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節
“那是誰干的?咱們接下來又該怎么辦?”巴娜望著虞子嬰,憂心忡忡道。 虞子嬰道:“我只回來告訴你一聲,等一下我就去夷族一趟?!?/br> “殿下,為什么要去夷族,難道……您懷疑這件事情其實是夷族做的?”巴娜眼倏地瞇起,一臉嚴肅道。 具體的事情虞子嬰并不打算跟她一一解釋,她只道:“娌奴之前只跟我說過殷將在渦魃有一處殷圣據點,但她卻沒有提過夷族一事,想必這件事情可能是她離開之后殷圣策劃的?!?/br> “殿下的意思是?“巴娜若有所思。 “娌奴或許只是一枚棄子,亦或者她的最主要用途……便是引我來宛丘?!坝葑計牒诎追置鞯拇笱燮届o如初。 巴娜大驚失色,她喘著粗氣,急得在原地跺腳轉了一圈后,倏地抬頭,滿臉堅決道:“殿下,您一個人去,會不會太危險了?就讓老奴跟你一塊兒去吧!” 虞子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是搖頭:“你要待在這里?!?/br> “這里并不缺老奴一個,可殿下……“ “巴娜婆婆,你在跟誰說話,可是虞姑娘回來了?” 從一間臨時簡易搭建的木層內傳出一聲清越、虛弱的女聲,接著,木門被人推開,一道弱不禁風的瘦纖身影從屋內走了出來。 巴娜的話被打斷,她皺眉轉頭一看,正是一身病弱之氣的冷萩朝這邊挪步而來,她哥哥穆英一大早出去獵食未歸,她體虛病弱干不得活,又熏不得炭煙,所以她一般時候都獨自待在木屋里休息。 然后,在距離很近的位置,巴娜突然看到剛抬起頭的冷萩整個人莫名一震,然后一臉呆滯,眼神直愣愣地看著她身后位置的方向。 巴娜一愣……她身后?……那不是公主殿下站的位置嗎? “你……原來、原來是你長這樣啊……”冷萩看著虞子嬰那一張脫離了世俗、素凈如同雪巔青松的精致漂亮小臉,臉上浮起一抹微顫的笑容,眼神十分復雜。 虞子嬰回到冷氏部落前便換掉了一身蒼族馭夫的偽裝,此時她面目洗褪干凈,五官一覽無遺,她穿著一襲黑色深衣,寬大博帶,內底反復連續圖案重疊纏繞,上下穿插,暗紋隨著光線若隱若現,垂地廣袖隨風揚起又悠悠落下,那玉骨雪透的身形被淡金霞光勾勒得有些模糊,隔著一段距離望去,就像是九重天之上的某位飄逸孤漠的神祗。 為什么?為什么她會這么特別? 為什么,她無需波瀾壯闊,無需故作姿態,僅是一抹冷漠無邊的剪影,便能將別人的存在直接貶低入泥呢? “虞姑娘……您是不是叫嬰?”冷萩似眼睛被刺痛,匆忙地轉開了眼。 虞子嬰眸底流轉幽光,更襯其膚色似雪,目不轉睛盯著她面目。 見虞子嬰沒有否認,冷萩輕嘆一聲:“原來真的是你啊?!?/br> 她久不聞虞子嬰搭腔的聲音,古怪又疑惑地轉向她:“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曉得你的名字的嗎?” 虞子嬰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直勾勾地看著她仍舊沉默。 虞子嬰可以平靜似海,但被她那種沉靜得近以壓迫的眼神注視著,冷萩卻沒辦法感到輕松。 她眼神閃爍一下,咬緊下唇:“我曾經聽過少族長喊你的名字。你知道冷氏族人私自離開冷氏部落去外面的世界在族里是多大的罪嗎?“ 一陣寒風卷過,冷萩掩嘴輕咳了幾聲,然后攏了攏衣襟,看虞子嬰依舊像雕塑一樣站在那里,沒接話也沒有阻止她,她笑了一聲,但眼底卻泛起了苦意:“是死罪啊,冷氏族人一出生便住在這種貧瘠得快要將人折磨瘋的地方,你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嗎?“ 宛丘的天是灰的,地是黑的,樹是墨色的,這里種不出任何食物,這里開不出任何鮮花,這里活不了任何令人感受溫暖的植物。 惡沼,毒蜥,一眼望不到頭光禿禿山脊,很多時候,隨了寒冷伴隨著宛丘原著名的就是饑餓。 在這個地方除非你擁有最強悍的體魄,與最堅忍的堅持,才能夠活下去。 “或許是怕冷氏族人受到外界種種貪欲的惡念誘惑,族長曾宣頒出一則鐵令,不得允許出宛丘的冷氏族人,一律格殺?!?/br> 冷萩曾經完全不理解為什么族長會頒布這么一條既無理又殘酷的律令來限制族人。 她又怎么知道,當初冷氏族長奉騰蛇先皇遺命徹底遁影于暗處,等候騰蛇皇氏召喚才能出世。 當初他不忍心,這才私自做了決定從暗處回歸到明處,他們搬遷到宛丘生存便已經是違背了騰蛇冷氏一族的原則,令冷氏族長愧疚自責不已,若再讓冷氏一族的族長現身于中原,便等同將冷氏一族置于最危險的境地不說,更是對騰蛇先皇遺命的背叛。 冷萩不了解真相,但虞子嬰卻若有所悟。 “少族長就是私自離開了宛丘,本來罪當誅,在被抓回族中的時候,由于族中正遭逢殷圣、蠻夷、漁人軍團等勢力的威脅,所以族人們一道求情,這才勉于少族長一死,但你們中原人有一句話叫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他被族長執行了鞭笞,這種鞭笞是用那種倒勾的黑皮鞭,即使少族長自小體質強悍,最后一百鞭后,也一身是血地昏死了過去,那個時候是我央求族長放我去照顧他,族長到底不忍心,便偷偷地放了我進去,也是那個時候,我聽到他昏迷的時候一直喊著——嬰,嬰,嬰……” 冷萩聲音哽咽了一下,雙肩縮起,身軀微微顫了一下。 “他會這么輕易地被殷圣的人帶走,就是因為這一次受的傷?”虞子嬰終于出聲了。 冷萩抬起眼,盯著那一張平靜得冷漠她的臉許久,突然道:“你好小?!?/br> 虞子嬰倏地陰瞇起眼睛:“……”一個比她還要小的家伙沒資格說她“小”。 “但是你好厲害啊,這種時候了,依然能這么冷靜,你厲害得我連爭取一下的信心都喪失了?!崩淙c苦笑一聲。 “你特地跟我說了這么多,目的是什么?” 一開始她只是想將積壓在心中太久的塵灰掃出來,但到最后,冷萩卻有了別的想法,她突地就在虞子嬰的面前跪下了,行了一個五體投地之禮:“大人,我求您一定要救回族長他們,還有……少族長?!?/br> “喂,你還病著,跪什么,趕緊起來!”巴娜看冷萩突然就跪倒地虞子嬰腳下,想著她這豈不是以弱相脅,心底不愉,卻一臉擔憂急切地上前將她攙扶起來,不允許她逼迫自家公主殿下。 冷萩溫和地拒絕了巴娜的手,抬起一張枯瘦的臉,秋眸波漾如金子般看著虞子嬰:“虞姑娘,少族長曾說過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們冷氏一族,他說只要你來了,我們冷氏一族才能脫離現在這種痛苦悲哀的生活……我相信他,所以我也相信你?!?/br> “你猜到我的身份了?” 虞子嬰低下眼簾,音質偏冷,再加上刻意壓低的聲線,便生生削弱了幾分那天生聲音。 此話猝不及防,冷萩瞳仁一縮,連忙俯下身軀,作恐慌狀:“不、不敢?!?/br> 而巴娜則張大嘴巴,愣愣地看了一眼虞子嬰,又轉頭看了一眼冷萩。 虞子嬰視線無一絲感情地盯注在她發頂之上,看到她在她視線下開始一點一點僵硬,忍不住小弧度地發抖,呼吸急促起來,細長雞爪的雙手緊緊攥起,緊緊捏住了地面的泥土。 “你很聰明?!庇葑計氲?。 她的確很聰明,而且膽子也很大,她在確認她的名字之后,又回憶起始從前不經意透露給她的一些消息,再聯合起巴娜先前所言,與對她特別的態度,她心底想必就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她故意透露了這么多冷氏族內部的事情跟始的消息給她,想必是為了引發她的惻隱之心。 由于不敢確定,她則進行了兩手準備。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你——”冷萩猛然地抬起了頭,一臉錯愕、驚喜、復雜的情緒涌現,她這是承認了,對吧。 接著,她眼眶一紅,流淚了,無聲地一顆一顆地流下。 “您、您會救我們嗎?”她哽咽得難以言語。 “我既然已經來了,從此便不允任何人欺辱你們!” 虞子嬰聲似鋼鐵,錚錚沉重,越過了冷萩的身邊,她寬大的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黑鳥翻飛的羽翼。 冷萩聞言渾身一震,雙唇抖動著,然后雙掌撫著臉,便嚶嚶嚶地悲不自已地放聲哭了起來。 誰也不能體會此時冷萩的心情。 巴娜默默地看了一眼公主殿下那孤傲而令人安心離去的背影,然后又低下頭看著一副快要哭昏過去的冷萩,她嘆息地搖了搖頭,然后邁開老寒腿,在她身前蹲下來,將這個終于能夠安下心來的小姑娘抱進了懷中。 “好了,別哭了,明明已經勇敢了這么久了,現在卻被咱們殿下的一句話就惹得快哭厥過去似的,你啊,也太沒出息了啊…… 不遠處的廢墟建筑的陰影下,有一道身影默默地站在那里良久一動不動,他看著自己的meimei有始以來從未哭得這么慘烈的模樣,就像要將這么多年來的不公跟委屈,痛苦跟難過,在這一刻全部宣泄出來。 他低垂下眼,然后朝著虞子嬰的方向,彎下膝蓋慢慢跪了下去。 —— 虞子嬰剛走出冷氏部落,在路碑旁有一棵勁健蒼涼的枯樹,樹枝卷曲如拳,根部磊塊隆起肥大,曲裏拐彎,樹下不知何時竟站著三個人。 猀華跟惰站在樹的右邊,而嫉妒則獨自站在樹的左邊,兩邊界限分明而刻意,像冰火兩重天。 虞子嬰早知道這兩個人會出現,倒不意外,看他們兩個人都完好無缺,只是……好像都重新換了一套衣服。 “你這是準備要去哪里?”嫉妒看到虞子嬰走出來了,立即問道。 虞子嬰道:“夷族?!?/br> 嫉妒陰沉著一張怨氣纏繞的臉,灼灼地盯著她:“本殿陪你去??!” 虞子嬰眨動了一下眼眸,正準備開口說話,卻看到嫉妒臉皮一跳,像受刺激了一樣,十分幼稚激動地撫住耳朵,朝著她大吼大叫道:“不準說不準,不準說不需要,不準說讓本殿離開,不準說本殿不喜歡聽的話!” 虞子嬰面如僵尸:“……” “虞子嬰,這是你要的宛丘地圖?!倍枞缧性屏魉邅?,動作慵懶而優雅。 虞子嬰轉向惰,然后走近他,準備接過他手上的皮卷地圖,一旁的嫉妒放下手,斜睨過來的眼神十分小人陰冷,他立即搶功道:“這地圖是他從我漁人島上拿的,是偷我的?!?/br> 惰完全不理會嫉妒這種討糖吃的德性,他躲開虞子嬰伸來的手,徑直在她面前卷開了地圖,然后指著幾處特意用紅色三角標志的地方,道:“這一片地域是屬于夷族活動的主要范圍,但夷族族民是居住在地底,比較難確認具體位置?!?/br> “那這是什么?”虞子嬰湊過頭看了看,然后指著地圖上畫的一個蜘蛛圖型。 “夷族部落外面有毒蛛巢xue,還有毒瘴沼澤,地形較為復雜,我將其一一標志了出來?!倍杞忉尩?。 “我們可以乘船?!庇葑計氤烈鞯?。 “不行,這幾日漁人島周圍海域都會漲潮,那邊海域地勢就本險峻,現在去十分風險?!奔刀室宦?,立刻反對道。 惰瞟了一眼嫉妒,然后用指尖在地圖上劃出一道痕跡:“乘船至少需要四日,而從這條路線走……則需要一日半?!?/br> 虞子嬰一聽,下意識看了他一眼,他這時候倒是意識到時間的寶貴,但前段時間耽擱的時間全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虞子嬰那飽含深意的眼神惰留意到了,但不待他看去,虞子嬰已自覺轉開了。 她覺得這種時候并不適合翻舊帳。 “可如果這條路上阻礙太多也會耽誤的?!?/br> 但惰卻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壓抑住心底的怒意,淡淡道:“我既然讓你選這一條路,便會事前替你掃清一切的障礙?!?/br> 說完,他仍覺得堵在心口的一股郁氣憋得他無法順暢呼吸,于是一口氣道:“于我而言,別人的命死上千上萬條,都抵不上你這一條?!?/br> 所以在不確定前面有什么之前,他不會拿她的事情去冒險,最后這一句被他咽下的話以免虞子嬰聽后太過得意,他只忍在心中默了一遍。 虞子嬰一怔,因他的反復無常,也因他的那番不甘的話,而當她回過神來之時,卻見雪白衣帶在眼前拂過,惰已白衣飄逸似流云般堆疊般走到了面前,揚起的廣袖緩緩垂落。 “豬妖!不準看他,那個懶蟲的話全都是假的,他這輩子學得最精的就是騙術了!”嫉妒看虞子嬰一直認真地盯著惰離開的背影,心底醋海翻波,一臉怒意地將她的臉硬掰過來對著自己。 看她一臉呆樣的看著自己,嫉妒頓時怒其不爭地對著她耳朵大吼一聲:“死豬妖,不淮被他騙了了了了了了了!” “惰那個人最喜歡玩弄女人了,他拋棄了十幾個女子,有上百個女人為他自殺,他其實在異域早就納了好幾十人姬妾,你不準對他動心心心心心??!” “對了,其實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他其實是喜歡男人人人人人人??!” 他也顧不得前后矛盾的言辭了,嫉妒為了使勁地貶低情敵,開始陰險地天花亂墜地對惰各種人參公雞,各種污蔑,潑臟水,力求將他在虞子嬰心中踩成一個始亂終棄、風流多情、性取向模糊的偽君子。 虞子嬰表情木然,但是仔細一看,她早已被嫉吼得兩眼已暈起圈圈了,哪里還聽得進他話里的意思。 猀華看了看嫉妒那邊,又看了看憤然離去的惰皇,忍不住伸手撫額長嘆一聲。 他總感覺接下來這一路絕、對、會、越、來、越、熱、鬧。 對了,那個愛吃醋的嫉妒好像還不知道仙女這一趟其實是去救貪食吧,如果他知道的話……呵呵。 仙女,您耳朵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