 另一個說:“不見得,也許皇上以為殿下坦坦蕩蕩,不會讓這些事繚繞心際?!?/br> 一人說:“還是該說一下,我覺得,就說那個女孩子蠢笨吧,無心之語,不要當真?!?/br> 又一人說:“還是不要說,或者,等著皇上開口,皇上不表示,就別主動提起?!?/br> 再一人道:“不如在日后的事情上,處處向皇上請教,說些自己不知深淺之語……” 旁邊一人:“還是不要如此明顯……” 太子又一次拍案:“到底該如何說?!” 眾人安靜了會兒,有人小聲說:“還是請殿下明日一早就去請安,隨機應變?!?/br> 次日一早,皇帝在寢宮里就知道了前一晚沈汶的那些“只知道有皇帝,不知道有太子”話。 皇帝哈哈一笑,“小兒信口雌黃,或者……”他皺了一下眉:“鎮北侯說了什么?” 伺候的孫公公小聲說:“聽說那個女孩子八歲上下,長得蠢胖,昨夜與太子和四公主對話時,嘴邊還有點芝麻粒。鎮北侯長子本來不愿她開口,可她說自己想與四公主說話,才讓她到前面來見了四公主。聽報說,沈毅一直在后面看那個幼女,好像要隨時阻止她,不像是知道會發生什么?!?/br> 皇帝沉思著說:“讓那個孩子進宮,見見皇后?!?/br> 孫公公應聲說是,皇帝又笑了一下:“太子還是沉不住氣,才成了太子幾個月,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惹鎮北侯府的人。朕這么多年,也沒公開留下把柄。這事后,他就是百般解釋,也在民中留了口實?!?/br> 孫公公低聲為太子說好話:“開始,是四公主起的意,太子倒是沒……” 皇帝呵呵打斷:“他那個小心眼朕還不明白?指使自己的meimei四公主去打頭陣,自己在旁邊掠陣。上次在長樂侯府里,吃了個小虧,他就心里放不下。這一年了,想找回來。專門地跑到燈市上去截人家,可還是沒得手……” 外面有人告說太子前來請安了,有時太子會來向皇帝請安,同用早膳后一起去上朝。 可今天皇帝微笑著擺手著:“讓他等等,朕還想在床上坐會兒?!?/br> 孫公公為皇帝加墊了靠枕,心知雁過留痕,那些話還是在皇上心里落了影子。 皇帝可不覺得自己是忌諱太子,他不快的是:眾目睽睽之下,太子沒有讓那個女孩子給皇帝叩頭!只一個勁兒在那里斗嘴,沒一句話說皇帝怎么神圣不可侵犯,怎么不能讓那個丫頭隨便開口就掛在了嘴上。在他看來,太子應當借這個機會當場遙遙跪拜,領著眾人山呼萬歲才對。這么看來,還真像那個丫頭叫出來的:太子那時只想著怎么讓人尊重他,沒想到該怎么尊重皇帝!這點,皇帝決定還是該給太子一個教訓。 果然,太子等大半個時辰,皇帝用了早膳才見了太子,然后一起上朝。時間緊迫,太子也沒有時間提起前夜的事,畢竟那只是件小事,提出來,反而顯得心虛。 這一日,太子在朝堂上每次開口,都被皇上笑著打斷,轉頭問其他朝臣的意思。太子后來不說話了,又被皇帝說不專心朝政。太子餓到了下朝才吃了點東西。傍晚想找機會去見皇上,卻說皇帝要早些休息,去了姚才人那里了。 太子忙去見皇后,把元宵夜和今日朝上發生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其實在白天,四公主也已經來過了,皇后早知道了前后詳情。 皇后聽太子說完,笑著拍拍太子的手說:“皇兒不必擔憂,你父皇今日讓人傳了話來,說找日子叫那個女孩子進宮讓本宮看看,你看,這不就是給你出氣的安排嗎?本宮尋個京城命婦都到場的日子,狠狠地羞辱那個丫頭一場,讓她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 太子笑了笑,可接著小聲說:“可父皇,會不會多心……” 皇后又笑:“怎么會,你可是一個你父皇稱心如意的兒子,不然怎么會冊封你為太子呢?”她強調了“一個”。 太子松了口氣,對皇后說:“多謝母后?!?/br> 皇后也笑了:“皇兒多禮了,現今是正月里,要高高興興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別多想?!?/br> 可這事情其實沒過去,太子接著做的幾件事都被皇上批了“思慮不周”“心急氣浮”等語。太子格外謙恭守禮,在朝上對皇上畢恭畢敬,一點都不敢違拗,動不動就行禮謝過皇帝的指點。 旁邊人看著,明白這是皇帝得知了那元宵夜的傳言,敲打太子呢,而太子則在表示服從皇帝。原來和諧的皇帝太子關系中,出現了第一條細細的裂紋。? ☆、會診 ? 元宵節當夜,蘇婉娘把季文昭說的告訴了沈汶,深夜里又低聲哭了一場。沈汶雖然陪著蘇婉娘流了淚,但心中更多的是放松:季文昭算是徹底與太子斷了瓜葛,這兩年,前世曾為太子獲得了君臣稱贊的那些政事建言就不會出現了。 她特意要挑選蘇婉娘作為自己的幫手就是為了季文昭。蘇婉娘的父親肯定是被太子而害,不然前世蘇婉娘也不會那么舍身忘死要殺了太子。季文昭雖然精于謀略,但內心深處還是有正義感,不會干殘害無辜的事。讓季文昭查清了蘇婉娘父親的案子,就認清了太子的面目。無論他多么野心勃勃,都不會投靠這種行事無所顧忌的小人。 這一舉多得的事,怎能讓沈汶不救蘇婉娘?哪怕是因為蘇婉娘過早地驚動了對方沈汶也在所不惜。 蘇婉娘也把自己又碰上了以前自己撞的人的事告訴了沈汶,并說了自己這次還誤踢了人家一腳,把那人的腿給徹底踢壞了,所以約了那個人五日后去自己母親的家里見見那兩個郎中。 沈汶覺得有些古怪,有個念頭隱約一閃,但又抓不住。接著想起那天沈卓也會帶著三皇子去那里,也把這事對蘇婉娘說了。 兩個人都怕這是一個要刺探三皇子的陰謀。雖然蘇婉娘根本不知道三皇子會那天去,對方就是知道了,也無法保證蘇婉娘會邀請他,可兩個人還是仔細地回顧了蘇婉娘遇到那個人的過程。最后講到蘇婉娘離開,那個人還坐在地上起不來,跟在寺里一樣,可見傷得不輕。如果說是安排好了被踢,以便那天與三皇子碰上,這也太牽強了。 沈汶和蘇婉娘都想不出怎么才能讓一方不來,只能希望那天兩撥人在不同的時間到。畢竟,誰也不能完全肯定那被蘇婉娘踢壞了腿的一方是敵是友。 元宵節次日,沈毅早早去請安,趕在大家來請安之前把前夜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老夫人。 楊氏雖然出了孕期頭三個月,可老夫人讓她還是多靜養,不要管事兒。這次胎氣不穩,一直要小心才對。所以府里的事還是都要先過老夫人,然后她再下達給錢嫲嫲或者蘇婉娘等去做。 老夫人邊聽邊笑,到后來忍不住哈哈笑出聲,沈毅也禁不住微笑。 老夫人笑后,又沉靜下來,小聲問道:“汶兒,是故意的嗎?” 沈毅搖頭說道:“不像,meimei當時剛與蘇傳雅分吃了個點心,嘴都沒有擦干凈。然后又沿街吃了許多東西,一點也不把遇上太子的事放在心上,沒看出有什么心思?!?/br> 老夫人沉吟著,這時外面傳來了聲音,幾個孩子一個個走進來,沈汶哈欠連天地進來,搖晃著對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笑著受了禮,看著沈汶問道:“昨天晚上汶兒去燈市玩得好嗎?” 沈汶忙打起精神,使勁地睜眼說:“好呀好呀,張家jiejie給了我塊點心,我和小啞巴分著吃了。然后,婉娘jiejie把買吃的錢丟了,jiejie給了錢,婉娘jiejie給我買了炸果子,糖面球,腌紅果,津梅子……” 老夫人笑著打斷道:“這么多吃的,還有別的事嗎?” 沈汶搖搖頭說:“沒什么了……” 老夫人誘導:“你還見到別的人了沒有?” 沈汶眼睛一亮:“哦,一個公主jiejie給了珠子釵子,一個公主jiejie告訴我太子最大!” 一屋子的人都笑,沈汶茫然地看大家,老夫人嘆息道:“應該是皇帝最大?!?/br> 沈汶固執地說:“可是那個公主jiejie說了,太子最大,要讓我給太子磕頭呢!” 老夫人看著沈汶幼稚的圓臉,笑著說:“汶兒還是個孩子呀?!?/br> 沈汶使勁搖頭:“不是了不是了,我比小啞巴大!” 大家又笑,老夫人不再說什么,讓孩子們去吃飯了,留下了蘇婉娘說:“汶兒心性單純,你要幫著多看著些?!?/br> 錢嫲嫲也說:“是呀,你現在不僅管著她的院子,府里的事兒也都知道了,時常給二小姐提個醒,懂得些輕重?!卞X嫲嫲自從楊氏靜養后,就有時往來在楊氏和老夫人之間,協調府中的事情。 蘇婉娘一宿過去,眼睛還是腫的,行禮道:“我一定好好照看小姐?!毙恼f什么心性單純,這府里的人大概沒有比她心眼更多的了。 錢嫲嫲關心地問道:“你的眼睛怎么這么腫?這得哭了有一夜吧?” 蘇婉娘面露悲傷地點頭說:“昨日去給小姐買吃的,被人偷了錢。我一想起來,就睡不著覺!” 錢嫲嫲又問:“有多少?” 蘇婉娘帶了些憤恨地說:“因是元宵夜,我多帶了些,怕小姐要用,有一貫三十二錢呢!” 老夫人笑著對錢嫲嫲說:“你就把這錢支給她吧,看這孩子哭的!” 蘇婉娘忙堆起了笑,對老夫人謝了。 太子東宮里,幕僚奉上了侯府來的消息:那個幼女根本不懂事,只是深信了四公主說的話,事后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她身邊的丫鬟蘇婉娘非常愛財,對錢心疼得要命,為了一貫多錢哭了一夜。 到了施和霖和段曾過府的那天,沈汶和蘇婉娘一早就去蘇婉娘母親那里等著,沈湘在府里等著兩位郎中,唯恐他們到了侯府后會有事不去看蘇婉娘的母親。沈卓去了觀弈閣等著三皇子,沈毅和沈堅都不好有所行動,只在府里老夫人身邊等著郎中們的到來。 沈毅私下告訴了老夫人今天三皇子要看郎中的事情,老夫人認為這事自己最好假裝不知道,只讓幾個十來歲的孩子在里面斡旋就是了,連楊氏都沒有告訴。 沈汶和蘇婉娘進了蘇婉娘的家時,天還只是微亮??商K傳雅已經起來了,聽見聲音迎出來,見禮后小聲說:“我昨天睡覺前看娘坐著,今早起來娘還是坐著,看著好像很累?!?/br> 蘇婉娘皺眉,對蘇傳雅說:“你去告訴鄰家的嫲嫲,今日先不用過來,我來照顧娘,我走時你再去喚她就是了,錢照給?!碧K傳雅應了,小跑著去了。 蘇婉娘給母親雇的人就住在附近,每日白日來做飯打掃。 蘇婉娘和沈汶進了屋子,蘇婉娘打開了外間的窗戶,屋子里沒有幾樣家具,都擦得很亮,地上也干凈。蘇婉娘示意沈汶先在外間坐了,自己進了里屋。里面傳來蘇婉娘低聲問候聲,然后蘇婉娘出門打了水,服侍了她母親潘氏洗漱。又給潘氏煮了些稀飯送進去…… 蘇傳雅回來,也吃了早飯,和沈汶坐在一邊,沈汶給他看功課,連帶教他幾個字。 忙了好久,天已經大亮了,蘇婉娘再出來,面露愁郁。見沈汶盯著她,就附到沈汶耳邊輕聲說:“我娘看著越來越弱了?!?/br> 沈汶知道這是必然的,心里雖然難受,可還是猶豫著問:“那……你該問問你娘了……” 蘇婉娘一愣,想起沈汶曾說過的她的母親可能知道一些有關她父親的事。她這幾天思及亡父,有時還是流淚?,F在母親的情形不好,提起父親,是不是會更加感傷?可如果不提,哪天母親去了,那么證據就會石沉大海。父親怎么能就那樣白白地慘死呢? 蘇婉娘咬著牙點了下頭,反身進了里間。她在面色頹敗的潘氏身邊坐下,還未開口,眼淚就涌了起來,潘氏微弱地問道:“婉娘……何事……” 蘇婉娘努力了片刻,低聲說:“娘,我知道了,父親是被人陷害的,是被冤枉的!娘,父親是不是對您說過什么?” 潘氏聽聞一陣氣喘,然后咳嗽起來,蘇婉娘嚇得不敢哭了,忙一個勁兒地給母親拍背,小聲說:“好了,好了……我不問了……” 潘氏喘著氣,從枕邊拿起了一塊手帕,塞給了蘇婉娘,輕聲說:“我原想……等你們都長大……” 蘇婉娘展開手帕,一看就流下眼淚,嗚咽著說:“娘一直都知道……” 潘氏拉著蘇婉娘喘息著說:“……不能急……你們……要長大……要成家……” 外面沈汶大聲說:“施郎中、段郎中好!”原來是施和霖與段增到了,蘇婉娘忙緊握了錦帕,擦了下眼淚迎了出去。 外間,沈湘領著兩個郎中進來,郎中們與沈汶見禮,蘇婉娘行了禮,帶了他們進里間。 沈湘皺眉看沈汶,小聲說:“你來這里干嗎?!”她為了減少知道這事的人,只帶了幾個護衛,連丫鬟都沒有讓跟著。 蘇傳雅馬上站起來,仗義地說:“小姐是來看我的!” 沈湘撲哧笑了,點了下蘇傳雅的腦袋說:“來看你干什么?”不等蘇傳雅憤怒地辯說,就一把拉了他的手說:“去,讓護衛送你去府里,老夫人正念叨著你呢,昨天的字寫了半頁就跑了?!币皇钟秩ダ蜚?,“你也回去!別在這里添亂!” 沈汶搖手說:“我要和婉娘jiejie一起走!” 蘇傳雅跳著腳說:“我也要我也要……”鬧得沈湘心煩,顧不上拉沈汶,先把蘇傳雅拎了出去,交給護衛抱走了,才回來又對沈汶說:“你老老實實地回府去!” 沈汶扭動身體:“不嘛!我要等婉娘jiejie!不讓我就哭!” 沈湘氣鼓鼓地看沈汶,沈汶笑著拉沈湘的手:“好jiejie,我保證不搗亂啦,只乖乖坐一邊啦,我反正也是知道的……” 里屋的門一開,蘇婉娘和兩個郎中走出來。沈汶跳下椅子,溜到了墻角站了,表示自己不礙別人的事。 蘇婉娘眼淚汪汪,回身輕輕關了門。 施和霖嘆氣道:“我給你娘服了丸藥,該能讓她睡一會兒?!?/br> 段增也少見地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竟然什么都沒說,看來潘氏的情況不妙了。 蘇婉娘付了診銀,段增在一邊對施和霖低聲說:“咱們還是別拿了……” 施和霖愣了一下,竟然沒有爭執,分了一半遞還給蘇婉娘說:“只是那丸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