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蘇婉娘自然不知道，她藏了小包裹，心里想的是對觀弈閣的東家說辭，還有，她雖然知道了正月十五她們肯定會出府，觀弈閣也正是臨著燈市，可怎么才能正大光明地進去？她現在是沈汶的丫鬟，而沈汶肯定會和沈湘在一起，她怎么才能離開他們單獨行動呢？

    一般來說，“小孩盼年，大人盼閑”，小孩子最是喜歡過年才對。老夫人和楊氏覺得沈汶是最小的孩子了，一定是孩子里面最向往過年的了。所以臨到年關，對沈汶的關注最多。侯府里上下都做了新衣，獨給沈汶的紅衣服上繡的花最大最艷，還給她配了同樣大朵的紅色頭花，覺得這樣才喜慶。

    結果合家過除夕，初一拜祖宗時，沈汶最惹眼，像個走動的大紅球，幾個孩子見了她就發笑，老夫人和楊氏更是高興得合不上嘴，給壓歲錢格外大方。沈汶用給老夫人和楊氏做的七扭八歪的護膝換來了沉甸甸的銀子和金首飾，心中覺得十分值得，讓大家笑笑也沒什么了。

    她心里惦記著那行將到來的長樂侯府里的燈會。前世，她可不記得府里收到過這樣的請柬。長樂侯府是當今皇后的娘家，是大皇子的外家。這燈會的請柬該是大皇子的意思?？磥?，接蘇婉娘入府還是引起了大皇子的注意，這燈會上大皇子一定會來查看一番的。

    正月初二合家人一些晚宴后，丫鬟們上了茶水，老夫人和楊氏與幾個大些的孩子們聊天時，沈汶從桌上拿了幾個果子，悄悄地用手絹包了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她做得很小心，一副自以為沒有人看見的樣子。沈湘眼角看了，噗地笑了，小聲說：“你院子里沒有嗎，要這個時候拿？”

    沈汶也小聲說：“我院子里沒有這種的，我得拿些，到時候好給張家jiejie，她那次可給了我好的點心呢！”她嘴里的張家jiejie，自然是平遠侯府的二小姐張允錦。

    沈卓一聽到這個名字，耳朵尖兒就豎起了，探了身子過來，小聲問：“你什么時候要見張家jiejie了？我怎么不知道？”

    沈汶無辜地瞪大眼睛：“我們不見她？這是過年了，她是我的手帕交，怎么能不見？”理所當然的口氣。

    沈湘笑著推了沈汶一下：“什么你的手帕交？你才幾歲？她是我的手帕交還差不多?！?/br>
    沈汶委屈地看沈湘：“怎么不是我的卻是你的了？她可沒有給過你那么多點心！”

    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哈哈笑起來。老夫人笑著說：“好吧，也是汶兒的手帕交，湘兒大方些?！?/br>
    沈汶馬上笑著看老夫人說：“那我能去見她嗎？再晚些我給她留的點心果子什么的會壞的?！?/br>
    眾人又笑了。

    老夫人說：“汶兒又不是屬老鼠的，是怎么知道屯東西的？”

    沈湘說：“你留了那么多日子的點心還是別給她了！”

    沈汶焦急地說：“什么叫那么多日子？就這幾天的。那我們明天就去見她吧！”

    楊氏笑著搖頭說：“大過年的，不能亂跑，你們上次去打擾了人家，這回得下帖子讓他們來才好?！?/br>
    沈汶在椅子上扭著說：“我只想見張家jiejie，不想見別人?！?/br>
    楊氏裝著嚴肅斥道：“怎么能這樣沒禮貌？得都邀請才好。上次你們去了，張家的大公子不也來陪著你們了。這次也要邀請他，另外，還得說他們帶誰來都可以，萬一你那張家jiejie想帶個女伴兒來呢？”

    沈汶撅嘴：“張家jiejie是我的！她只給我點心！”

    大家的笑聲中，楊氏笑斥道：“你這個小心眼的孩子，幾個點心就被買了去?！彼つ槍ι蛞阏f：“你下帖子邀請那府的大公子，就定初八吧?！鄙蛞銘?。

    楊氏又對沈湘說：“你請那府里的小姐們，記住兩個小姐都要請，大小姐來不來是她的事，可我們這邊得有禮數?！庇址愿廊苏f：“若是那府里回了帖，你們那天要多做些點心小食招待客人，替汶兒回禮?！贝蠹以俅涡α?。

    老夫人對站在沈汶身后的蘇婉娘說：“你可看著你們小姐，別讓她把那些過了日子的果子什么的給了客人?！碧K婉娘笑著應了。

    沈汶哀嘆道：“我都白留著了？”一副難過的樣子，大家又笑。

    回到院子里，沈汶小聲對蘇婉娘說：“快把這兩天積攢的果子點心都給你的娘和弟弟送去，別等著壞了?！?/br>
    蘇婉娘也低聲說：“原來小姐這兩天使勁拿這些東西就是為了見張六小姐？”

    沈汶悄聲回答：“也不是，是為了給我們去觀弈閣找借口?！碧K婉娘似有所悟。

    她包了東西，沈汶又持意讓她拿了五兩銀子，就出了侯府，去了一街之外的小院落。一進門，她的小弟弟就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蘇婉娘的腿。正月里不能哭，蘇婉娘忍了半天才忍下了眼淚，她笑著把手里的小包遞給弟弟：“快打開，小姐給的，好多點心和果子?！?/br>
    小弟弟高興地接過來，跑到桌邊打開，嘆了一聲，拿起來一個跑到床邊遞給正要坐起來的潘氏。蘇婉娘上去扶起母親，勉強笑著違心地說：“娘看起來好多了?！?/br>
    潘氏坐穩，接過了點心，笑著對小男孩說：“你也快去吃一個吧?！毙∧泻ⅠR上跑到桌子邊，坐下拿起一個點心，慢慢地吃起來。

    潘氏悄悄把點心放回蘇婉娘的手中，小聲說：“我現在吃不下。年前，府里何嫲嫲的侄女天天過來，幫著收拾屋子，買年貨。我要給銀子，她說何嫲嫲已經付了?！?/br>
    蘇婉娘想起過年前沈汶讓她給乳娘何氏額外的銀子，想來是這個意思。她與沈汶幾乎片刻不離，但沈汶還是能找到背著她的機會去托付何氏，怕當面讓她難堪，可見沈汶的用心。她一時感激，說道：“何嫲嫲是……”她把“是小姐的乳母，應該是小姐吩咐的?！毖氏?，改口道：“是個好心的人?！?/br>
    她在府里這幾個月已經看清了沈汶的為人：明明是心機莫測的人，卻要在面上表現得毫無心機，蠢笨不堪。雖然有時還覺得一切都不過是沈汶的臆想，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她還要小心地維持沈汶的表象，不能辜負了沈汶對她的信任和恩情。

    想到沈汶說過有關她父親的話，蘇婉娘放低聲音問道：“娘，父親在出事前，有沒有和您說過什么？”

    潘氏臉色一變，先微側臉看了下正在吃點心的小男孩，然后低眼，拉了蘇婉娘的手說：“哪里說了什么？他從不和我一個婦道人家談公事?！?/br>
    蘇婉娘手下一緊，剛要再問，潘氏抬眼看蘇婉娘說：“你好好在侯府，我能撐一天就是一天，若是我哪天去了……”

    蘇婉娘打斷道：“娘，別說這樣的話！

    潘氏繼續說下去：“你就把你弟弟帶入府中，別在意蘇家的什么家訓，人活著才是最要緊的。他們家不來養活你弟弟，你就得給他找個活路。如果那府里要個書僮什么的，就讓你弟弟去吧?！?/br>
    蘇婉娘搖頭說：“娘，你肯定會好好的，我掙的錢夠養活你們了。我還給您雇了個婦人，過了年就能天天來幫襯一下?！?/br>
    潘氏嘆氣道：“雇個人來，那要多少錢哪?！?/br>
    蘇婉娘忙說：“沒有多少，我的月銀足夠了。小姐……”她再次改口：“小姐讓我管著錢，要緊的時候也能接濟一下?！?/br>
    潘氏立刻瞪了眼睛，聚集了氣力厲聲說：“你可不能貪她的錢！你父親守著金銀，可從來沒有……”她停下，捂著嘴咳了起來。

    蘇婉娘忙給她撫胸，一個勁兒地說：“娘，你說什么呀，我不會做壞事的，真要用錢了，也是借……”

    潘氏咳著說：“借……也不成！會落人口實……你不能……我寧愿死了 ……”

    蘇婉娘使勁點頭：“不借，不借……”

    小男孩跑過來，也幫著給潘氏拍背，一邊說：“不借！我也能掙錢……”

    蘇婉娘含淚笑著斥道：“什么掙錢？！一邊去！好好習字，我可是要看你功課的！”

    小男孩擺手道：“早做了，字都會寫了?！?/br>
    潘氏邊咳邊推蘇婉娘：“你去……教他字，我歇歇……”說完閉眼躺下了，不再看蘇婉娘。

    蘇婉娘給母親蓋了被子，到一邊看了弟弟的功課，又教了他幾個字，可心里卻反復想著她娘方才的幾句話：說到父親的事時，娘不看自己。講到錢，娘的意思是說父親沒有貪過錢。難道她娘知道她父親是冤枉的？只是不想告訴自己？讓弟弟進府是不是也是為了保護他的意思？……

    “jiejie，你在想什么？”她的弟弟搖著蘇婉娘的胳膊，蘇婉娘一笑：“沒什么，胡思亂想?！彼F在有些理解沈汶為何要找自己了，有的話需要找人談談，不然只在心里捉摸實在太累。

    夜里，蘇婉娘把事情講了，又告訴了沈汶自己的疑問，沈汶想到蘇婉娘的母親前世死了，蘇婉娘作為一個青樓女子，線索必然有限，可最后她還是查到了太子身上，很可能她的父親或者母親留下了線索。沈汶小聲說：“你注意點兒，你母親可能知道些什么，但是你和弟弟都還小，她大約還不想告訴你們?！?/br>
    蘇婉娘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握拳，沈汶把手放在蘇婉娘的手上說：“你別急，一年之內，季文昭應該能查出來是怎么回事，那時去問你娘，你娘就該告訴你了?！?/br>
    蘇婉娘問：“你肯定季文昭會去查？”

    沈汶點頭：“當然?！碧K婉娘不語，沈汶笑了：“你至少比上次好些，我第一次說讓他來見我，你都不相信?！?/br>
    蘇婉娘不好意思：“小姐……”

    沈汶笑著說：“叫meimei更有用……”兩個人嬉笑后，沈汶打坐，蘇婉娘睡了。

    正月初八早上，沈毅帶著弟弟們在前門外迎了平遠侯的大公子張允銘，又讓馬車進了前院，沈湘和沈汶迎接張允錦。張允錦下了車，眾人一起去見了楊氏，過了禮。

    出了正廳，幾個女孩子走在前面，沈汶問張允錦：“你的大jiejie病著不能來，可她年過得怎么樣？吃年夜飯放鞭炮了嗎？”

    張允錦搖頭說：“她病得出不來院子，我父母去看了她?！笨磥磉B張允錦都沒有去看那個“大小姐”。

    沈湘嘆氣道：“她可真可憐?！?/br>
    沈汶說：“我們家給你們準備了許多點心，你臨走時可要給她帶些?！?/br>
    沈卓從后面幾步湊過來說：“你沒聽見嗎？人病得都出不了門了，怎么能隨便吃點心？萬一吃壞了怎么辦？”

    沈汶心說怎么可能吃壞，只有不夠吃才對?？杀砻驺皭澋溃骸昂每上??！?/br>
    沈卓趁機對著張允錦說：“我meimei從年底就開始存點心要給你了，可是你別擔心，我祖母說了，小妹存的那些日子太久了，今天給你們的都是新做的?！?/br>
    張允錦半低了頭笑著說：“多謝了?！?/br>
    沈卓馬上說：“沒什么，我們到你府上吃了許多，哦，我們那天離開你們家，就去了桂香園，買了好多點心，其中……”

    走在后面的張允銘見狀，大聲說：“今日好不容易見到你們了，得好好與你們下幾盤棋。三弟，過來吧，我可不想落下你?！?/br>
    沈卓回頭說：“我不想下棋，讓大哥和二哥陪你?！?/br>
    張允銘上前來一把拉住了沈卓說：“三弟別這么謙虛，上次我就看出你棋路很有靈性，這次我們再下幾盤。要知道博弈乃是兵家必知之技呀?！?/br>
    沈卓苦著臉，眼睜睜地看著張允錦和沈湘沈汶說著話走遠了。

    幾個女孩子到了沈湘的院子里，丫鬟們上了點心小食，張允錦讓自己的丫鬟端上來食盒，打開卻是一格格的蜜餞果脯。沈汶歡呼了一聲，沈湘忙招呼丫鬟上熱水，大家洗了手，張允錦和沈湘開始談論些這幾個月干了什么，偶爾用小勺吃口東西，可沈汶根本不說話，只一個個地品嘗張允錦帶來的蜜餞果脯，說話時只是把蜜餞遞給身后的蘇婉娘，讓她嘗嘗，幫著自己記住這個味道，日后好去街上買。

    張允錦笑著問沈湘：“你meimei這么喜歡吃這些零食？”

    沈湘看一眼沈汶說：“她何止吃零食，吃什么都香！你沒看我祖母，吃飯時如果沒有我meimei在一邊，就說沒有胃口，偏要看著她津津有味地吃飯才好?！?/br>
    張允錦捂嘴笑：“這倒是好養活?！?/br>
    沈湘也笑：“我娘可高興了，總說這幾個孩子里最不讓她cao心的就是我meimei，愛吃愛睡，還那么軟的脾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不像我，總惹她生氣……”

    沈汶低頭把一個蜜餞放在嘴里，楊氏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些，楊氏是個粗線條的婦人，大聲說話，愛叉腰揮手……

    張允錦說：“我也看出來，你們兄妹都喜歡她?！?/br>
    沈湘哼一聲：“她最小，還總愛哭，我們幾個不都得護著她些？”

    沈汶盡量把眼淚憋回去，前世，她自己封閉了與親人的交流，總看大家不順眼。失去后才知道這些人在自己心里的份量?，F在，她就在他們中間，有時還覺得不夠近。她愿意竭盡全力讓他們幸福，絕不讓任何人傷害他們。

    她們聊了半天，又把沈湘收藏的小玩意找出來，各種小巧的泥人兵勇車馬，可以列隊組合，三個人評價把玩了一番。

    一個多時辰后，門外有人說張大公子要小姐過去，說該回府了。他們出了門，到前面與男孩子們會合，沈汶見沈卓情緒低落，天真地問：“三哥下棋下得好嗎？”

    沈卓一轉臉不理沈汶，沈湘笑著說：“看著像是輸了?！?/br>
    沈卓皺著眉說：“我才剛學不久！”

    沈堅笑著說：“的確，三弟，有空我與你多下幾次?！?/br>
    張允銘也文雅地微笑說：“是呀，三公子有天賦，才不可量，日后我們見了，還要好好切磋?！?/br>
    沈卓臉色尷尬，不再理張允銘，對張允錦堆起笑容，問道：“六meimei玩得可好？”

    張允錦微笑著點頭。

    沈卓馬上眼睛放光，對張允錦笑：“上次我們談到兵書，我找到了……”

    張允銘輕咳了一下，對沈毅說：“時間不早了，多謝相邀，我們就此告辭了?！?/br>
    沈毅與他客氣了兩句，張允銘看著張允錦上了馬車，就告別而去了。

    沈卓沒找到機會和張允錦說話，有些悶悶不樂，對沈毅和沈堅說：“我去書房?！闭f完，自己走了。

    沈毅看沈堅，沈堅笑著說：“肯定去找有關博弈的書去了?！眱蓚€人相對一笑，然后和沈湘沈汶告別走了。

    然后，沈湘要去練練功，沈汶則回自己的院子。路上，蘇婉娘小聲說：“小姐肯定找到借口了?！?/br>
    沈汶微笑點頭。前世，她只知道沈卓在十幾歲時突然喜歡上了圍棋，總拉著大哥和二哥一起下，下得越來越好?，F在她才明白了原因：張允銘一定是在圍棋上把沈卓打得大敗，激起了沈卓的好勝心。既然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后面就好說了。

    她對蘇婉娘說：“我們去看燈的時候，你得了我的提醒，就這樣說……”

    蘇婉娘點頭，暗暗記下。

    現在就等著元宵節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