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節
他的這一句類似呢喃自嘲的話,令虞子嬰驀然想起了她當初在墜海之際,聽到的那一聲肝膽俱裂令她幾乎心魂為之震撼的喊叫聲,還有那穿破蒼穹、萬物膜拜的沖天光柱。 她恍惚了一瞬,然后凝眸看向惰——果然,他身上的玄束已經解除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話沒有說完,突然想想了什么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問道:“始……貪食呢?” “你跟我重逢的第一句,便是關心別的男人嗎?”惰盯著她,雙唇倏地抿緊,似在壓抑著什么即將爆炸的情緒,長長睫毛垂下又極快地抬起,輕柔冷嘲道。 虞子嬰的確很意外惰會找到這里,亦接不了他這一句謁問,她耷拉下頭,一時兩人之間陷入了暫時的沉默。 “你沒事,為什么不返回找我?”惰猛地用力將她的手扯起,逼著她仰起頭來看向他:“虞子嬰,你可知道當我看到你墜崖時,心情是怎么樣的?” 虞子嬰一動不動,緘默著。 “虞子嬰,我日夜不安,遍尋你存活著的痕跡,我無心正事,舍下所有一切來到北疆國,懷揣著一絲渺茫與僥幸千里跋涉,為何?為誰?但你卻此時此刻仍不愿意正視我一眼,虞子嬰——你真當我是鐵打的不成?!” 惰的聲音因為情緒過大,而越說越重,破裂戟劍交擊劃沙,帶出一種泣血的狠戾之意。 虞子嬰聞言,只覺太陽xue處一陣抽痛,她唇色泛白,猛然抬起頭:“我并沒有對這一切置之不理,我已經盡量尋了法子,想將我的消息透露出去——” 若非顧及與掂念他等,她何需在碼頭不顧傷病之體,費力籌謀一切,只為博一個突破口安他等的心,她的確亦另有所圖,但前往成功的途徑何其多,千路千條,但她偏生選了一條最冒進的路,便是想將她活著的消息,借他人之手傳遞出去。 惰見她毫無預警地抬頭,那一雙平靜的黑瞳泛起足以吞噬掉他的波濤海嘯,他倏地伸出掩住眼,卻是不愿意被她看見此刻狠烈猙獰的丑陋與不冷靜。 下意識——他希望在她眼里,他是完美而淡定的。 “你這是在解釋?”惰放下手。 他所認識的虞子嬰從不會向任何人解釋,一是因為沒必要,二則是因為她太驕傲了,哪怕別人不理解,她亦會按照她的方式去行事。 這是第一次,他從她口中得到一句類似在解釋的話,說不清該覺得高興還是該心疼。 虞子嬰此時,多少也冷靜了下來,她瞥開眼:“我——” “可以了?!倍柰蝗淮驍嗔怂?。 虞子嬰蹙眉,掃向他。 “寒氣襲體,經脈堵塞,武功盡失,你——”惰將手指從她的脈博上移開,聲音像被哽了一個核似地,聲音難得帶上愧歉與嘆息:“是我太苛責了?!?/br> 虞子嬰不語,僅淡淡地轉開視線。 這時,*扭身一轉,隔斷了兩人相牽的手,他擋在虞子嬰面前,以一種保護者亦或者是擁有者的昂然態度,微揚驕傲的細長下頜,恣意慢腔道:“惰,別隨便對別人的女人指手劃腳,如今,她是屬于我的?!?/br> 惰像是這才注意到這個人,他定定地看著*,許久,輕啟薄唇:“*?” “嗯哼~”*略帶沙啞的嗓音無邊惑人。 惰微愣了一下,探究的目光巡視于他面目上:“這張臉……?” “假的?!?低笑一聲。 果然,惰并不意外。 “你說,她如今是……屬于你的?”惰吐字很慢,看似漫不經心,但眼神卻十足地寒森地釘在虞子嬰身上。 “自——”不等*承認,已被虞子嬰打斷。 “*!”虞子嬰冷靜地看著他:“我并不是你炫耀或挑釁的資本,就如同我尊重你一樣,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讓我不喜之事?!?/br> 明顯看出虞子嬰眼底的警告跟不悅之色,*表情一滯,接著,便松開了她。 他舉起雙手來,雖仍舊笑著,但眼中卻已是冰封一片:“好,好,你跟舊情人會面,的確是我在這里打擾了你們,而我這個礙事的人啊,也不眼巴巴地惹你煩了,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先走吧?!?/br> 語訖,不顧虞子嬰的反應,*便長身一躍,順著騰蛇祭壇開啟的機關,就勢而下。 虞子嬰一怔,卻已阻止不及。 “稱我為你的舊情人,這么說來,這么短短的一段時日,*便已成為你的新寵了?還真是好本事啊?!倍柙竭^虞子嬰,偏過頭,朝她不陰不冷地笑了一聲,便亦朝機關內一躍而下。 這兩人一前一后的架勢——總給虞子嬰一種前者——“讓一個娘兒們護著算什么本事,老子在下面等你,有種你就跟下來!”與后者——“等著,老子這就下來找你尋仇!” 虞子嬰默默黑線。 另一邊,完全融入不了他們氣氛的圣主則默默地給自己喂了一顆極品補血丹,是以,此時倒比剛才那懨懨一息的模樣好了一些,至少行走無礙。 見*跟惰兩人都相繼離開,他一邊遲疑一邊又不受理智控制地走近虞子嬰。 “你、你的手……”他低著頭,聲如細蚊。 “你的手?!庇葑計氲?。 圣主一愣,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又垂下,接著,十分不解地伸出一只手。 虞子嬰沒功夫等待他的糾結,她自已動手將他受傷的那一只手扯過來,撩開衣袍,然后看著手臂上面狹長兩道泛紅綻裂的口子,取出傷藥簡單地替他上了藥,并無布巾包扎。 “為什么?”虞子嬰低著頭,視線注意在那兩道十分果斷堅決的傷口上。 圣主目光像醉了一樣熏陶陶地盯著虞子嬰黑黝黝的頭頂,明白她問的什么。 “因為有一樣東西,無論如何我都不愿意放棄?!?/br> “……哪怕會死?” “若得不到,我寧愿死?!笔ブ骱敛华q豫道。 ☆、第六十二章 毒蛇(舌)交戰 虞子嬰動作一頓,語氣清涼道:“你真的……背叛了騰蛇族嗎?” “……”圣主一僵,只覺渾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冷透結冰,心底像被人挖出一塊,荒蕪空洞一片,卻愣是一個辯解的字都吐露不出來。 見他長久沉默不語,身形似大理石雕塑一樣凝固了,虞子嬰抿緊嘴唇,下耷的眼角斜揚似刃,她隱晦莫測地瞥了他一眼,又垂落,冷靜的語氣融入冰冷的空氣之中,幾近令人如溺水般窒息。 “等到了騰蛇祭壇內,你跟我……便只是敵人?!?/br> 虞子嬰面無表情語訖,便斷然松開了他的手,隨之從祭壇入口一躍而下。 圣主一聽,頓時全身一震,兩眼發黑,腳下的土地直往下沉,好半天沒有言語。 因為走得決絕毅然,所以虞子嬰并沒有看到圣主緊張伸出想挽留的手,與那徒然凄愴變色的糾結面容。 敵人…… ——她終于徹底對他失望了嗎? 圣主將目光哀苦而茫然地望向側手邊的凹槽螺旋銅鼎,深深刺痛了他的心,那灩暗紅色的血液沿著光潔頃斜的滑道一滴一滴朝一汪血池下淌,既是血,亦像是淚。 血是辨別不出主人的,但他知道那里面既有他的血,亦有她的血,如今全都融匯到一塊兒,不分彼此。 ——子嬰,我的公主啊,你可知道……我并不愿意在這種時刻與你相見,因為我知道,若被你仇視,就像揉斷了我的心腸一般活不下去了。 你的無視與輕蔑,就像燒紅的烙鐵烙在我的心上,但因為太過害怕,我已經連解釋都變得誠惶誠恐了,是以……我又怎么能夠聽你的話,視你為敵人呢? 你一定不知道,能夠意外重逢你,這是我這一生遇到過的最大驚喜。 等虞子嬰一角衣袂滑入機關消失后,祭壇長階石梯奔來一群白銀騎兵,他們腰間別著唐刀,神色慌張地直涌上祭壇。 “圣主,發生什么事了?”圣使出列,他們一臉疑惑不解地詢問著圣主,一邊緊張地四處查巡。 剛才祭壇的異響,他等在下面亦感受到了。 圣主在他們來之前便轉過身去了,長衣披肩垂落凝重,似凝霜一般,靄靄暮光撒落于他周身,斜拖曳一抹影子,孤寂而落寞,然他背脊挺而直,頭顱卻高高地仰起。 “九使跟我一道下去,其它人則留守在上面?!?/br> 交待了一句,圣主便幾步跨前躍下,然,不等圣使追隨而下時,白銀騎兵中一道勢如閃電的身影遽掠過眾人,幾乎與圣主的動作齊發,眨眼間便跟著一塊兒跳了下去。 “什么人???” 九使大喝一聲,亦顧不得其它,一眾齊躍而下。 —— 在跳下祭壇時,虞子嬰眼前瞬間一黑,像被蒙了一層黑布巾,但她能感覺到自己滑通過一條狹窄的隧道,耳心在下墜時呼呼灌著冷風,面目麻木冰冷,但瞬息間,光線又再次恢復,她噓起眼,凝眸一看,只覺眼前的整個空間都驟然開闊起來。 匆匆一眼,印象內有大量的水池碧透,幽蘭矗立的燈盞,還有一個由眾多祭祀白蠟所環繞的詭異祭壇。 她腳底下方赫然是一座龐大而雄偉的地下城,目光觸及腳下方,城中端被碧幽暗墨層疊的池水環繞處,有一座九頭黑蛟龍溶爐,爐內火龍呼嘯騰起,張著猙獰大嘴無聲吞噬著四周空氣,熱氣撲面而來。 若這樣落下,必定會落入溶爐大口之中,被腐皮焰骨,變成一堆灰燼,虞子嬰默默暗忖著。 然不待她祭出蛛絲止住下墜的身形時,已被一道細長的力量纏裹住腰身,她身軀在半空滯了滯,接著一道青紫色身影飛花踩葉般縱躍而上,一把攬過她肩膀,帶著她于空連轉了幾圈,偏了那火爐烘烤,最后順利地輕松翩翩落了地。 “小乖,你這般莽撞地跳了下來,莫不是……怕人家欺負你的舊情人不成?” *帶虞子嬰轉了一個圈,似交誼舞一樣仰首落入他懷中后,伸手鉗住她白嫩下頜,朝她壓近面容,古怪陰瘆瘆地笑著。 “你太小看我了?!庇葑計朊鎸?的壓迫氣勢無動于衷,她拍開他的手,輕橫了他一眼。 她才不會“莽撞”,她可是在原地十分理智地觀察了一會兒,確信他們兩人在跳入騰蛇祭壇入口后,并沒有發生什么慘劇陷阱之類,才“勇敢”地跳下來的。 所以*的污蔑根本就是荒謬。 “哎呦喂~冤家又欺負奴家~奴家好、好、好可憐哦~”*撫著被虞子嬰巨力拍紅的柔膩白皙手背,便一個弱不禁風伏倒在她肩窩處,他妖長的雙目微闔,噙著楚楚可憐的淚花,濃密長睫如扇,雙唇殷紅如春日枝頭初綻的櫻花瓣,透著一種極致的純美誘惑。 虞子嬰很是無力地白了他一眼,這妖孽到底知不知羞??! 剛移過視線,虞子嬰不經意間就看到前方一直陰沉似水,一雙眼光射寒星,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們的惰。 見過鬼嗎? 見過那種一邊用一種陰惻惻地目光望著你,一邊又故意露出詭異地笑容嚇唬人的鬼嗎? ——若見過,現在的惰便是。 他一身白衣幽暝白慘,玉山堆砌,面容覆著寒霜料峭之意,眉目清俊柔美似雪峰之巔的那一抹極美極透的白光,偏東方式瀲滟淺瞳不媚而寒,潑墨黑發傾瀉一身,高佻秀雅慵懶而矜貴。 ——倘若他真是鬼,估計亦是一只可遠觀卻不可褻瀆的帝皇鬼。 虞子嬰面皮一僵:“……”這種被抓jian在床的即視感太強了,她下意識稍微正了正身,并將像粘液一樣巴在她身上的*推著臉,挪移了開來。 這下,連*都開始不滿了,他抱著雙臂,勾起橘紅嘴角,朝她陰陽怪氣地斜去。 虞子嬰清撇了撇嘴角,便一臉道貌岸然道:“騰蛇祭壇的事我一無所知,你們可知為什么殷圣要派圣靈前來?” 這話雖然泛問兩人,但卻有一定針對性的。 其實在虞子嬰心里,惰就像一個維基百科全書,既懂得各種語言,還能夠知悉許多往塵秘事,她相信他這一次來騰蛇祭壇必然絕非游玩而已,那么關于騰蛇祭壇的事情,他該知悉甚多。 “你過來,我便告訴你?!倍枰娪葑計搿皥詻Q”地推開*,面上的寒意倒是減褪許些,卻仍舊沒有什么好臉色地對著她道。 “舊情人”三字就像一根刺,一直戳得他冷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