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籽月蹙眉:“崎——” “我叫舞樂?!?/br> 舞樂笑意凝于嘴邊,突然冷顏打斷了她的話,他像是神經質般,突現一張凄厲兇狠的面容,一拳捶在轎塌之上:“別再叫錯了!否則,你就滾!” 籽月嘴唇抿緊成一條直線,那張剛毅英氣的面容露出幾分苦意。 “妖醫閣下,您,您還沒有說該怎么處理為好呢?”龔老滿意地看著廣場底下的民眾那熱情的模樣,望向舞樂這邊一拄杖,揚聲問道。 “哦~”他一轉過頭,便是又換一張面容,笑靨如笑:“怎么辦,當然是直接……” “呸!你這個死瘸子,又是一個被男人玩殘的兔爺!你有什么資格對咱們評頭論足!哈哈哈哈——” 這時,瑛皇國一名被綁的將領,面赤眼紅,脖子粗筋暴起,朝著俗媚妖醫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接著便豪氣萬丈地抑天長笑,笑聲中不免有嘲弄、凄涼、悲壯之意。 舞樂聞言,面目一僵,倏地全身如篩子似地激烈顫抖,他望著自己的雙腿,指尖一陣泛涼,然后突然抬起面容,望著那名將領,似笑又似哭,聲音如急弦亂彈,指著那名將領,尖銳而刺耳道:“將那個人,先砍掉四肢,再用慢火一點一點地烤,我想聽,聽到他的慘叫……若他不叫,就該換你們叫了……” 他轉頭朝著底下群眾吼道,這一句話一出,四周圍的人都一驚。 “是,是,您放心,一定按您的想法辦?!饼徖系故侵狸P于這俗媚妖醫的傳聞,但見他神情不對勁,趕緊招手讓手下將那名瑛皇國的將領處置了。 看來也是一個鐵錚錚的硬漢,被砍掉手腳,即使痛得全身抽搐,咬破舌根,也死活不肯喊出一聲。直到他們拿他的那些士兵來威脅他,他才被迫如負傷的野獸般凄厲嚎叫一聲。 “啊啊——” 聽著那聲聲絕望而慘烈的聲音,聽著四周那飽含著恐懼哀哭喊叫的聲音,俗媚妖醫這才滿足享受地半闔起眼睛,勾勒一道紅色眼影的線條愈發媚酥如骨:“果然好聽啊~” 但是籽月看到這樣的舞樂,眼底卻是遽閃過一道心疼:“崎……舞樂,我們回去吧?!?/br> ☆、第四十章 醫者醫身亦不能醫心 “回去哪里?”舞樂懶洋斜眸,支頤挑眉,勾唇一笑。 籽月盯著那張在橘光溟蒙焰火照映下,暄妍疏影,輪廓陰影浮動的媚禍妖艷面容,眸色偏柔幾分,看了看兩側后,方低吟道:“祈殿親自來接你了,他來朝淵了……” 舞樂一愣,粉睫輕顫,瞳仁緊了緊,轉眸定定地看著她,道:“你說什么?” 籽月湊近他面目,縷縷發絲迎風而動,她勉強地彎起嘴角,笑得有些生硬陌生,卻是發自內心般道:“他來接你了,他、他們從來就沒有拋棄過你……” 然而,她那一句鼓勵的話卻在舞樂那越來越譏諷,越來越冰冷的目光下,籽月喉嚨一窒,不知道為何話到嘴邊,卻怎么也吐不出來一個字句了。 她沉寂下面容,看著他目光難以理解。 他究竟是怎么了? “你心里一直都在等他對嗎?一聽說他來了,就迫不及待地想投入他的懷抱,是嗎?既然如此……”舞樂嘴畔的諷笑漸深,一掌拂掉她的手,聲音又急又尖:“當初又何必硬要跟著我來到這里呢?” 籽月臉色徒然漲紅,也不知道是被拆穿的心虛還是被冤枉的憋屈,她沉聲道:“不是這樣的,我……我只是心疼你,崎,你別再折磨自己了,你的腿,或許讓祈殿看看還有得治……” “哼,有得治?你忘了我是什么人嗎?我自己都治不了,誰還能替我治?況且……就算腿好了,我的心……我的這顆心卻再也回不到原樣了?!?/br> 舞樂頹散地躺回軟轎中,墊背的墨紫裘絨毯鋪陣于他四周,雪紗簾動微風起,他面容如秋色冷晴枯晦、死寂。 “是因為……那個人嗎?”籽月的聲音恍恍惚惚,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舞樂一怔。 “都整整三年了,你還是一直沒有完全接受,你……可是后悔了?”籽月站起身來,如軍伐般挺直的背脊,充滿了力量與線條美,她背著光線,一雙有神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他。 后悔什么?后悔當初一門心思跑去貪婪之城找尋她,奪回她,而沒有……沒有一直、一直地守護在那個人的身邊嗎? 為何要后悔,他當初本就是為了她才去的貪婪之城的,他有何好后悔的? 然而雖然心中是這樣篤定地狡辯著,但他的嘴卻怎么也無法啟闔。 “你在說什么?”舞樂眼皮顫了顫,一如以往般轉過頭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然而他眼睛明明是凝望著那篝火之處,看著那跳躍炸響的火星滿滿,眼神卻已漸漸飄忽得很遠了。 原來已經三年了啊,離她被那些人害死已經整整三年了…… 胖子…… 虞子嬰…… 子嬰…… 他垂在兩側的一只手蜷成拳頭,另一只手則滑進被裘內,摸向那一雙已經失去了知覺的雙腿,驟然攥緊腿上一截褲布。 忽然,一道閃爍的亮光一閃過,他的眼睛被刺激得一花,側過臉,心中驀地驚疑不定,他迅速抬眼一看,恰巧視線著落的地方,則是廣場那群鬧哄哄人背后,中央那一米浮雕石臺矗立,四周造景呈階梯式上升,那標志著呼顎城象征的“踏馬征途”逼真雄渾石雕頂,竟拂拂飄飄,如無著落點般立著一道虛無飄渺的黑色身影。 她就那樣無聲無息地站落在那里,全身重量僅靠著那石琢將軍高舉那一端翹起的刀柄而立,一身素黑如暗夜鬼魅般絲絨衣衫與四周環境融合,那抹纖細迎風衣袖袂袂而舞,額前細碎發絲拂動,她裸露著一張雪稚面容,面無表情。 前方是熱鬧、聒噪的光亮人群,而她四周則是死寂般的夜色,她整個就像陷入黑暗之中,再炙熱的光亮亦無法覆至她周身,她自成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她唯我獨尊,那雙神秘的黑鴉眼瞳,就那般安靜地凝視著他,顯出幾分妖冶、詭異。 “誰……” 舞樂嘴里逸出一聲疑惑,只覺得那存在感極強的黑,一寸一寸的逼近,一點一點的吞噬著他的全部視線,他試圖發出一聲有意義的聲音,卻只聽到那加劇的心跳,撲通、撲通…… “什么?”籽月仿佛聽到舞樂好像在說話,一時沒聽清,便問了一句。 “你有看到……”他飛速地看了籽月一眼,再轉頭看向原處,就在這一眨眼間,剛才那道身影便……消失了?! 舞樂瞳仁一縮,驚異地四周張望一番。 剛才那……是什么人??? 分明她就靜悄悄地站在那里,卻像是一縷煙,一抹影子,那群人竟沒有一個人看到嗎? “籽月,你看到沒有?” 他扭過頭,望著一旁的籽月緊聲問道。 籽月茫然地巡視一圈,道:“看到什么?” 舞樂勉強地撐起手肘,坐直起來,揚臂撩開轎紗,一一掃過四周環境——火光之處,祭祀舞蹈中央那施刑慘鳴哀嚎的地方沒有,那一群披著黑斗篷狂熱叫喚吶喊的人群中沒有,之前那“踏馬征途”的將軍石雕上也沒有了…… 是誰?或者該問,剛才那個他看到的身影,是人抑或是鬼? 舞樂那涂染蔻紅尖蔥指尖微抖,輕輕地按向心口之處……奇怪,為何他的心會跳得如此劇烈? “崎、舞樂,你在說些什么?”籽月濃眉簇緊,伸手想碰他,卻被一道啞枯、像石磨沙礫般粗糙的聲音打斷了。 “妖醫閣人,點火如何?” 龔老面映紅光,一雙咪咪眼閃爍著光亮,一腳踹掉腳邊那條血淋淋的手臂,示意手下將剛才那名咒罵俗媚妖醫的那名瑛皇國將領綁上篝火上去。 篝火四周擺放著一排排十字火架,就像數百年前古巫時代那些愚民集伙準備燒死那些蠱惑人心的巫師一樣,每一個村民都手持點燃的火把,面帶雀然欲試。 舞樂終尋無果,這才扭過身來,看著臺階之上的矮小龔老,也順著龔老的視線,看向那廣場中血淋淋的現場。 ——剛才那聲聲叫罵詛咒已經停止,那失去了雙手、雙腳的瑛皇國將領,披頭散發,衣袍盡染黑紅色澤,像水里撈起一樣,渾身滴著血珠,他耷拉著腦袋,被鐵鏈綁在木架上,奄奄一息。 而另外十幾個士兵眼眶不由泛酸*,只覺一股酸痛揪痛著他們的心臟,那一聲聲負獸般的叫喚,卻再也喚不醒他們的將領了。 “……隨你?!?/br> 舞樂隨意地擺了擺手,不知道為何失去了原先的興致,他在暗中繼續搜尋,主要是剛才那詭異的一幕實在令他視覺沖擊太深刻了。 想著那一張臉,也無法不去在意。 龔老也管不著妖醫的想法,他轉頭看向火架上,拄了三下銅杖,粗嘎的聲音拔高:“好,潑油!” 得到龔老的應允,那些舉著火把的人朝著天空長舉,聲宏如鐘,綿長不斷:“燒死他們!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在一聲潮水雷轟般的回蕩響聲中,這時,一陣啼塔蹄塔驟雨般急切的聲音響起,從黑夜圓拱門前,遠遠疾馳奔來幾匹馬。 “慢著!” 渾厚長亮的暴喝聲傳出,龔老拄杖一頓,而其它披著黑色斗篷的狂熱激昂的群眾順勢回頭,但見從馬未停,便從上跨下來一人,他步履匆急,一身黑色裝勁緊袍,面容輪廓分明,寬眉肅穆冷峻,赫然是宇文煊。 “……宇文公子?”龔老似疑了一下。 底下人群一陣躁動,竊竊私語。 “龔老,勞煩且等一下?!庇钗臅想S后勒馬,動作瀟灑自如地下馬,隨之而來。 龔老看著他們兩位,灰黯的眼眸瞇了瞇,聲音啞沉道:“呵,兩位公子,你們這是打算要做什么?” 宇文煊并沒有看向龔老,而是一直看著那名被砍掉四腳像人璏的將領,眼中露出一絲絲不忍與氣惱。 這名瑛皇國駐邊境的將領姓尰,鄲單小國是瑛皇國的附屬國,當初兩國接洽頻繁,他之前曾跟他多次接觸過,雖然算不上深交,但也算是一見如故,他為人豪爽性子直,嘴里也從不把門,就因為這張過直的嘴,得罪了權貴這才被發配到邊疆來。 “龔老,這次我與兄長前去朝淵國探聽,已經確認了猀華大人確是被景帝抓去了,我等此時應該抓緊時間來商議一下營救猀華大人之事,何以在此凌虐這些無用的俘虜?” 看大哥心思全部都在那些瑛皇國俘虜士兵身上,宇文曄唯有出面,設法解決眼前的事情。 他連趕幾日路程,一身潔凈衣衫早目沾染上一層薄黃灰塵,面目亦不像以往那般精神奕奕,但那含笑蘊禮的舉止,依舊帶著不急不徐的沉穩之色。 “龔老,俘虜亦是人,爾等此行徑難道不覺得太殘忍了嗎?”宇文煊扭過頭,眉宇間深沉冷厲,聲音被忽刮而過一凜風傳得四響開來。 “哼,他們中原人原先又是怎么對待我們的……宇文煊,別以為尊你一聲公子,便真當自個兒貴重,你們如今已經不是瑛皇朝廷那邊兒的人了,便少管閑事,至于猀華大人的事情,我們自是聽從惰皇的命令?!?/br> “沒錯,等咱們惰皇建國統一皇權后,到時候這些個中原狗就是這種下場,哈哈哈……” “惰皇萬歲,惰皇萬歲!” 四周的異域城民你一言我一語,或諷刺,或興奮,或高昂,再次陷入一片人潮聲中。 而龔老則站在臺階之上,獨自佝僂著背,拄著銅杖,抿嘴笑得不懷好意,并不作聲。 宇文曄看此情形,心中一惱,但他并不笨,知道眼下朝他們發怒只等于是火上澆油,于事無補,他面目一整,肅聲道:“你們也別做得太過份了!如今時局鬧得正兇,若這件事情落到景帝耳中,你們的猀華老人少不得要吃盡苦頭,若真惹惱了景帝,可不等你們惰皇下令營救,恐怕人便身首異處了?!?/br> 他的一番話,令龔老的臉色倏地難看起來。 “宇文二公子,你此話恐怕不妥吧,我們眼下這里全部都是自已人,若真有什么‘意外’傳走了謠言,那必然也是一些身份不明之人,不是嗎?” 所謂的身份不明,不用問自然暗指宇文兄弟二人。 “你們……妖言惑眾,別以為猀華大人對你們客氣,你們便能夠在這里猖狂,一群中原狗!” 底下那些蠢蠢欲動的人聲,漸漸放大,因為龔老一句“助威”,他們更是肆無忌憚地開始放聲,此起彼伏。 糟了!宇文曄腦子清醒過來,臉色微變,剛才一時情急竟忘了一個道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子,如今猀華被景帝抓了去,生死未卜,如果他真是死了,這群人又有何忌憚? 在異域內,血統固然重要,但亦是按實力說話,在這里所有人畏懼的是強大,是恐懼,當若當畏懼恐懼的源頭消失的話,這群癲狂的亡命之徒則會暴動起來。 “……哥,算了吧?!庇钗臅蠈徥露葧r,已經明白時局難以挽回了。 “曄!”宇文煊咬牙喊了一聲。 “若你們當真要鬧事,便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龔老揮手,一群裝扮奇特的人圍攻上去,隨時準備動手。 “岑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