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節
虞子嬰這次沒有再“啊”了,而是握住他那一只抬起來的手,然后平攤朝天,伸出食指在他手心劃寫著。 格桑的的目光不由得被她的手吸引,那他手心動作似舞動的手指白皙修長,像是冰雪雕成,比一般人體溫稍低的指尖,冰涼細滑,一扒一捺,一勾一點,異樣的觸感令他背脊骨一酥。 理智頓時變得一半模糊一半清晰,他必須緊緊地掐緊另一只手的手心方能令自己不會失態,他記住了她身上干凈的氣息,那沙啞而嬌軟的短促嗓音,以及她修長手指輕輕在他手心的溫度,此時,他心里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悸動。 “喂,桑小子,你發什么呆了,她在寫什么?”不知何時,達達木就站在他身旁,撞了他一下。 格桑下意識一抬眼,便看到少女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一時之間,格桑既感到了尷尬亦有些羞澀。 “我……我沒看清楚,冰姑娘……麻煩你能夠再寫一遍嗎?”格桑怕她不高興,又一臉信誓眈眈地保證一句:“這一次,我一定會看清楚的!” 虞子嬰點了一下頭,又寫了一遍。 我、也、要、一、起、去。 “我……也……要……一……起、去?”格桑將她的意思念了出來后,怔愣了一下。 “什么?!你也要去?去哪里?”達達木一臉橫眉怒眼地叫道,左眼寫著不準,右眼寫著不行。 虞子嬰連眼梢都沒給達達木遞去一分,她繼續埋頭在格桑手中寫道:去白石鎮。 “你要去白石鎮?可是……可是鎮內正在發生暴動,你去太危險了!”格桑這一次不等達達木反對,已先一步反訣了虞子嬰這個提議。 達達木聞言,一臉便秘地瞪著格?!岈?!你的邏輯死了嗎?她跟去不是危不危險的事情,而是會不會耽誤軍情的事情!孰重孰輕,你造否! 虞子嬰看清楚格桑眼中以擔憂為主的堅決,亦知道自己是勸服不了他,于是她放開了他,十分利索地轉身便回船艙去了。 格桑呆滯地看著她融入漠然、輪廓纖細的背影,心底一片空落落地,想張嘴解釋或說些什么,卻又啞口無言。 “桑小子!比起白石鎮那么多的百姓的性命,她的事情你趕緊給老子拋了!”達達木朝他哼嗤一聲,便前去整兵待發。 “她或許只想下船走走,我會護著她,不如,讓她一塊兒去吧?!备裆*q豫道。 等一下全船的士兵拔動,只留剩她一個人在船上,他其實也并不太放心。 “你……你??!老子一直以為咱們北拓家族只有我這么一個被女人耍得團團轉的木槌子在,你怎么也跟老子當初一樣犯這種蠢心眼兒呢!”達達木氣得面皮漲紅,怒不可竭地一甩手便將拋下他,獨自塔塔塔塔地先行。 格桑被達達木將軍訓得灰頭土腦地,他無奈地苦笑一聲:“我并不是因為……我只是對她感到……歉意……” 當初她被凍在冰坨內的時候,他只當她是一個死人,為她芳華年代便逝去的生命感到遺憾跟可惜,當危險來臨之際,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多次險些重墜大海冷眼旁觀,看她在冰內被撞得七零八落那時候,他的想法很簡單,她只是一個死人,他并不愿意花耗太多力氣去挽回她。 然而,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便禁不起回想,越想他便越心驚。 她不是死人! 因為她不是死人,若當初她真的再次掉進了大海,那么她能夠活下來的機會便再也沒有了。 他曾經對她所感到的遺憾跟可惜,將會變成是他造成的……雖然他當時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切,但現在的他,卻會在面對她的時候,感到一種歉意。 當然,不可否認,他對她……從第一眼開始,便有了一種與別人不同的感覺。 —— “將軍!都督少府編號海軍營一百四十八人全部集結完畢?!?/br> “好!出發!” 碼頭上,一百四十八名士兵列隊站齊,在士兵最后有一名披著一件藏藍色披風的嬌小身影跟在隊伍屁股,戴著兜帽低下頭,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 所有士兵看見,視而不見,前頭的達達木跟格桑等將領察覺到,亦視見不同,眾人算是秘而不宣地藏頭接尾地任她跟著。 “等一下在城外找個安全的地方將她安置了?!边_達木鄙夷地瞥了那一個跟眾將士畫風完全不一樣的嬌小身影。 格?;仡^望了一眼,抿唇笑道:“嗯,她或許本就不是咱們北疆國的人,自然不需要特地跟去冒這個險,一會兒我派人……” “派什么人!你自己的女人自己搞定!老子的兵又不是專門給你照顧女人的!”達達木氣哼哼地打斷他。 格桑愣了一下:“我去?可是……” “可是什么?你如果不去,老子也不會派人去,那就讓這個小妞就這樣跟著我們好了?!边_達木強硬道。 “將軍,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格桑并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有危險便逃便躲,舅舅,你是英雄是將軍,難道我格桑就是孬種嗎?”格桑倏地冷下臉來。 達達木瞥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咱們舅侄都不是孬種好嗎?” “冰姑娘,我會安排好的?!备裆6汩_他的手,徑直走到邊一旁去。 達達木見此,對著格桑小聲地笑罵了一句:“這小子!真是牛脾氣一個!明明看著挺斯文一人,咱就跟老子這脾氣這么像呢!” 虞子嬰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就是一個需要被特殊照顧的累贅,即使下船這一趟都是任性了,被人縱容著的。 她其實只要展現她有能力保護自己便可以擺脫這種境遇,但很可惜……自她醒來后,她不僅嗓子啞了,連體內的玄陰之氣都一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其實亦不算是消失,而是好像被什么東西禁錮或困住了。 現在的她,與普通人基本相差無幾。 ------題外話------ 武功沒有了,接下來走醫術跟相術之路。 ☆、第八章 關門放狗 虞子嬰記得在宛丘刑獄懸崖峭壁無力墜落海里時,背部如被千萬道力鞭撕裂,大腦中的意識瞬間被洶涌而來的水淹沒,只剩下一片空白。 下一秒,她腦中的理智告訴她不能就這樣認輸。 于是,即使身重如泥沼深陷,她亦潛意識地不停的在水中掙扎,雙臂慌亂地拍打著身邊的水,但那濺起的冰冷水花,那不斷往下沉的身體卻讓她感受到了死亡發出的冰冷訊息。 當再次被一波浪花卷進肚腹后,窒息,還是窒息。 她仿佛感受到了死神正緊緊地勒住了她的脖子,緩緩用力,那種無力與恐慌禁錮著她的身軀。 “沉睡吧……沉睡吧……” 她聽到心中有一道充滿蠱惑的聲音,慢慢地透支著她的全部意志,接著她便感到,身軀的全部機能開始僵化、麻木、喪失……到最后,她失去了自已。 終于,她不再掙扎,隨著潮起潮洶的水流,緩緩下沉?!?/br> 她的思想就像被困在一個黑盒子內,那里面狹隘、黑暗,卻莫名令她感到十分平靜與安心。 她并不清楚為什么她的身體會被冰凍困在冰中,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失去了武功,也不知道為什么失聲了,但至少……她還活著,僅憑這一點,便足夠令虞子嬰感到幸慶與滿足了。 宛丘時,貪食與懶惰都解除了玄束,不得不說虞子嬰就是一個天生的倒霉蛋,七罪之中只剩下*一人,她才終于找到目標了。 用排除法來說,*便是七煞之主無疑了。 她只要殺了七煞之主……她的命數才有機會徹底改變了。 但是,問題來了,現在的她……怎么去殺他呢? 如今她既無武力,且那個男人無論從哪一方面而論都不輸她,城府極深功夫深不可測,背景神秘,性格狡黠餡兒黑又詭譎難辨,這樣的一個人,無論她是想殺他或降服他,對目前的虞子嬰而言,那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既使之前的她,在先前幾次跟他打交道的經歷來看,她不僅半分便宜沒占到,甚至隱有被吃定的痕跡。 而且,他對“她”的了解,比她自己更深,而她對他的了解,卻只是一些別人口傳的字只片語,與對他行事為人的忌憚。 這么一想,虞子嬰對這一次的任務感到一種深深地憂郁了。 若拿以前而言,兇則勇,猛則直,她或許、可能會直面去迎擊他,畢竟那個時候兩人在各方面都旗鼓相當,狹路相逢勇者勝,不是嗎? 可如今,她失去了武力的依仗,也就等同失去了囂張的底氣,這樣的她,連接近他都變得十分艱難,更何況是進行到下一步的計劃。 所以,明明知道自己如今這種看不懂臉色的任性態度會令桑格等人為難,但她卻不得不置若罔聞,依舊堅持著跟了過來。 白石城一事對他們而言,或許是一個死亡之地,但對目前的她而言,或許就是一個接著玄陰王*的重要契機。 在已經能夠看到白石城墻輪廓邊際時,達達木揮手,令隊伍??吭诹寺放?,由于五鬼是明日才拿白石鎮的人去祭城,所以他們仍舊還有一日的準備時間。 隊伍停下來后,格桑便朝虞子嬰走去,當他欲言又止地站在虞子嬰面前時,她卻驀然退了一步,低頭撇過臉,仿佛這樣他就能夠看不見她似的。 “……”格桑見此嘴角一抽,想笑又必須忍著,他握拳抵唇清了清音,道:“冰姑娘,我們不能再帶著你繼續朝前了,或許你現在還不能夠理解,但這都是為了你好?!?/br> 格桑這一番話不可謂不苦口婆心,柔腸萬千。 虞子嬰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 點頭是表示,她能夠理解他這么說的意思,搖頭則是理解歸理解,但她做不到。 格??吹缴倥膭幼?,一時感到些許頭痛,他不由得硬起心腸,沉聲道:“冰姑娘,就算你拒絕我也不能帶著你一道走的,因為這根本不是在幫你,而是害了你啊?!?/br> 虞子嬰看格桑的老好人神色變得堅決,黑幽幽的眼珠轉動一下,想了想,便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枝,然后低著頭,開始在地上寫著。 帶著我,我有辦法讓你們進白石城,而不傷分毫。 寫完后,她便抬起了頭,一片闐靜的漆黑眼眸,那兜頭的帽檐微微朝后滑落些許,露出她光潔白晳得有幾分透明的額頭。 格??赐曜趾笪⑽⒁汇?,一時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兒,他抬起了頭,凝視著虞子嬰一動不動。 這個時候,他才真正認真地研究起虞子嬰這一個人。 他想起了這位冰姑娘自醒來后,便一直是一種從容自若的態度,她沒有第一時間詢問他任何話,而是選擇自行觀察與思考,那個時候他并沒有這個想法,只當她在不安,以冷漠來掩飾自己的慌恐,所以他對她更為憐惜。 她由始至終面對所有人都是一臉的面無表情,一開始,他以為小姑娘怕是被他們這一船的兵漢子給嚇到了,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的眼睛或許一開始看她的時候便瞎掉了,根本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她。 擁有這么一雙深邃幽深,黑若古井無波眼神的人,她就像雪巔之上的微塵流光,是那千年沉澱下來的空濛亙久。 這時,早已等得不耐煩的達達木哼了一聲,快步走了過來,他本想喝叱格桑辦事拖拖拉拉地,但不經意間看到了地上的字,眼睛睜大一瞬,臉色變得荒誕古怪,然后對著虞子嬰面露出幾分輕蔑不屑道,道:“男人的事情,你們女人不懂就最好少管,若不想死的話,趕緊走!” 虞子嬰看了一眼達達木,執起木枝又寫下一行。 “我想死,請務必不要攔我?!?/br> 對待達達木的態度,虞子嬰卻沒有格桑那般如春風般溫和輕柔,簡直是怎么直接怎么來。 “……你!”被嗆噎的達達木指著虞子嬰直喘氣。 太可惡了!他達達木這一輩子就沒見過性子這么不討喜的女的! 虞子嬰不以為然地攏了攏袖子,繼續寫著。 “你想死,我亦不會攔的,但他們……我想他們是不愿意跟著你就這樣無計劃無底氣地去送死的?!?/br> 達達木讀完這一行話后,臉色倏地一僵。 不得不說,虞子嬰的這一番話完全戳中了他心底的緊繃那一根弦,令他不得不有了反應。 “你什么意思?”達達木冷冷地盯著虞子嬰,他此刻聲線冷峻粗曠,嗓音淡漠,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虞子嬰甚至從這句話中覺察出了隱約的殺氣。 想來,站在這里的若是一個真正的十幾歲的少女,只怕已經嚇得腿軟。 不愧是北疆國中央都督內府的驍勇鐵木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