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怒并沒有看他,猀華亦不在意他的輕視,神色如常便退至惰身后。 猀華站定后,眼神卻不自主地瞟向黃土窯洞內,洞口處一片黑暗幽深,根本探不到一絲光亮,但他依舊恍惚看到了那道安眠側躺的身影。 仙女,真想見你一面呢,可惜我必須得忍耐、忍耐、再忍耐,一切都不能讓惰皇知道才行啊…… “怒,我與你并不需要那些無聊的客套話,我需要從那個胖子嘴里橇出一些話,我希望你不要妨礙我?!倍杳理髋?,靈秀天生。 怒挑了挑眉,眼中透著一種苦惱的思緒:“既然會勞煩你親自出馬,看來那些話對你一定很重要吧,可你所說的那個胖子現在正是我看中的獵物,到時候妨不妨礙,還真不好說?!?/br> 惰倒不是第一天跟怒相處,他自然知道怒雖看起來是最好相處,實則卻是一個明著暗著跟你死纏到底的硬茬。 他撣了撣袖擺沾染的塵芥,雙眸垂睫輕斜,像是因為疲憊懶得將它睜開似的,吐息緩慢:“若你想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這么說三日后龍婳婳的成年禮,你是準備放棄了?” 怒一張俊朗的臉孔帶著幾分輕佻,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卻又不見親近平和,如同所有人劃出一道塹壕:“怎么可能呢,有時候魚與熊掌皆可兼得,只要你夠強的話?!?/br> 惰神色淡若月色,指尖輕點榻木,沉吟片刻,方撇了他一眼道:“交換吧,我可以不去參加你跟婪之間的爭奪,你亦可以繼續跟在胖子身邊做你的事情,只有一條,不要干涉我的計劃?!?/br> 怒想不到他竟然肯放棄一個騰蛇皇族,亦要得到虞子嬰,他究竟想做什么,虞子嬰身上又究竟隱藏著什么重要的秘密,值得他如此不惜血本? “難得啊,咱們的惰皇也會選擇妥協一次,就不知道是此次買賣究竟最后劃不劃算了?!迸瓌e有深意道。 “試試不就知道了?!倍枞鐫饽璧碾p眸泛起絲絲腥松,懶懶得打了一個哈欠。 怒瞇睫,寶石的瞳仁驀地一顆顆火星迸發,四周氣壓加重,狂風咆哮呼嘯卷動,風云涌起,冰銳寒透肌膚的劍尖揮至惰的門面。 “惰,虞子嬰是我看中的獵物,我雖然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可是若你沒有完好無缺地還給我,我會很生氣的?!?/br> 最后一句,他的語氣低沉得如古箏輕彈錚鳴一聲,瞬間便激起聞者皮膚豎起根根寒毛, 猀華冷洌下面目,亦做好開戰的準備,而那名少女僅縮肩顫了顫,稍退一步,依舊垂首靜默,而惰則無視逼在眼前的劍尖,反而悠然自得地盯著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真想不到,你竟對她認真了,當真又是一則異端之禍啊……” “別跟我來那一套神棍之言,你懂我,我從來便不信那些狗屁言論,什么命運,什么注定,我只相信我手中的劍!”怒雙眸燃燒著蕩動的火焰,發出使人不可抗拒的炙熱與魅力。 不待惰再出聲,怒倏地收回大劍背于身后,長身挺拔如巍峨泰山巙峭,轉身便隱入的一片黯芒黑夜。 瞇起的雙眼,上揚的嘴角,令惰少了幾分風清云淡的飄渺之氣,反刻繪了幾分憤氣嫉俗的刻薄與冷譏,他緩緩闔目,仰面迎接月輝普灑。 ——竟然推算不出她的命數,當真又是一則異端現世了…… —— 虞子嬰巧妙地靠站在洞口一隅,從她的視線角度能清晰地看到洞外一切景象,而洞外卻察覺不到她的身影。 明明她知道怒跟惰他們就在洞外談話,但她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亦看不到什么異動,她猜測定是惰布下了迷惑人眼的陣法,最后她睜開了一雙璀璨的黃金瞳,這才能夠突破一切虛假幻象,看清楚他們在做什么,亦聽清楚他們在說什么。 她看到了惰弄暈了舞樂,亦看到了他的手下搬來一張舒服奢華的臥榻供他享用,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亦看到“久違”的猀華,當他的視線準備掃來的時候,她頓時一抖,面目僵硬著一動不動,等了良久,亦不見他有何異狀,她才確認他根本就沒有瞧到她,才暗吁出一口氣。 與此同時,她發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就是那個安靜坐在猀華身旁的那名少女,她烏發如漆,身材苗條,總是垂低著頭,只露出一截皓膚,至始直終都末發一語,但是虞子嬰卻還是認出了她——宇文清漣。 虞子嬰忍不住蹙起了眉,她不是該跟著宇文一家逃難至西湘地界,怎么會跟惰他們在一起了? 虞子嬰反復再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最終得出的結論還是確定,那個人無疑就是宇文清漣。 只是現在的她氣質跟以前的那個她不太一樣了,以往的宇文清漣是一個驕傲自信得略帶驕縱之氣的小姐,即使她懂得收斂眼底那股尖銳傲氣,但屬于本能突起的棱角不是她這種年紀能懂得隱藏的。 可如今她就像一只受驚的斑鳩,總是處于一種不安定的情緒,從頭到腳無一處放松,原本屬于她的驕傲與自信,就像被折磨與經歷磨礪平了的木訥。 她如墮入了一片陰冷潮濕粘稠的沼澤之中,掙扎、痛喊、恐懼,最終淹沒一身的污穢黑暗,無法自拔。 關于宇文清漣的遭遇,她也沒有準備大包大攬地去調查,至于她為何會跟他們在一起,究竟是脅迫還是自愿,她更加不會有興趣,她于之虞傻胖是仇人,而于之她虞子嬰則只是一個無相關的陌生人。 她不落井下石便算是善待她了,難道還指望她去雪中送炭? 等洞外逐漸平靜之后,她收回視線,抬眸看了看一片墨黑的天空,那一輪銀白明月,不知何時漸漸悄然轉變成悲凄妖異的緋紅,它越來越紅,如泣血的空洞眼瞳,詭異得令人寒悚。 看來時機已成熟了…… —— 一夜悄然過去,當翌日太陽爬上炕的時候,虞子嬰才姍姍出洞,臨時駐地早已炊煙煮食,大伙各自成營蹲在一塊兒,她自覺走到一大黑鍋前,舀了一碗粥糜,舞樂一臉低糜地湊了過去,亦輕車熟路地替自己舀了一碗,接著不知道冒出的怒,奪去了他的“成品”猛灌了一口。 舞樂氣結,卻又耐何不得了他,唯有憋著一股氣,再騰騰地舀一碗,正想喝的時候,卻聽到一道慵懶入骨的聲音。 “給我?!?/br> 舞樂抬眼,便看到了一截撫琴弄玉般纖骨修長的手掌,沿著手臂朝上,他看到惰雪綢外衫外兩邊敞開了些許,清風回旋,穩有暗香盈盈浮動,即使是如此不修邊幅的模樣,卻顯得他越發翩然空寂如幻如靈。 雖然不記得昨晚究竟發生什么事情,一大早他便睡到了草垛上,可是那種感受卻保留了下來,是以對惰他總有一種不敢直視,不能違背的本能順從,一看到他的眼睛,便吐不出一個不字,唯有飲恨,顫顫魏巍地再次將他的勞動成品送了過去。 虞子嬰瞥了他們一眼,卻沒有說什么。 而周圍那些人對于虞子嬰接二連三地帶人回來,本來食物就緊缺的貧民漸漸開始不滿了,即使是一碗粥,他們也快供應不起這些吃白食的人了。 “哼,一個兩個穿得倒是人模人樣的,卻偏來我們貧民這里占便宜?!?/br> “嘖嘖,你瞧瞧一個比一個細皮嫩rou的,摸不準還是貴族吧,你瞧那男的手給白的……” “哪里來的趕緊滾回哪里去吧,我們都自顧不暇了,哪里還管得動別人?” 隨周圍的閑言碎語越來越多,群情越來越激憤,最終連易池不得不出面,他自然需要先前來詢問一下惰的身份。 在看到惰那一刻,易池還有跟隨而來的姬三與羅平,都看呆住了一下,其中當數姬三看得尤其入迷。 易池倒是很快便回神了,便等著虞子嬰稍微給他介紹一下,可虞子嬰卻自顧喝粥,自不關已高高掛起,而舞樂則垂眸望地,用金貴的腳尖或輕或重地輾著一塊兒枯草皮,惰出神地研究著那一碗寒磣得令人無語的粥,而怒則撅起嘴將粥喝得噓噓作響,一時之間整個場面十分靜默。 “虞姑娘——”易池環顧一周,只得無奈地再喚了一聲。 “易池,姬三,羅平,你們誰身上有錢嗎?”虞子嬰擱下碗,擦了擦嘴角的濕漬。 易池三人一愣,姬三的眼睛這才從惰那張會惑人入魔的面容艱難地移開,不由得耳根泛紅地撓了撓臉頰,而羅平則尷尬一笑,下意識摸了摸羞澀的囊中。 “我只有三個銅板……” 撇了一眼姬三與羅平的臉色,易池從袖口掏出三枚交疊渾圓的銅板,眸帶狐疑地看著她,不懂她是何意。 虞子嬰看著他攤在手心的銅錢,走上前朝上一拍,三枚銅板彈高,她勢如閃電一揮便盡數捏于掌中。 “關于你們的算卦問卜錢我確實收到,財、官、權、健康、子女、父母、婚姻、化劫,你想問哪一卦?” 虞家規矩,施刀則憑緣,看相問卜則問錢——隨著從無相借來的元陽氣運由稠漸漸轉淡,虞子嬰被攪亂的玄相卜筮之術亦隨之恢復了七成,她想在徹底恢復天厄體之前,她必須重新收集一切轉運所需之物,開啟五行七星轉運陣才行。 虞子嬰看著易池,那一直木訥呆板的虛無面容,此刻如羽化般撕開一層表面,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描刻起她清瘦些許的五官,有一種更深刻的東西從中流溢出來,她眼梢動人地向后揚起,射出一種攝人心神的光彩,那一雙黑瞳竟璀璨得令人無法直視。 易池眼著她的眼睛,就像是一雙能攝人魂魄的無底洞.而他被釋入了一個奇異而魔幻的國度,完全不知道今夕何夕,身立何處。 惰面無表情地看著虞子嬰,眼底迅速掠過一道詫異,而怒的面容瞬間光亮了起來,眼底盈滿充沛笑意,而舞樂張大的嘴巴都能塞得下一個鵝蛋了。 臥、臥槽!他,他腫么有一種妹紙本來就很美的錯覺? —— 貪婪之城的城門前,窒熱的灰塵,像霧似的凝滯不動,荒漠的正午太陽烘烤著地面,異常干燥的熱風猶如無數枚燒紅的鋼針,肆意地灼刺著人體上一切有感覺的細胞的地方。 城墻傾斜撒落的影子一動不動,像一條畫在路面上的黑線,而在這條黑線上聚集著約上百個面枯臘黃的貧民,他們之中有老有小,神色凄苦,紛紛跪倒在城門口前,對著城樓之處高呼:“放我等入城啊,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舉頭三尺有神明,若不放我等入城,蒼天可鑒,爾等必遭天譴!” “爾等貴族朝官,奴役我等便罷,欺負鞭打我等便罷,如今卻如此殘忍驅逐我等于荒漠野外,放任我等生死,何期殘忍,蒼天有仁,爾等必遭天禍!” “嗚嗚哇哇啊啊啊~窩餓,窩渴,瓦想進城嗚嗚哇哇啊~~~” 城門口眾聲礫礫,不分男女老幼綿續不斷地喊叫道,齊聲高發,措辭悲涼哀痛,聲調綿長凄苦,哀哀不絕,聲聲若嘶。 城門上的守將原先被吵得耳膜痛,亦曾于城墻上柱槍地跺,厲聲喝退,但漸漸看著某些熟悉瘦弱的面孔,最終抿住雙唇,一臉無奈嘆息,不忍再出惡語了,卻也不知道這群饑餓瘦弱的人哪里來的這么大聲量哭喊吶叫。 在這之前,虞子嬰特地讓怒去找了些吃的,總歸是不知道從哪里屠些野味兒回來替他們加餐燉rou,這群伙計們才能夠有力氣放亮了嗓音使勁地嚎叫。 虞子嬰昨日曾卜出一卦告訴易池,不出三日,他們所求之事必有著落,是以不需要再特地節約糧食與水,易池聞言剛開始半信半疑,可一對上虞子嬰那篤定幽深的眸子,不知道為何一切辨白都堵在咽喉處,怎么也吐不出來。 卜筮之術朝淵雖不盛行,但在上層階級內部卻也頗為忌諱,否則那神棍之皇惰又怎么會在各國都擁有盛名威望,不朽地位。 那些貧民聽聞虞子嬰是從瑛皇鄲單而來的相師,又有著易池等人鼎力游說,既使她年齡稚幼,多少亦令他們信服了幾分。 由于城將們的遲疑與憐憫,漸漸城門口匯集了不少看熱鬧的閑貴人等,看著一群灰頭土面的貧民被攔在城門口,皆指指點點,聽著他們一聲聲的“天譴”與“天罰”,皆露出諷笑與不以為然。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他們這愚民真以以為像這樣隨便鬼哭鬼吼一番,便能得到老天庇佑,凡是幫著他們點兒,憐著他們點兒? 呸,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喂,城衛,沒瞧著有人在這鬧事兒嗎?還不趕緊將這群低賤的貧民趕走?”一名紈绔貴族端起架子,滿目不耐地指著一名發愣的城將出聲怒斥。 那名城將一震,連忙點頭哈腰地道歉,立即揮手召集城衛,迅速于城門口上設防、設路卡,接著派出兩隊人馬前去驅趕鬧事的貧民。 “我們不走!誰是賤民,我等根本不是貧民,我們是普通的百姓,雖然不做官,不為富,可依舊堂堂正正做人,我們哪里賤了?!”一名青年憤身而起,指著那名鼻子朝天的貴族怒吼。 “大膽!區區一個賤民竟敢對本貴族無禮,來人,還不趕緊將他亂棍打死???”那名貴族被指鼻子道眼,直氣得全身哆嗦,一招手身后一群家奴氣勢洶洶地哄然而上,兩人一左一右擒住那青衣扳倒,七八人便腳踢拳打地往死里揍。 “不要打了!” “救命啊,要出人命了!” “二娃子,天啊,我的二娃子,嗚嗚~別打他了……” 圍觀的城中貴族或富人皆將眼前一幕殘忍毆打當成一幕好戲,看得津津有味,而貧民們則急紅了眼睛,想前上阻止幫忙又被官兵們持械阻攔,只能急得大喊大叫。 而這時,正午烈陽正炙之時,卻風云變幻,天空的顏色不斷變化,先是淺灰色,漸變到深灰色,最后,終于變成烏沉沉、黑壓壓的了。 眾人不解地抬頭,只見灰色的天空上,掠過了一片黑云,大地像給一口大鍋當頭蓋上了似的。 咦?怎么回事?那片黑云是什么? 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狀打斷,貴族的那些下人那停止了毆打的舉動,他們都怔愣愣地望著天空。 隨著那片黑云天空更加陰沉,鐵塊般的烏云,同山峽連在一起,竟像鐵籠一樣把城池圍困住了。 天空傳來一道嗡嗡如悶雷壓耳,天地仿佛一瞬間化為黑夜。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貴族尖惶驚吼聲響起,一時之間原本滯靜的氣氛瞬間沸騰了起來。 濃墨般罩下來的黑壓壓霧團,抑的讓人根本喘不上氣 此時,一道天罰般洪亮而有力的聲音響起:“這是屬于你們貪婪之城的天譴?!?/br> 此語一出,漫天黑霧從天洶涌而來,那些貴族嚇得面無人色,急相奔跑,可哪里快得過那團團黑霧,瞬間便被包圍,只見黑霧的傳來聲聲刺耳牙酸的慘叫。 可那些貧民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不動不移,卻沒有被攻擊,這種情形令那些貴族們傻眼了,可嚴峻的情況不充許他們發呆,眨眼間那團團嗡嗡的黑霧壓境而來。 “啊~~~是沙漠毒蝗蟲~~” 這種沙漠毒蝗蟲一般一個蝗蟲群就能覆蓋幾千平方米的面積,基本上整個城池都被牢牢地掩蓋住了。 他們飛速地跑進城,抱頭逃躥,尖叫恐懼,連忙躲避揮開那些蝗蟲,那些城衛嚇得一身冷汗,此刻哪里還關心那些貧民,一個二個都忙著趕緊去逃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