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而萬佛寺主持聞言大驚:“怎么……怎么能……”或許驚覺自己此刻的失態,他深吸一口氣后,沉眉肅穆,躬身向前些許,道:“大師,當真變不得,當真……最終只剩下生靈涂炭一途嗎?” 無相拂動瑤衫薄削雪衫,皓發松垂玉白紅翎丹繩,衣衫飄渺煙攏,無論面容如何美逸絕倫,亦難掩眼下黯青與面覆一層灰廖。 “即使將變數送于改變,但最終除了推進一步,依舊是此結果……此局已輸矣?!?/br> 萬佛持主持聞言似被重擊一般,腳步踉蹌退后一步,他撫胸平息良久,方沙啞著聲音緩慢道:“大師,變數……變數既已無用,那接下來我等該如何?” “天誅道滅,既已方法使盡,尤不得法,亦只能盡人事?!睙o相轉身,那一雙澄清似飽含萬物變幻四象吞吐的玄眸一凝,他微微蹙眉,雖語輕但話中之意卻如重鼓敲響:“變數并非無用,吾師尊曾言,變數才是一切起死回生,扭轉乾坤的基礎根本,萬物以根為生,無她,我們再施力亦是徒勞?!?/br> 萬佛寺主持瞠了瞠目,沒想到無相大師對“變數”竟有著如此高的評價,即使這次他等預算失敗,亦不變初衷,語氣神態甚至算得上是崇擁,他臉色變了變,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態,他雖已活八十載,修佛七十載,但亦難對接下來將發生的事情保持平常心,但見無相大師不過于世二十載,卻能夠如此沉穩冷靜,便為自己方才急不擇言而感到羞愧自責。 “大師,是貧僧誑言了,貧僧會盡快安排好一切,靜候變數入京,不知道可還有其它吩咐?” 無相擺了擺袖,便轉過身去,萬籟此俱寂,但余鐘磬音。 萬佛寺主持恭謹施了一禮后,便安靜退下了。 而無相待他離去后,視線方重新凝神于剛才推算的占卜,眸色幾番翻涌,最終湮沒于一片寂靜,只是那似水薄唇幾經闔動,微弱吟述于花木林間,聲逝空人心。 “子嬰,你可安好?……不能陪伴你左右,不能與你一道經歷風雨艱險,你可知我是何等寂寥,何等……寂寥啊……” —— ------題外話------ 呆子,我餓了這句話已經昭示了虞子嬰在將來要扮演的角色——存稿君在此參上,據說作者在此賣萌能得到眾多土豪的保養,存稿群在此厚厚一試o(*////▽////*)q ☆、第八十章 頑劣不堪,別鬧! 待始吃飽擦嘴,挺身撐臂作懶腰狀時,闔目養神的虞子嬰似掐準了時間,驀地睜開了一雙略含忍耐色澤的漆黑瞳仁。 “飽了?” 她余角掃視了一下石砌地面與雕塑綠墻上那似斜雨滂沱的斑斑血痕,與那滿地雜亂猩臭的羽翎鳥骸。 始一看虞子嬰那副面攤不容挑逗的禁欲模樣,心就癢癢的,他故作風情地撩了撩垂綢微濕的青絲,染血的紅唇勾勒翹起,似享受似滿足地微闔眼睫,倒有幾分媚眼如絲的感覺。 可惜當他忍不住舒展眉心,粗魯舒坦地打了一個飽膈時,一切刻意營造的美感都被他這糙性情給破壞得差不多了:“嗯,算是有個……半飽吧?!?/br> 始垂睫,輕拍了拍圓滾的肚皮,勉強承認道。 “那就走吧?!庇葑計胫逼鹕碜?,從暗處走出來,越過始穿過長廊,啟步走了十幾步卻發現聽不到跟隨的腳步聲,她一回頭,卻看到始整暇以待地抄著手,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她。 “喂呆子,我為何要跟你一塊兒走?” 始傾前身子,用手擺了擺扇著臉,頑劣地眨動著眼睫,絲絲縷縷的不遜反叛布滿那張精致柔憐的小臉之上。 虞子嬰沒將他這種故意耍賴的行為放在眼里,她盯著他的眼睛,只是平靜地闡述:“那你為何不跟我一起走?畢竟我認為至少我們是一起進來的?!?/br> “少來?!笔计财沧?,那細膩的旖旎黑袍擺層層跌宕起伏瞬間,似一朵黑色馥郁的玫瑰綻放,散落的體香無孔不入地襲進,轉眼間他已站在虞子嬰身前,他柔軟無骨地彎腰將腦袋靠在虞子嬰肩膀,他偏過細膩渡華的面頰,一頭柔湄垂瀑的發絲瀉了虞子嬰一身。 “誰跟你一塊兒進來的?”他用渡粉的瑩白指尖戳了戳虞子嬰的臉頰,眼神刻薄而尖銳:“那個人分明是司吧,雖然是擁有同一具身體,可你也不要搞錯,我可不是司那個什么都做不成只會哭的蠢貨,亦不要妄想我會跟司那個蠢貨對你言聽計從?!?/br> 他戳完,似不過過癮便用挑剔的眼神,扯了虞子嬰一截發絲先是隨意抵于鼻尖嗅了嗅,然后略帶訝異地挑了挑眉,考慮了一下才放進嘴里嚼了嚼,然后發現味道不對,又十分嫌棄地呸呸通通吐了出來。 “始,既然你知道你與司是擁有同一具身體,那么他此刻便存在于你的身體內,我既負責將他帶了進來,則有責任將他一并帶出去,你可以不用跟我走,那你就將他放出來,我會帶他走?!?/br> “哈,你傻了嗎?我既然出來了,你覺得我可能再輕易地將他放出來嗎?” 始狠狠地剜了虞子嬰一眼后,便被虞子嬰那一頭似雪花融于花澗的冰涼頭發所吸引,那是一種與男子柔韌硬直感覺完全不同的柔絨與細滑,似要消融于指尖的溫度,于是他百玩不膩地用手指來回地玩摩挲,胡亂地幾股編織著,又拆散著…… “沒關系,我相信只要我叫他,他依舊會醒過來的?!?/br> 雖然現在是由始“執政”,但畢竟司才是這具身體的主導人格,他只要有想醒的意念,便必有壓制始的絕對力量。 至于為何司會被始這般輕易奪去身體使用權,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憑司的尿性獨自一人淪落到這般危險又黑暗的地方,孑然無依無靠,似性格柔弱且膽小的他,寧愿閉眼長睡不起亦根本不愿意清醒地面對這種場面。 “叫醒他?你何不試一試?”始表情一滯,徒然變了臉色,他不再像方才那般示威性地親密地靠著她,反而用那染上梟血的纖尖手指惡作劇地于虞子嬰腦門怨怒地戳點了一下。 卻見那似雪容顏因這殷紅一點,似雪中傲放的紅梅,傲雪姿更芳,竟美出一種似真亦幻的感覺。 從未因哪一位少女的容顏而恍神的始,那喖蠢蠢的少年心在懵懂不知情況下漏跳了一拍。 他當即神色古怪地蹙起眉頭,他偷偷伸手撫上噗通噗通直跳的心臟處,暗道,它為何突然跳得這么快? 他看著虞子嬰在幽綠光澤下襯托得近乎妖異漂亮的小臉,驀地退后一步,靈動的眼眸急轉,暗忖這呆子莫非有妖術不成? 虞子嬰表示對于始這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欠抽行為感到很獵奇。 “司,我來接你了……” 虞子嬰緩步靠近,她眼瞳似帶著某種能令人靈魂都顫動的力量,她的聲音干凈無垢,芥塵不染,像帶著似能穿透人心的魔力,她道:“……醒來,跟我走?!?/br> 始一開始抱臂,一臉諷刺有趣地看著她,但隨著虞子嬰的靠近,他就感到一陣陣止不住的暈眩,她的聲音她的眼神都像一根線拉扯著他身體內的那抹沉醒潛匿的靈魂,隨便暈眩加劇,始暗叫不妙,這正是司準備要蘇醒的征兆。 “司……” “等等!”始一驚,連忙上前打斷她的呼喊:“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隨便靠近我!” 始整個人都驚訝得不得了,那張水湄柔膩的面龐,燃起火來格外的恐怖,如同優雅的貓忽然尖叫著露出尖利的牙,喵了個咪的!司那蠢貨竟這般輕易就能被她喚醒,這種事情連族中長老們,甚至司的親生父母都做不到這般輕而易舉的程度,果然,是這個呆子有妖術! “怎么了?司……”虞子嬰臉上賣得一副好面攤,實則心底焉兒壞地明知故問。 始額上十字一突,眥出兩顆尖牙,兇神惡煞地警告道:“呆子,不準你再叫他的名字?!?/br> “憑什么?剛才你說你不是那個什么都做不了只懂得哭,亦不是那個只會對我言聽計從的司,那難道我就是嗎?”虞子嬰一改剛才的好脾氣,抬起耷拉的眼皮,眸色暗暗淺淺地問道。 正巧她抬頭的期間,將始剛才辮在后面那些亂七八糟的辮子從頭頂滑了下來,毛毛燥地,再加上始點的“中原一點紅”,她抬起頭來一看,完全就像一個剛睡醒一左一右扎著毛發辮的奶娃娃。 那一臉懵然不知何事的呆萌模樣,令始一看,瞠大眼睛半晌,終于繃不住嚴肅的臉,撲哧一聲,便捧腹大笑起來。 他指著她的腦袋,笑道:“哈哈哈哈——好傻,果然是個呆子,哈哈哈哈——” “笑夠了嗎?”虞子嬰看他笑個不停,心中惦記著怒與華铘,語氣不自覺加了幾分重量。 始終于停下了笑,他水眸漣漣尤帶笑意,因為剛才笑得太劇烈,粉霞染頰,紅唇翹起似月,他看著虞子嬰用那可笑的造型板起小臉裝大人模,便忍不住笑得顫抖地點了點她的臉頰,直到戳出一個人造酒窩,才道:“你只要不停地喊我的名字五十遍,我就乖乖地跟你走如何?” 虞子嬰一聽二話不說:“始、始、始、始、始、始、始、始、始……” 始一怔,他收起了笑,看著少女那張闔的桃瓣嘴唇,那從唇齒間喊出的字眼像是某個禁忌的咒語,令他心跳仿佛跟著她的叫聲而噗通噗通起伏跳躍,這份怪異的心情他已分不清是因為司還是因為……自己。 “呆子……” 始迷離的眼神恍惚一瞬,便驀地驚醒撫住耳朵,然后朝著虞子嬰做了一個鬼臉,便一陣風地獨自逃跑了。 虞子嬰一愣,停下繼續喊,轉而看著始那跳脫的背影,悄然轉化的金色眸光凝成月下深湖。 其實在這種四面危機的情況下,她根本不可能想要真正喚出“司”,剛才的行為只不過是作作樣子罷了,還不如說,能在這種情況下讓她找到的是始,簡直太好了。 此刻怒的情況不明,若在毒潭下遇到危險還得去顧及一個不懂武藝的兔子司,她擔心會分身無暇。 不過這個與“司”完全不同性情的“始”,不易掌控,司性情柔弱而依賴性強,始則孑然頑世,簡直是太能鬧太能搗亂了,逆則反,順則鬧,像是小孩裝扮成各種恐怖樣子,逐門逐戶按響鄰居的門鈴,大叫著不給糖就搗亂的那些孩子一樣。 給了“糖”,他就會乖一會兒。 虞子嬰扯了扯頭上亂辮成一團的發絲,用指尖當梳輕輕一刮便縷縷散開,重新柔順地披散滑落下來,然后她用手指揩了揩額頭上的“中原一點紅”,整理好一切后,才從闊袖之中扯出一只被勒翅昂脖的禿頭斑梟。 “帶我們回去毒潭?!?/br> 它的其它同類都被始吃掉了,這個禿頭斑梟是被虞子嬰趁亂留下來的一只,為了指路。 它剛才嗅到空氣之中的血rou味道,也想撲過去啃食它的同類尸體,可被虞子嬰一番教訓乖了,倒是會乖乖帶路了。 看始在前方東摸摸西踢踢,如被鎖在家中終于放出來什么的驚喜好奇的孩子似的,那雙熠熠閃爍的眸子,一片清澈通透,濛濛氤氳起水霧,無害時倒是與純良的司相同。 “這里的路四通八達,別走丟了?!庇葑計朐谒砗筇嵝岩痪涞?。 始裊裊回過頭,嗤笑一聲:“誰會丟了?我嗎?” “沒丟的話,你跑到那水潭里做什么?”虞子嬰不動聲色道。 始臉色一改,剛才清澈通透的眸子一片戾氣匪色,陰惻惻道:“呆子,你說是誰跑到水潭中了?會做這種蠢事的人是蠢貨司,他根本不懂路,卻傻傻地到處亂跑,然后從一條暗道上摔下來,當時那一湖潭中到處都是潛伏地水底的毒蟲爬蛇,他就直接給嚇昏了,咦……”始這才后知后覺地回想了一瞬,然后看向虞子嬰:“怎么你來之后水潭內的毒蟲蛇物都沒有了?” “因為它的主人死了?!辈挥貌露贾滥切┒疚锸钦l養在這里的,虞子嬰倒是從他的話中得知了一些別的信息。 看來即使是“司”當主人格,“始”亦是知道關于他的所有事情,可偏生“司”卻不知道有“始”的存在,這表示…… “你幫司承擔了一切兇險,他知道嗎?” 兩人一前一后,并由著禿頭斑梟在旁指引帶路,而虞子嬰邊走邊時不時引著他開口。 “哼,那個蠢貨一直不肯承認我的存在,可每次遇到他害怕的事情或不愿意面對的事情,就會主動將身體交給我……”說到這里,始面帶譏笑,臉色卻陰翳一片,黑袍掩下的雙拳緊握泛白。 虞子嬰瞥了他一眼:“保護他,你并不愿意?” 始聞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突地揚起一抹燦粲的笑容:“怎么會呢?畢竟這具身體我也一同擁有,不過……”他那堪稱神經質的笑容如來時突兀,去時亦毫無預警,他看著虞子嬰,半瞇睫毛,覆蔭下的眸色翳霾重重,如滾動著沖潰河堤的洶涌波濤:“等到某一天這具身體完全屬于我時,他也就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我也不會有這么一個除了拖后腿別無用處的同存者了?!?/br> 看來兩人的矛盾很深,完全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調節得了的。 于是虞子嬰選擇暫時保留意見,她道:“現今我們被困于此地道,先找到出路為緊?!?/br> 兩人一道回到了毒潭石室,虞子嬰看怒與渡鴉他們依舊沒有回來過的痕跡,已可以確信出事了,此時距離一個時辰又僅剩一刻鐘不到了,她不得不采取措施了。 “我要進入毒潭,你是選擇在此處等還是跟著?”虞子嬰盯凝毒潭下端許久,轉身如芙渠,面覆雪霜,眸似黑珠。 若他選擇在此處等侯,若她找尋到怒時,怕是會來不及趕回來接他走,可若他跟著她一道下去,她也無法保證能夠保全他安然無恙,是以如何決擇則需要由他自己下。 “為何要入毒潭?”仿佛覺得虞子嬰那分明心中焦急,但面上卻依舊平波無瀾的模樣很有趣,始跳掠至她周遭繞圈圈地打量上下,輕笑地問道。 “此處毒潭可能是地道的出口,但是怒下去已快一個時辰還沒有上來,這表示下面可能并不是那么簡單能闖過?!庇葑計肷砹⑷绫?,巋然不動。 “為何局限于一個時辰?”始又欺近準備sao擾她,但這次虞子嬰卻避開了。 “此潭下之毒沼瘴之氣雖短暫不致命,但普通人一刻鐘,內力高深者亦支撐不過一個時辰便會毒入肺腑,無力回天?!庇葑計虢忉尩?。 始看虞子嬰不再任他作惡,便甩了甩袖子,負氣地翹了翹鼻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尖酸道:“怒?那家伙不會那么就容易死掉的,別忘了他可是一個血蠱人,區區百毒不侵還是一樁小事……” 虞子嬰一愣,這才想起這一茬,她險些忘記他是血毒人這件事情了。 本以為會看到虞子嬰鐵打不動的表情露出驚訝或驚嚇,但看她一臉險些忘了的恍然,便蹬蹬蹭上前,臉幾乎貼上她的眼睛,努力分辨她的情緒:“哦,看你一點都不驚訝,難道他早就已經告訴你了?” “嗯?!庇葑計腩h首。 始的臉退了幾寸,表情變得十分微妙:“真想不到啊,那家伙竟然也……” 果然!始伸手捏起虞子嬰的下頜,左瞧瞧右瞅瞅,眸光篤定——這個呆子絕對是有妖術的! 正因為有妖術,所以許多不可能的事情她都能夠辦得到! “就算他不怕毒沼瘴氣,可這么久都沒有上來,想必下面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庇葑計肱拈_他的手,用眼神書寫著兩字——別鬧。 始摸了摸被拍的手,謔笑一聲,神色含混:“那就……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