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布咖!” 布咖的母親看到布咖被族人打倒在地久久爬不起來,便掙脫他們的阻擋,沖上前顫音喊著少女的名字,她淚眼婆娑地趴在地上想喚醒她,然而此時的布咖神智全失,她紅著眼睛盯著她阿媽,咧嘴扯出一個笑容。 布咖阿媽一愣,淚目顫動,卻不料下一刻,布咖一個俯沖跳躍而起,就像一頭精準計算的獵狗撲倒她阿媽,張嘴便一口撕破了她母親的喉嚨,當即鮮血如泉涌,咕嚕咕嚕,布咖埋進她脖子,嗞嗞有味地汲食著她體內的血液。 “糟了!快!快救人,布咖阿媽快不行了!”不知道誰高喊了一聲,大伙兒立即取下火把杵向布咖眼前,像對付山間野獸一樣,她果然驚嚇了地縮了一下,便松開了人,而族人們則趁機將布咖阿媽拖走,此時她已懨懨一息,瞳孔煥散。 她胸膛如破風的拉箱,刮著呼呼風聲,緩緩移動視線,從族人臉上看過去,當她不經意跟虞子嬰視線相對時,她雙眼突出,先是震驚,接著便是咧開嘴古怪的桀桀狂笑。 隨著她的笑聲,她的血流得更猛了,幾乎將她染成一個血人了,她沒有笑幾聲卻又哭,雙唇艱難地蠕動了幾下,便死不瞑目地盯著虞子嬰斷氣了。 而虞子嬰雖然不懂她為什么要這樣看著她,但她死前眼底持憎恨與怨懟卻是針對她的,難道她認識她? 我等著你……她死前是想說這個吧。 虞子嬰的黃金瞳掃過她的尸體,在她死的時候一切燃燒生命的光亮從黯淡,直至消失。 在布咖阿媽被活活咬死后,終于激怒了鮮卑族落,他們不再心軟猶豫,直接將布咖打到早就堆積好的柴火前,放火燒死。 布咖在熊熊烈火前,逃脫不了,嗷嗷直叫幾聲便從嘴里空嘔吐出許多蟲子。 那些蟲子令鮮卑部落的人都臉色大變,迅速退后,這些就是能夠寄生在他們皮膚表面的蟲子。 約吐了上百只,卻被周圍的火燒死后,她便開始哭喊,叫痛,聲音凄厲悲慘,雖然眾人不忍,卻并沒有撲熄火焰。 隨著她生氣越來越少的時候,她也不喊了也不叫了,她將最后流戀的目光望向了九連云峰最高最美的地方,滑落一滴眼淚。 就像那里曾經有一朵純潔無暇的花蕾緩緩綻放過,然而卻等不到種花之人來愛憐頎賞,它便已枯萎凋零。 從她的眼睛能夠看得出來,在臨死那一刻,她終于清醒了。 虞子嬰整個人靜靜地站在那里許久,看著被烈火吞沉的布咖,眼中沒有不忍同情,亦沒有害怕恐懼,就像枯井無波,平靜得很可怕。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 阿彌利哆 悉耽婆毗” 耳邊忽地聽到一道往生咒,虞子嬰一轉眼便看到了于火前岑音梵淼的大祭師,火光映在他半邊臉頰上,他闔眸輕念,顯得更加柔和溫暖,然而她先是莫名蹙眉,接著便是瞠大眼睛。 通過黃金瞳的透視,她看到了他全身籠罩著一層神圣而柔白的光暈,令他有一種超凡入圣,不似凡人的錯覺。 這種感覺她曾在一個人身上感受過,卻不曾這樣具體地“看見”,這令她有些古怪。 然而細細一看,卻被另一件事情震驚到了,大祭師身上竟有一種如水流暢的紅色光斑,又像是一種無規則烙印,更像是一種詛咒枷鎖一樣蔓延縱伸的紋路。 虞子嬰雙眸入神,似乎要將全部精力都注入那只黃金瞳,她發現這樣做,大祭師在她眼睛內就像并沒有穿衣服一樣,那光潔神圣一樣的身子,煥著柔光,而那鮮紅血色一樣印記竟蔓延至他全身,從纖長的脖子,平坦的胸膛,勻稱而結實的大腿…… 呃!虞子嬰左眼一痛,那種酸澀刺痛,較之前的更甚,她一把按住跟睛,半蹲了下去。 她曾見過!是符祿,是某種符分解成碎片的印記,如今如血色光斑一樣布滿他身軀。 呼呼,她喘著粗氣,臉色蒼白,明明已經不會有痛覺的不是嗎?為什么這只左眼會令她有一種灼熱到“痛”的不舒服感? 還有,她根本看不到大祭師有跟猀華他們一樣的三色氣帶懸于頭頂,他究竟是什么人??? ------題外話------ 陰謀又見陰謀哇。 ☆、第四十八章 我是大夫,你是病人 等大祭師處理完部落剛發生的事情,便抑不住腳步趕回來,恰巧看到虞子嬰埋頭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背蹭靠在墻角。 石壁的燈盞晃動影影綽綽,略微黯淡的光線撒在她微弓的背脊,垂落的脖頸上,令她看起來又些孤寂又可憐——他心驀地一顫。 “虞姑娘,你怎么了?”他放輕聲音,視線移到半敞的窗邊,若有所悟:“可是被剛才的事情嚇到了,已經沒事了……” 虞子嬰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只是身形稍微有些不穩,左眼已經重新被掩蓋住了,她抬起頭,大祭師看到在那黝黑的膚色襯托下,她嘴唇幾乎蒼白無色。 之前那種像是要將她血液都凍結的寒意再度侵襲而來,她只覺小腹墜脹四肢僵沉軟綿,雖不及上次難受,卻也不自在。 大祭師一滯,看她經過他身邊時腳步一趔趄,立即伸臂扶著她。 一握住她光裸的藕臂時,那軟綿無骨的觸感令他不可思議地發怔,但他很快便穩住心神,凝眸看著她道:“哪里不舒服嗎?” 莫非是被感染上與鮮卑族一樣的病癥了?思及此,他心頭一緊,心緒驟然紊亂。 一靠近他身邊,虞子嬰就像干涸的沙土碰上雨霖,那種潺潺浸入的滋潤,煨燙撫摩著她每一寸肌膚,舒服得她每一根骨頭都松軟如綿,身輕如云御風。 “咦?” 虞子嬰瞇了瞇眼睫,試探性地更靠近他,而大祭師胸膛一觸及她湊上來的軟rou全身如觸電一樣,猛退了一步,而虞子嬰卻板著臉再度蹭上去,最后將他逼抵于床沿時,她直接地用蠻力將他按倒在床上,虎虎地重壓撲上去。 ——果然很溫暖,她舒服地瞇彎起了眼睫毛。 “呃?!北幻偷匾幌伦驳叫厍桓共?,大祭師禁不住痛哼了一聲。 那一聲呻吟如輕柔飄落的羽毛,掠過一池平靜湖面,虞子嬰渾身一顫,頓覺一陣口干舌燥,兩人緊貼的部位像是烈火干柴,愈燒愈烈,怕他掙扎逃脫,她下意識使出了一招精神病院專門針對窮兇極惡歹徒的禁錮手段,將他四肢鎖住不得動彈。 “不要動?!彼穆曇粢琅f冷靜,但一雙眼睛此刻卻格外地亮,像兩簇火苗燃燒在饑餓轆轆的野獸眸中,一瞬不眨地盯著他。 大祭師喉中一動,眼睛晦澀至極,只覺她眼中的火焰像是要將他也焚成灰燼。 激烈跳動的心忽然停滯,他一動不動,然而聲音卻有些變幻清泠:“虞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虞子嬰盯著那雙澄清,平和而蒼涼的眼睛,不知為何心就像澆了一盆涼水,剛才升起的絲絲異樣沖動情緒被這雙眼睛漸漸撫順了,她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幅畫面:陽光下就像彩色的鱗片競相閃耀地撒在菩提樹下,潔白的菩提花斑斕耀目,樹下一道氣度嫻雅靜謐的身影身著杏衫白袍站在那里,不悲不喜,卻已驚鴻了流光歲月,風華絕代。 但是她依舊沒有放開他,只是眼神已恢復了平淡,她面無表情的盯著他,表情像一柄沁水鋼刀一樣,又硬又冷:“不要動!” 但這句不要動明顯意味不同了,她的手如游蛇般在他身上不斷巡查,卻是在替他檢查經脈與肌rou,剛才窗外那一幕令她幡然醒悟,或許她想得太簡單了,這種疫蟲并非只能寄生于皮膚,它亦能潛藏得更深。 由于不是撫摸,所以她手中的力道有些重,令大祭師感覺到痛楚之外還有一種癢意,他微詫地看向虞子嬰的眼睛,如今里面只剩冷漠與專注,并不帶一絲輕浮之色。 實則上是虞子嬰一邊檢測一邊順便替他疏通全身淤塞的經脈,才會產生癢意,他身體機能并不理想,像這樣近隔離靠著他,令她感覺很舒服,她私認為,如果她也能令他感覺到一樣的舒服,他自然不會拒絕她了。 但事實上,疏通經脈后人體的確受益匪淺,但其過程卻并不輕松,大祭師只覺得被碰到的每一塊骨骼跟肌rou都又麻又酸又癢,哪里談得上舒服,不難受得喊出聲就不錯了,特別是當她的五根金鋼指滑落到他大腿內側時,他倏地渾身緊繃如鐵,既尷尬亦有些抗拒,但最多的卻是緊張。 “虞姑娘,那個地方……” 虞子嬰抬眼,黝黑的圓臉蛋兒正經頷首:“嗯,那個地方我會多按幾遍的?!?/br> 大祭師一噎,他并不是這個意思。 但看到她張翕著鼻翼,吐息粗重,額上汗水滑落,一雙侵略性十足的黑瞳此刻泛起一層朦朧的氤氳,顯然她現在做的事情,對她來說也并不輕松。 “若累了,那便……歇息一下吧?!?/br> “這套疏通經脈整骨的手法若不一次完成,血脈不暢,你可能會變成一個癱子的?!庇葑計胍浑p眼睛一瞬間亮得嚇人,幽幽地盯著他,仿佛對他的提議躍躍欲試。 大祭師對上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心頭一震,只覺滿腔熱血都快凍住了,本想問她為何要替他做這些,但話到嘴邊卻只剩無奈地嘆息:“那,還是麻煩虞姑娘了?!?/br> 等一整套疏通經脈的手法完成,虞子嬰腦袋一歪直接累趴睡下了,但覺著最后本能意識,她四肢頑強得像蔓藤依舊牢牢地纏住他。 而盯著那張憨睡無防備的稚容,大祭師愣神許久,看著圈鎖住他的藕節短臂,他暗地長松一口氣,果然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掃過她稍微削尖了一些的下巴,他這才發現,她好像比初見之時清瘦了一些,接著他發現她的睫毛其實挺長,只是長勢有些朝內瞧不出,有一只眼睛被布帶松垮地纏著,就不知道是為了掩飾面貌還是真受了傷。 跟她rou圓的臉相比,她的鼻子異常秀氣嬌小,呈rou粉色的嘴唇微翹,顯得飽滿水潤……她長得其實不丑,大祭師暗想。 由于剛才替他松骨疏通,她額頭上留了些汗漬,他彎指輕揩了一下她的肌膚,果然黑漬是能夠擦得掉的,他忍不住抿唇一笑,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弄來這一身的。 夜漸深,暖暖的橘光忽耀忽暗,他忽然察覺到她好像有些不對勁,剛才還粉嫩的嘴唇變得有些青紫,她拂近的氣息冰冷,此刻她像是一只受凍的貍貓,將毛蜷縮成一團,使勁拱進懷中取暖。 大祭師避不開又躲不過,聽她嘴里含糊糯糯地喊冷,心中劃地一絲異樣,猶豫了一下,才試著將她擁進懷中,像對待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樣,從藍壬滾金絲藻繡的寬袍中緩緩伸出一截月光白手腕,生疏僵硬地輕拍她的背脊,哄著她入睡。 而虞子嬰先前抿緊忍耐的嘴角漸漸撫平,雙臂慢慢放松地圈在他柔韌結實的腰身,本能地汲取著他身上的溫暖與氣息安眠入睡…… ☆、第四十九章 你看,月亮偷偷在改變 霜色撒落陰峻的一座虬蟠枯林,森聳青峰,青靄風聲瑟瑟,緊枝月色重重。 濃青色霧靄彌漫枯林內的老樹斜枝輕顫,一群寒鳥暗鴉棲息,色冷,風止,等烏云亦將天上最后一絲光亮吞噬后,枯髏林徹底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原投影在地面的張牙舞爪浸泡在一片死光之中,顯得那么頹然無力。 忽然,有一絲光線從漆黑的夜色中射穿,映在了一只暗鴉的瞳孔中,而后,烏云慢慢的開始退還天空,一點一點將月亮重新吞吐出來……但那月亮……已變一輪泛著鮮血妖異不祥色澤…… 紅月照耀下,枯髏墳地上一棵嶙峋猙獰枯桿散張的黃泉樹下,懸吊著一個約成人高的鐵圓鳥籠,在寂滯的枯髏林中,隨著一絲不安份的風聲咯吱咯吱~地搖晃著。 “今晚是第四十三人了……” 黃泉枯樹之下,一道斜長扭曲的影子靜靜仁立良久,他整個身影背光模糊,如一抹久彌不散的曠世幽魂,濃厚的夜色則像是一朵朵綻放的黑色郁金香,神秘而沒有任何溫度。 “只剩下六人,萬蟲冢便能順利煉成了?!?/br> 黑夜中的聲音帶著一絲歷經蒼桑即將被救贖的感慨,語氣很輕,很輕,輕得像風一吹便會云散了,也輕得令人毛骨悚然。 “……為了將那四十九人煉制成蠱母,你竟舍得讓一整個部落跟著犧牲,你當真還是人嗎?想必你的心,也早就被那些惡心的蠱蟲腐蝕了吧!” 原來在那個鐵鳥籠內居然被鎖著一個女人,她約十七、八歲,冰肌玉骨,模樣清靈剔透,純凈得令人見而心生憐惜,她一頭銀發瀑布蜿蜒于腳跟,妖異的紅腥月光撒落亦玷污不了的圣潔銀白。 此刻巴掌大小的臉蒼白如雪,她十指緊攥鐵桿,難以置信地痛心喝叱道。 “吾等早已被皇朝的人逼得做不成人了,又何必假惺惺,為了吾皇,亦是為了我們異族,像這種無奈的犧牲,是在所難免的?!蹦凶悠抽_眼轉仰望異月,嘴畔緩緩彎起一道詭異的微笑。 “吾皇?”鳥籠之人錯愕重復一句,只見那蒼白的臉色此刻更加慘淡,她一雙清澈透明的碧瞳緊縮幾瞬,咬緊櫻紅下唇,顫聲問道:“他,他究竟想做什么?” “吾皇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你,難道你不知道?”男子似詫異地睥她一眼,只是眼底更多的卻是戲謔與輕蔑,看到她渾身一僵,到最后又似恍然地輕哦了一聲:“這么說好像又不太準確,應該是說——是為了徹底恢復當初你們騰蛇一族的威名,吾皇終于找到了騰蛇族僅存的一支血脈皇族,雖然她暫時被青衣侯奪走,但你身為騰蛇一族所剩無幾的遺孤,是不是感覺很激動?因為你將有機會在有生之年,重新看到你們騰蛇一族以王者的身份蒞臨稱霸這片崢嶸大陸?!?/br> “那,那個女孩……”她像冷得受不了似地抱緊雙臂,蚊嚶的聲音已經顫不成語。 “女孩?那個胖子……”男子嘴里雖輕慢地叫著胖子,但眼中卻因想到什么事情,微柔了一瞬,但下一秒卻如沁冰的刀刃,變得更加殘忍地說道:“她好像也是騰蛇一族的遺孤呢,真沒想到不找便罷,一找倒是全自動冒出來了,不過我們有了騰蛇公主跟你,她存在意義也只是為了引誘青衣侯前來鮮卑族罷了?!?/br> 他微微瞠大的淺褐色瞳仁內,映著紅月閃爍著令人心悸的毒辣陰狠:“我只要一想到朝淵國即失去了他,便等于是一頭無牙的狼,便興奮得快要顫抖了?!?/br> “不,不——”銀發女子受刺激地抱頭飲綴地蹲下,搖頭尖叫道:“不要這么做,不要再利用我們了!” “那可不行呢?!彼表艘谎坫y發女子,神情中的瘋狂已收斂無蹤,他伸臂于空中,手指溫柔地纏繞上她如水綢般冰涼的銀發,再驀地收緊一拽,陰冷道:“吾皇想要得到的東西,這世上便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br> 與女子痛苦恐怖的神情相比,他的表情卻十分愉悅:“所以說……騰蛇族的那七卷男色丹青究竟藏著什么秘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