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觀察他的表情不似作假,虞子嬰猜測這墳并非這康城的人挖的,畢竟依照剛才的情形,他能這么快就查覺到廟內的動靜趕過來,想必定是住在這附近旁邊,而一般人挖墳畢竟屬于大動靜,不可能半點察覺不到。 況且剛才她特地觀察過墳旁的土,那上面的泥土并無翻動過的痕跡,不過那個品字的堆壘方式,卻有被移動過后重新擺放的痕跡。 這說明什么? 虞子嬰沉思片刻,眼見她懷疑的某件事情得到證實,便轉身欲走,卻被那名虎虎的少年伸臂攔住。 他瞪大眼睛,于陰暗的廟中面目模糊,但他中氣十足的嗓音卻很清晰:“你、你是誰???干嘛會來挖老乞丐的墳?” “這老乞丐與你是何關系?”虞子嬰并不動作,而是水泠泠地睇了他一眼。 那一只,于黑暗中并不多看得清,可少年依舊覺一陣寒流流躥全身,最后滑入心底一陣激伶,他不由得退了一步:“沒、沒什么關系?!?/br> 自然是沒有關系的,那個老乞丐可是出了名地孤僻性格難相處,無論別人對他好還是對他壞,他對別人永遠都只有一種態度——冷漠,就像這座城的人在他眼中,全部都是一具具活著的骷髏,不代表任何意思。 宇文子嬰算是他唯一一個親近、且得到他全部關注的人。 “既然沒有關系,那你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來質問我的?”虞子嬰木著臉,不客氣地繼續問道。 “我、我……”少年“我”個半天,也“我”不出個屁來,最后他干脆耍蠻地挺起胸膛,道:“我瞧你的模樣,想必根本就不是我們貧民窟里的人吧,我可是自出生便生活在貧民窟的,像你這種不明來歷的外來人,進了貧民窟就只有一種下場,哼哼,你想你知道是什么嗎?” 他說著說著,便神秘兮兮地哼哼笑了一聲,語氣森森詭異。 “是什么?” 虞子嬰倒不像他所預料的那樣害怕,反而欺近幾步,帶著幾分探究地問道。 少年窒聲,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大膽的外來人,還是一個聽聲音應該很年輕的少女,胡思亂想間,他都忍不住想看看她究竟長什么模樣了。 看既然噓嚇不住她,少年便輕咳幾聲,整整了容,擺擺手敷衍道:“算了,不嚇你了,你還是趕緊地走吧,既然老乞丐的墳中根本就沒有尸體,那我就不跟你計較了?!?/br> “可我想在城中轉轉……” “不行!”少年突地大喊一聲,那響亮的回音在空蕩的廟中回旋,他也回過神來自己的反應太大,便抿了抿唇,壓低聲音鄭重道:“看你是個女孩子我才警告你一聲,趕緊地離開這座城,這座城……很危險!” “你騙我?!庇葑計霌u了搖頭,語氣充滿質疑:“這座城好多年前我曾來過,一點都不危險,就是窮了點?!?/br> 少年難得善心一次,想來凡是男子都有一顆憐心惜玉的心,特別是像生活在康城這種狹隘地方又血氣方剛的少年,見自己卻被人如此懷疑,當即氣極敗壞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沒瞧著城里的人都怕得躲起來了嗎?” 少年被她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語氣氣得夠嗆。 “對哦,那城里的人都去哪里了?我入城以來除了看見一只黑貓,便什么人也看不到了?”虞子嬰忽閃著一雙黑瞳,順口接過道。 少年一看就是那種沒什么心機的人,當他脾氣一沖時,便口不摭攔,什么話禁不住往外倒:“那是因為城里面……” “凌兒!你在這里做什么呢!”不等少年沖口而出的秘密暴露,門口處,一道魁梧暴戾的聲音響起,嚇得少年一哆嗦,同時滿嘴的話亦嚇咽了喉嚨。 “爹……” 他顫顫巍巍地轉過一頭。 虞子嬰早知道有一個人藏在暗處窺視著他們,因為那人沒有殺意,她便猜測定是與少年有關系的,他一直藏著不出來,偏生在這當口出聲打斷,想必少年即將說出口話要么會替他們帶來殺生之禍,要么就是給她帶來殺生之禍,便會如此謹慎嚴厲。 她眼力超群,眸光暗金幽光一閃而逝,便覺視線猶如晝,亦將門口那名中年壯漢看個清楚明白。 他五官粗曠,國字臉,膚色黝黑,目光如電,身材高大而魁梧,穿著跟少年相似的土黃色褂子,蹬著一雙草鞋,大步闊斧地走了進來。 原來是他啊……權七叔,在宇文子嬰的記憶中,他是貧民窟中的一名老鐵匠,因為有一門手藝傍身,倒是比城中的許多人過得稍微稱頭些,他曾經有一段時間常偷偷出現在老乞丐住的這間廟里,被宇文子嬰無意見撞見過幾回后,便不再來了。 而這名少年既叫凌兒,這么說來,他想必就是當初那個老愛跟著宇文子嬰屁股后面打轉的鼻涕蟲。 倒是意外,這趟回來倒是遇到很久之前的“熟人”了。 這貧民窟被改成康城以后,不僅名字變了,如今連城里面的人都變了。 忌諱莫深,躲躲閃閃,并且——十分排外。 這城內究竟有什么是她不該知道,但卻跟“宇文子嬰”戚戚相關的呢? 虞子嬰莫名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當初那名老乞丐并不簡單,而這座康城也并不簡單。 宇文子嬰的身世,騰蛇皇族的秘密,甚至騰蛇一族被滅的真相……她以前置之不理,任之由之,如今既然決定不放棄騰蛇七宗,既然決定徹底接受這騰蛇皇族的身份,那么隨之而來其背后應付的責任與義務,她自是不會狡辯推辭,置身于事外。 既然貧民窟是宇文子嬰一切痕跡的開始,那么虞子嬰要找的真相與線索,也必定是從此處開始。 顯然這一趟,給了她一個很好的開端。 ☆、第六十二章 摸根究底 “你是什么人!究竟是誰派你來貧民窟的?!”權七叔掄著粗壯的胳膊上前,面目不善地盯著虞子嬰。 他目光炯炯有神,就像夜里的一簇叢火,泛著犀利壓迫的光芒。 如此昏暗的廟堂內,他的目光完全不似凌少年那般恍惚而茫然,而是準備無誤地澆鑄在虞子嬰周身,充滿了審視與鐵血洗禮過的煞氣。 這絕非一名普通打鐵匠所能夠擁有的眼神,虞子嬰暗忖。 “爹……”淩少年被他爹那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嚇得一驚,他聲音哆嗦了半晌,飛快地瞥了一眼沉默寡言的虞子嬰,替她解釋道:“爹,她、她是外、外面來的人,這、這個墳是空的,不是她……” “閉嘴!她是什么人,需得著用你來幫話!”權七叔明顯惱怒凌少年這副胳膊肘朝外拐的,口氣一厲,噴了凌少年一臉唾沫。 “……”凌少年默默抹了一把臉,不敢反抗他爹的yin威,只能歉意地瞄了虞子嬰,似為剛才分明承諾讓她走如今卻被他爹硬生攔住而感到無能為力,懨懨地垂下腦袋他退向一旁。 虞子嬰自是需不著凌少年替她出頭,她看了權七叔一眼,惜字如金:“與你無關?!?/br> 她的語氣十足矜貴而冷漠,提步越過他,朝廟外走去。 權七叔看著那被挖出來揭穿了全部秘密的墳,表情陰測測地瞥了一眼,便周身突涌殺意,反手變爪朝著虞子嬰肩膀抓來。 虞子嬰連眼皮都未動一下,在他剛準備碰到她肩時,就像第早就預測好了時間,左手一扣,再反轉一掰,當即從身后傳出一聲忍痛的悶哼,接著又中一招似驚似拼死一博的鉆手直襲她的腹腰腎處。 “爹!” 只聽呯轟地一聲,一道巨大黑暗撞向放燭臺的木架,一陣撞擊碎裂的雜聲響起,濺起漫天灰塵隆隆。 憑著黑影輪廓大小高度,凌少也知道那被一腳踢飛的人絕逼是他那倒霉的老爹。 他雙手揮舞扇開塵霧,廟內的灰直嗆呼吸道,他趕緊掩嘴,然后沖進一堆倒塌的雜物廢墟之中將他的爹從中挖出來,一邊擔心緊張地連喚幾聲:“爹,爹,您沒事吧,爹爹……” 虞子嬰那一腳并沒有用多少力,她只在制服,并非殺人,是以權七叔一陣岔氣猛咳后,便被凌少年搖搖晃晃,暈頭暈腦地扶了起來。 “喂,你太過份了!”凌少年攙扶著權七叔,對著虞子嬰氣紅了脖子。 虞子嬰拂了拂那蔓延而來的空氣,只道一縷清風席卷起室內的灰塵,最后被送出了廟內那兩扇虛掩破爛的腐朽的木窗。 由于木窗被推開,窗外的陽光穿透塵榍射入廟內,那陰暗的廟宇瞬間顯出其棱角輪廓,柔和的光線令人可以稍微看清廟內塵封土積,蛛網縱橫,塑像已殘缺不全,基至一些被陰藏于黑暗的壁畫因受風雪的侵襲,也色彩斑駁模糊不清了。 虞子嬰環顧一周,眼神頓了頓,由于這個細節動作太迅速便被掩飾過去,無人察覺,她最后將視線定于權七叔面目。 “憑你想留下我,想必你已經通過事實證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br> 權七叔撫著胸膛,抬眼像刀子一樣鋒利的目光在觸及虞子嬰的身影時,卻驀地一滯,整個人怔了怔。 柔和的光線撒落,萬籟此俱寂,這座古老的寺廟在朦朧夜霧的籠罩下,像一幅飄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顯得分外沉寂肅穆,而那片光景之中,少女素衣而立,俯瞰的目光清幽而沉寂,古井不波,周身就像沉澱了人世界的萬千浮華,安祥而脫俗,似穩從蒼茫青山天闕之中,拂盡層崖,腳踏層迭堆錦浮云。 凌少年亦整個目瞪口呆,久久難以回神。 雖然少女的臉就像被幕帷輕紗遮掩的精妙畫卷,朦朦朧朧中透著神秘姣好的美感,但光是她那一身獨特氣韻氣質,便已夠人回神咀嚼許久。 “咳咳,我、我不管你來康城是何目的,但我告訴你……”權七叔皺了皺濃黑的眉頭,眉宇間堆攏起一個深深的褶皺,欲言又止。 他的口氣莫名緩松了些許,雖說依舊帶著些許本質性格的強硬,卻不再是剛才那般盛氣凌人,想必他也摸清了眼前這名少女絕非一般人,若動起手來,論身手他無法與之對抗。 “我的目的就是來挖墳的?!庇葑計胫毖圆恢M地打斷他,目光像飛鳥破風乘浪穿透云層直抵權七叔的心底,那么毫無掩飾:“老乞丐究竟是生是死?” 權七叔臉色一僵,就像石頭一硬邦邦的,他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看來你知道老乞丐的墳是怎么回事……”虞子嬰目光研究地在他臉上巡視一圈后,得出了總結。 權七叔驀地抬眼,錯愕道:“你,你說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說著,他一把推開凌少年,從腰間拔出一柄巴掌大小的黑色斧頭,對著虞子嬰惡狠狠道:“你否認也沒有用,沒有人知道老乞丐埋在這里,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管不著,但這個墳是我一直守著的,既然秘密被你發現了,你就得永遠陪著這個秘密一同埋在這座城中!” “何必徒勞功呢?”虞子嬰殘影一消失,轉瞬便出現在權七叔的眼前,他瞠大眼睛,臉色一片灰敗驚詫,虞子嬰一手輕捏于他握斧頭的手,當即權七叔手腕就呈扭曲的弧度掰彎起:“若你想知道我的身份與我的目的,那么與我交換如何?我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而你則告訴我想知道的?!?/br> “不、必!”權七叔流了一額頭的冷汗,他吸一口氣,咬牙一字一句道。 凌少年看自己的父親被那名黑衣少女玩捏在手中,他慌了,在他那懵懂的眼睛里面,爆炸著火子似的金星。 “妖女!放開我爹!” 虞子嬰感覺腦后一道風襲來,偏頭一躲,放開了權七叔,一把擒住了凌少年將他壓制半跪于地,一只腳踏在他背脊之下,一只手則拽著他被迫半仰起脖子。 “凌兒!”權七叔剛一站穩,回頭一看,他的面色,一剎那變得非常緊張。 看來他對他這個兒子并非表現出來的那么不在乎。 “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這個墳我是從哪里知道的?跟我說的那個人又在哪里?”虞子嬰不淡不咸地謾言而道。 權七叔看了一眼凌少年那因為劇烈掙扎無果而漲紅的臉,動作一停,像是在進行什么激烈心理活動,最終他咬一咬牙,一張國字臉布滿煞氣兇狠,道:“你少在這里妖言惑眾了?!?/br> “并非妖言惑眾,而是告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難道你知道鄲單國已被滅國的消息?”虞子嬰原先只是試探的話一出口,便看到權七叔整個人就震驚了,便知戳到點子上了。 “你說什么?!”權七叔朝前跨了幾步,滿目驚顫,甚至連臉皮都抑不住抖動著。 果然不知道啊。也是,若她猜測得那個真相沒有錯的話,他們自是不能隨意離開這座城的,而這座康城貧民窟甚至連野狗都不愿意溜進來逗留一圈,又怎么會人能帶來他需要的消息來源呢。 “在三年前,鄲單國便已經在這個大陸版塊中消失了?!?/br> “那宇文——”權七叔神色恍惚,脫口而出的話,卻在半途被驚醒咽了回去。 他盯著虞子嬰,難以消化這則消息,木頭似地愣愣呆在那里,但虞子嬰已經知道他想要問什么了。 “宇文一家自然隨著鄲單國一同并不存在了,要知道剿滅鄲單國的可是朝淵國七宗罪之一的貪婪?!庇葑計氡苤鼐洼p而道。 權七叔踉蹌退了一步,像是受了重大打擊一般,全身虛軟得難以直立,可到底他并非尋常之人,他費盡腦汁想了想,從她的話中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你剛才說交換,又特地提到鄲單國,難道宇文一家在你們的手中?” 權七叔始終認為眼前這名少女背后絕對還人。 “你們?若你固執地認為是有人指使我這么做的,那么我也不否認,那么現在我們需要交換嗎?”虞子嬰松開凌少年的手,推開了他, “他們……他們都還活著?”權七叔不確定地問道。 “活著。這座貧民窟是由何人改成康城的?”虞子嬰詢問道。 權七叔一愣,略帶幾分詫異地看向虞子嬰,本以為她會揪著老乞丐的墳做文章,卻不想她思維跳得太快,一下就跳到康城的事情上去了。 其實這個問題他也不愿意回答,但比起讓他回答老乞丐墳的事情,他倒寧愿說這個。 焉不知道,虞子嬰這么做的目的則是讓他潛移默化地接受這個游戲規則,先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畢竟這個游戲只是口頭誠信為根底,不存在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擔保,想反悔或得到答案后不愿意回答都有可能。 “……不是一個人,康城現在是被一批人控制……”權七叔像是在琢磨用詞,回答得很小心。 “控制?若是一般的控制,剛才他便不會說全城的百姓都躲著不敢出來?!庇葑計肟聪蛄枭倌?,思索片刻,又道:“像這么一座既無人脈,又物質貧泛,甚至臭名遠播的城市,會得到別人的親睞,至少說明這里面有別人所看不到的價值,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