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節
這時,一聲像是被壓抑得有些變態詭異的笑聲從遠處傳來,虞子嬰眨了一下眼睛,仰起了頭,看向青霧薄渺,高柱筍巖上的靶靼,那渺小如飛蚊的身影,令虞子嬰哼嗤一聲,撇了撇嘴。 “你看到他的時候,想到一個什么詞?” 始站在她的旁邊,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想都不想答道:“自取滅亡?!?/br> 虞子嬰一聽,貓眼閃動了一下,似很滿意他的回答,眉眼緩緩舒展開來,卻又自從中透出一種沁人脾肺的寒冷之意:“他現在好像還在做夢,我們去將他的美夢擊碎,變成一出……惡夢吧?!?/br> 斜過眼,覷著虞子嬰此刻萬籟寂靜的模樣,始摩挲著下頜,突然道:“呆子,你看起來好像變了?!?/br> 虞子嬰瞟向他,無聲問道——哪里變什么? 始眼神細致探究地打量著她,聳聳了鼻尖,桀驁不馴的眉梢飛起,哼冷著聲音道:“變得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呆了……” 在離開我(他)后,你的生活依舊能夠精彩,甚至有了更好的變化,那我(他)在你心目又算什么呢? 一段不值得去追憶的過去?一個可有或無的人?一件棄之亦不可惜的物? 始倏地攥緊雙拳,眼底急遽翻滾著各種負面黑黯的情緒,但一轉瞬又被他盡數掩進了眼底。 他依舊是一個喜怒形于色的驕傲跋扈少年,盛氣凌人而明艷張揚。 呆?她很呆嗎? 虞子嬰看了他一眼,木木的小臉上全無表情,他沒有理他,徐風陣陣,她如一團火楓幾步飛躍便已出幾丈,發現始仍舊停留在原地沒動,她回過頭,黑溜溜的大眼看著他:“……” 怎么不走了? 始抄著雙手,陰郁著一張秀美至極的臉,沉沉冷冷:“你之前是不是故意將他一個人留在那里引蛇出洞的?” 虞子嬰微微一愣,她靜靜沒動,少女的眼睛,如月光下輝映的大海,深邃幽沉似能包容一切。 “呆子,不準騙我?!笔寄l沉沉,一身白色祭袍被火光映得烈烈生焰,那尾翼翻飛如妖異陰邪冥獄闖出的邪神妖魔。 是與不是,如今都難以解釋得清了,她若言非純粹故意,自然不是,若說無半分意向,卻也說服不了人。 其實這一局司就等同被安置象棋之中在“將軍”的位置,若有人想將“將軍”,她則會派出早就妥善安排好的“相”跟“車”,將敵軍一舉殲滅。 然而,這“將軍”是她故意安排的嗎?自然不是,當局成勢就,“將軍”就已經注定是他了,這一點即使是她亦無力改變現況。 而她則是“車”或“炮”,作為已方主攻力,為了能夠盡快掃清對岸的敵軍,自然沒辦法一直守候著“將軍”,而此時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提前將一切步驟策略計劃好,以確?!皩④姟睙o礙。 “我絕對不會讓你有危險的?!?/br> 虞子嬰沒有解釋別的,只是用一種類似偏執語氣保證道。 沒有否認……啊。 始冷笑一聲,含著空曠的冷冷清清的空氣,那薄薄的眼簾低垂下來:“那你這一次……是為誰而回來的?” 為誰? 能為誰? 這話剛問出口,始嘴角的冷笑便先一步轉變成一種諷笑。 憑親疏,司與她相伴時日厚于他許多,司待她癡戀若狂,而她待司亦諸多容讓,若論性情,司雖然膽小懦弱,一事無成,但那呆子卻是一個強勢而思想成熟之人,正巧能夠容洽他那種弱氣的性子。 而他呢,在別人眼中他就是一塊捂不化的冰馴不服的狼,誰會愿意接受他? ……即使他跟司相同的時間遇到她,她卻不會知道,即使他一直透過司的眼睛看著她,她的眼中卻從來不曾有他…… ——不公平! 始盯著地面,那雙漂亮卻空洞的雙眸之中漸漸泛起陰鷙之色,冰冷粘膩的氣息自他身上緩緩散發出來。 虞子嬰根本不知道始的一句話,還不待她產生出反應,他倒先一步跌入了一種自怨自艾的神思之中。 虞子嬰只是很誠實地忠于自己的想法,指著他道:“你?!?/br> 始死寂陰沉的雙眸倏地一怔。 嘣~ 像是周身那一層無形的龜甲破碎了,始打了一個激伶,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虞子嬰:“你說誰?” 他這下倒也不自怨自艾,反而有一種被置諸死地而后生的狂喜沖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血氣沖頂,手腳倒也不冷了,反而熱了起來。 虞子嬰黑瞳平靜似水,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為你?!?/br> 在她心目中,司亦是始,始亦是司,被斬成兩半的靈魄同宿一體,舍一不可,棄一不能。 為司,亦是為始,這個“你”是對共棲一體的他們而道。 然而對于始而言,他不需要知道得太詳細,也不用計較得太深,他只要她這一句就夠了。 他抿嘴喜不自禁地笑了,他的笑跟靦腆羞澀的司是完全的兩種感覺,飛揚驕傲的眉,笑彎得意的雙眼,腮上兩個陷得很深的酒窩,他無疑是一個張揚而鮮明的人,如明熾艷煞無邊的火,連他的笑,都帶著一種如烈火醇酒般熏然撲面的熱度。 那雙看著虞子嬰的雙眸,此時也像褪卻了全部的黑暗與冰冷,明凈清澈,燦若繁星:“當真?” 虞子嬰聽到他得瑟樂呵的語氣,視線過久地停留在他的那一張像桃花般笑靨上,為他這么容易感到滿足跟高興而感到詫異。 心底不由得想起之前她跟冷氏族長之間的談話,心底對他從小的經歷跟遭遇領悟得更深了一些。 因為失去得太多,所以哪怕一點給予,也會備感珍惜。 始這一下倒不用虞子嬰催,便自覺地攆追上了她,他緊緊地盯著虞子嬰的臉,唇角彎起一道壓仰不住的笑意弧度,卻又怕被虞子嬰看穿,他握拳抵于唇邊,清咳幾聲,努力擺出一副不屑她,嫌棄的高傲神色。 “矯情!呆子,你真矯情!”他揚起下巴,斜開眼。 分明對他有意,卻還偏生擺出這種不理不睬,欲擒故縱的把戲,簡直不要太矯情! 虞子嬰懶懶地瞥了他一眼,對于神經病人思維廣一事,她選擇不吭一言。 見虞子嬰不理他,卻并沒有反駁他的話,始使勁掐了一把手心,才將自己心底冒著泡泡的得意喜滋滋的情緒壓下去,他故意刻薄著一張臉朝前疾走幾步,一頓,再轉過頭。 一只手十分不耐煩地拽過虞子嬰垂落在旁她的手,二話不說地牢牢地牽著,或許是怕她會掙扎抗拒,他還緊張地、小有心機地將手從她的指縫間插過,再反轉緊扣住。 “呆子,怎么走得這么慢,我可是不會等你的!” 看那神態有多高傲便有多高傲,那語氣要有多嫌棄有多嫌棄,就像是在埋怨她拖累了他的行程似的,但實則,若仔細聽,會發現他的聲音結尾處稍微有一些緊張的輕顫。 可事實上,先前不思進取的人分明是他好嗎!像這樣翻臉不認人地倒打一耙,你的思想道德課是體育老師教的嗎? 虞子嬰:“……”他的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怎么辦? “我能走……” “別廢話了,我們趕緊解決掉那個惹人厭的人妖,然后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笔籍敊C立斷地打斷了她的話。 虞子嬰被他突然加速的奔跑拖得一個趔趄,黑雍藏袍飄了起來,她轉過頭看著始那張墨畫般柔情似水的容顏此刻神彩飛揚,就像煥發了少年應該有的朝氣跟輕狂,卻又有一種非常干凈,融融暈著一種冰雪融化的光芒,不知不覺,她收回了嘴中含著的聲音。 終于牽到了她的手了,果然如他預料的一樣,軟綿綿地,像山羊毛一樣,軟中如一截細膩的白玉,滑不溜秋,有時挺想加大一點力氣,看是不是能夠掐出水來,但卻又不舍得這樣做。 此時,始雖然是笑著的,但實則他感到自已的身體快被撕成兩半了。 他的心臟,一半痛著一半歡喜著,身體一半冰冷著,一半卻是沸騰著。 一股不甘、憤怒、嫉恨、仇怨的情緒隨著痛楚與冷意不斷糾纏著他,似乎誓要跟他拼一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 他知道,這是他身體內的司正在痛苦著,他終于愿意“醒”過來了,因為“醒”了過來,他自然能夠通過他的眼睛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感受到他身上的一切,也能聽到他聽到的一切…… “這次我已經不想讓了……”所以,你若不想繼續“沉睡”的話,那就睜著眼睛跟我一同感受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已經輸了 靶靼看著朝他走來的虞子嬰,眥咧開嘴,嗤嗤地笑了兩聲后,隨意揮手撥了撥額前頭發:“虞子嬰啊虞子嬰,你為什么總能夠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對你的看法呢?!?/br> 說到這里,他語氣沉了下去,倏地一把狠狠拽住自己的一截頭發扯下,感受到頭皮快要炸裂的痛意,紅著眼,猙獰著臉盯著下方的她:“你說,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哈!” 虞子嬰聽到靶靼那如同被逼入窮巷的惡犬咆哮聲,震震如雷,盤旋上空,面色如常,信步盈伐。 她估摸著離心底預測的距離差不多了,便翩然清冷地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始。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br> 始腳步一頓,蹙眉研究地盯著她:“你是嫌棄我會拖累你?” 他知道他反抗不了靶靼的銅鈴聲,但這并不表示他就得躲在她身后,受她保護,讓她獨自奮戰冒險,即使為她變盾作牌,他亦想站在她的身側,與她風雨共濟,同甘共苦。 虞子嬰搖頭,她牽著他來到一塊堅硬的巨石前:“我需要心無旁鶩?!?/br> “你還是在嫌棄我!”始一臉指控地瞪著虞子嬰。 虞子嬰不理他,徑直取出袖間的蛛絲身閃如殘影,電光火石之間,便已繞著巨石跑了數圈,將猝不及防的始牢牢地綁在了巨石前面。 “你掙扎一下?!庇葑計朊鏀偟?。 始見自己被綁住了,頓時又氣又惱羞地玩命瞪著虞子嬰,不待她吩咐,已經鼓氣力氣掙扎了起來,然而他發現綁在他身上的蛛絲韌性十足,除了蛛線因他的施力而深深切韌入粗礪的石巖面些許,既沒有斷,也沒有松,仍舊嚴實地將他壓貼在石面。 “很好?!庇葑計肱牧伺氖?,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滿意,但始卻非常不滿意:“你干嘛要綁著我?” 虞子嬰道:“等解決掉他,我再幫你解開?!?/br> 始急道:“喂!開什么玩笑!放開我!你這樣將我綁起來算什么!喂!” 虞子嬰已經不管他,突然身形一起,跳上一石筍尖,又從這一塊跳到另一塊,真是身如飛鳥,捷似靈猿,幾次奔騰跳躍,已近至靶靼眼前。 虞子嬰一看到靶靼,便撣了撣袍袖,揚起細粉塵沫蕩開。 “二千四百五十七?!?/br> 靶靼一聽,整個人便震住了。 她這是在跟他報數,之前她曾說過,無論他身前擋了多少的障礙她都會清除掉,然后走到他的面前…… “你將會是第二千四百五十八個?!?/br> ……殺了他。 靶靼呼吸徒然急促了起來,鼻息沉重,臉色看起來有點青起來,額上的一條青筋漲了出來,臉上連著太陽窩的幾條筋,盡在那里抽動,眥目裂牙地看著虞子嬰那氣焰沖天的模樣,發絲根根沖天。 “呵呵呵呵呵~虞子嬰,你真以為本領主傻嗎?即使你再本事,你腰間的傷口恐怕也已耗盡了你大部分精力,你以為本領主看不出來嗎?”有一種笑,叫怒極而笑,無半分溫度存在。 “不愧是騰蛇皇族后裔,從各方面而言,你都另本領主刮目相看了,但是……你最終還是贏不了的?!?/br> “沒錯,我的確已經筋疲力盡了,但對付你嘛……我覺得,并不需要太費精力?!庇葑計胧謿馊说剌p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