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致遠?!” 秦夫人首先回過神來,不由驚異的看向兒子,這話可是隨便說不得的,既然說到就要做到,可不能等同于兒戲。 秦致遠這番話里的決心所有人都聽到了看到了,杜老夫人不由蹙了眉,顯然也在認真思量著,不時與王氏交換眼色。 王氏也沒想到秦致遠竟然這般堅決,只能在心底里嘆了一聲。 若是兩家人沒有從前的芥蒂,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上一談,這親事還是有幾分成功的把握,可從前已經鬧得有幾分不快了,眼下她怎么舍得將女兒給嫁過去? 任憑秦致遠說得再好,那無異于是在紙上畫個餅,這最后吃不吃得到還是未知數,她可不能因為別人畫了個餅便將女兒給推進去,萬一真是火坑那后悔都來不及了! 九皇子一直坐著飲茶,卻在認真聆聽兩方的對話,他也聽出來了,杜家這是不想將女兒嫁入秦家的,可秦致遠的一片誠心他卻是看得到的,不由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事已至此,杜老夫人,杜夫人,可否容我說句話?” “九殿下請講!” 杜老夫人微微頷首,她們婆媳倆也看出來了,九皇子便是秦致遠請來的說客,雖然礙于他皇子之尊大家不好說什么,但這兒女親事還要雙方滿意才可點頭應允,不然最后成了怨偶誰來負責? “致遠年輕有為,我是看好他的,再則他對杜二小姐的確癡心一片,若不是被他的誠心打動,我也不會答應為他保這個媒!”九皇子說著目光掃了過去,果然見著杜老夫人婆媳目光微微一閃,顯然心中已是有了幾分計較,卻還是不慌不忙地道:“但我也知道這強扭的瓜不甜,我非強人所難,還請兩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多考慮考慮,不要一口便否定了致遠的誠心!” 秦致遠感激地看向九皇子,秦夫人眸中也噙了淚,他們母子做到這一步已是不易了,眼下就看杜家人的決定了。 王氏有些遲疑,九皇子的面子定是不能駁的,要駁也要找個委婉的法子,想著想著不由將目光轉向了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嘆了口氣,沉吟道:“既然殿下這樣說,那容我們婆媳再好生商量一晚,眼下夜深了,屋舍溫水已是備好,還請幾位先下去休息,明日定給秦家一個答復?!?/br> 秦夫人驟然松了口氣,眼下這樣僵持著也不是事,杜老夫人這樣說明顯是給了個臺階給他們下,忙不迭地點頭應道:“好,就依杜老夫人所言,今日叨擾了?!闭f著起身一福。 秦致遠卻說不清楚是失望還是什么,那顆懸著的心依然懸著,只能黯然地應了一聲,隨著九皇子與秦夫人他們一同下去安置了。 ☆、第【104】章 夜談 夜色中,云層如霧般籠罩著,不見半絲星光,空氣中隱隱有股沉悶壓抑的氣流來回穿梭著,伴著偶爾劃破長空的閃電,似乎預示著一場雷雨將要來臨。 王氏自奶娘的屋子邁步而出,秋葉在前面打著燈籠,冬雪小心翼翼地攙扶左右。 杜延雪吃過母乳已是睡著了,這段日子在西安府調理安頓了一陣,沒有旅途的奔波,杜延雪終是緩了過來,每日的吃食除了菜糊米糊便是早晚喝一口母乳。 這母乳最多吃到兩歲,王氏還是決定給杜延雪斷了。 孩子已經長出了牙齒,慢慢地可以咀嚼些食物,總不能只喝這些湯水,長久下去身子都軟了。 走到廊下的拐角,王氏腳步一頓,想了想又折了回去,“去二小姐屋里看看!” 她這是放心不下杜延云,今日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連她都沒有任何準備,更何況是杜延云。 想來女兒早已經聽到了些風聲,她走這一遭是重在安撫,讓杜延云別擔心,不拘如何她總能應付過去,秦家人別想借著九皇子的威勢就逼得他們就范。 杜家是大風大浪里過來的,汴京城里交往的權貴無數,別說是九皇子這樣名不見經轉,又沒有后臺的光桿皇子,就算是皇后太子那里,杜家人都有幾分臉面,外人輕易逼迫不得。 “霍嚓”! 一道閃電當頭劈下,猶如撕破天幕的亮劍,閃著令人心悸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夜空。 兩個丫環腳步一頓,不由都瑟縮了一下,便聽秋葉小聲道:“這打雷閃電的,可別嚇著了四小姐?!?/br> 王氏卻是擺了擺手,“這丫頭睡熟了叫都叫不醒,再說還有奶娘陪著她,無妨的?!?/br> 近了杜延云的屋子,果然隔著老遠便見到了那微弱的橙色燈光,窗紗映照下正有一裊娜身影憑窗而坐,許久都沒動上一動。 王氏也站在那里看了一陣,眸色微凝,許久后不由輕聲一嘆,她知道杜延云是個心思重的,沒想到竟是這般得重。 一路到了屋門口,立在廊下的奉籮想要行禮通稟,卻被王氏揮手止住了,留了兩個丫環在屋外,她自己跨了進去。 卷過珠簾,杜延云正撐著下頜怔怔地坐在窗下的炕頭上,她秀眉微蹙,紅唇輕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炕幾上點著一盞昏黃的燭光,間或爆出幾許火光,奉春正拿了一把銀剪子傾身剪著燈花,室內極其安靜。 王氏靜靜地觀察著女兒,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個只會拉著她裙角溫軟地依戀著她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并且有了不為人知的心事。 這兩年的分離是否拉開了她們母女間的距離,這一刻,王氏竟是有些茫然,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女兒此刻在想些什么。 奉春收了剪子,轉過身見到王氏不由一驚,卻又極快地福身行禮,“見過夫人!” 這一喚倒是驚醒了杜延云的思緒,她的眼神從恍然到凝實,最終定在王氏的身上,這才理了衣裙趿鞋下炕,“母親怎地來了?”說著便要福身行禮,被王氏快走幾步拉了起來。 “睡不著,就想來看看你!” 王氏笑著拉了杜延云重新坐下,奉春安靜地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提了一壺清茶進來,給倆人斟了水。 “四妹可是已經睡著了?” 杜延云笑著問道,顯見的在王氏面前她已經收拾好了心情,半點沒有將心思外露的意思。 王氏微微有些失望,卻還是笑著答道:“睡下了,最近幾天吃食上才正常了些,在路上吐了幾次奶,讓我擔心了好一陣?!?/br> 杜延云又關切了幾句,便道:“母親也別這么勞累,我見四妹也是個聽話的孩子,再說還有奶娘看著,您就少cao些心?!?/br> “哪個做母親的不是這樣過來的?!?/br> 王氏便不以為意地笑笑,“還記得你三歲時發了場高熱,我就這樣不眠不休地守著你,一直等著你退了燒我才能安心,才能睡得著??!” “母親……” 杜延云眼眶微紅,輕輕地依在王氏的肩頭。 王氏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杜延云的烏發,這才開口道:“秦家的事情你別擔心,就算有九殿下為他們保媒,也沒有硬逼著咱們答應的道理?!?/br> 雖然她也覺得秦致遠這人不錯,當時他的那番保證確實撼動了人心,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難,這世間上又有幾個男人能夠做到? 杜家家風持正,又有杜老太爺領頭,這樣的傳統才能持續下去,擱在其他人家可不敢保證。 杜延云輕輕顫了顫,王氏又把她摟緊了一分,繼續說道:“在來這之前我已經為你相看好了一門親事,是川渝都指揮使方家的二公子,我也與你祖母說過,眼下最緊要的就是帶著你過去看看,若是人真不錯,這婚事就這樣定下了,到時候也不用來回奔波,咱們就在那邊租個宅子發嫁,嫁妝什么的母親自會安排人從京里給你運來?!?/br> 王氏說完這一通卻是發現杜延云的身體繃得更緊了些,不由撐起了女兒仔細打量,“云兒,你這是怎么了?”頓了頓又道:“是不是覺得川渝太遠了些……若是可能母親也不想將你嫁到那么遠的地方,但若是那家人對你好,怎么樣母親都甘愿的?!?/br> 杜延云輕顫了一陣,卻是緩緩搖了搖頭,“我知道母親一心為我,”又抬眼看向王氏,微微猶豫之后,咬唇道:“秦公子他……我聽說他向母親說了一番話……”后面的聲音亦加低了下去。 王氏沒來之前畢竟是杜延云統管著這里的事務,她若是想要打聽點什么,也不是難事。 王氏也沒有否認,只坦然地點頭,“他是說了一些打動人心的話,可漂亮話誰都會說,這可算不得準?!?/br> “母親,他不是那樣的人?!?/br> 杜延云紅著臉否認道,至少在她的印象中秦致遠絕對不是個說大話的人。 王氏驚訝地看了杜延云一眼,“你們……你們……” 心念電轉之間王氏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怪不得秦致遠從最初兩家說親時的不在意,到如今竟然請了九皇子保媒,是不是他們倆人之間已經發生了什么,但她卻并不知道? “沒有!” 杜延云咬了咬唇,雖然羞澀,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與他之間什么都沒有……只是在他隨著九殿下來杜家村征糧時與他說過幾句話?!本蛻{那幾句話,她能夠初步地了解他的人品,看著沉穩內斂,心地卻是良善敦厚的。 王氏這才松了口氣,雖然她也認為自己教養出的女兒不會這樣分不清楚狀況,但誰沒年輕過,誰又沒有過腦袋發暈沖動行事的時候,還好杜延云把持住了,并沒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 王氏靜靜地打量著杜延云,見女兒羞澀地垂下了目光,顯然不想與她直視,心中不由“咯噔”一聲,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心中緩緩升騰,“你……是想要嫁給他?” “我……” 杜延云紅著臉,既不點頭答應,又沒搖頭否認,看得王氏心中一陣焦急,卻又不想把女兒給逼急了,只能耐著性子說道:“云兒,我是你的母親,在母親面前還有什么不好說的?你只有說出你內心的真實想法,母親才好與你決斷不是?再說了,母親也不是那等蠻橫不講理的,只要合情合理,我總會好生掂量計較的?!?/br> 杜延云猶豫再三,又看了王氏一眼,這才輕聲道:“自古兒女婚嫁都有父母做主,女兒也相信母親的眼光,知道您是一心為女兒好……只是……”來了,王氏心中一緊,知道真正的轉折點就在這里,“只是若是女兒嫁到川渝去,那里山高路遠,再想回來探望親人只怕都是難上加難,而那方公子是何品性咱們更是一無所知……可秦公子卻是看得到的,連祖母都對他多有夸贊,若不是因為從前的齟齬,相信祖母也是中意他的,他們家的狀況也不復雜,我見過他的兩個meimei,也都是好相處的,雖然秦夫人性子直了些不會說好聽的話,但這樣的婆婆至少不會故意刁難媳婦,有什么都寫在臉上,不像那些心里藏著彎彎繞子,面上卻對你笑得甜,背地里卻不知道怎么說道你……” 杜延云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王氏卻不得不點頭,女兒這是分析到點子上了,與其說她是看中了秦致遠,不如說她是看透了將來嫁到秦家時自己會遇到的種種利弊,以及婆媳、姑嫂之間的相處,就是因為小心分析過,才覺得自己能夠應對,才會隱隱傾向于選擇秦家。 王氏深深地看了杜延云一眼,剛才胸中那一片激起的驚濤駭浪已經緩緩平復,她不禁低頭沉思起來。 杜延云的分析有道理,也在各方面考慮得很全面,似乎這門親事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雖然秦家官職算不得高,但若是秦致遠踏實肯干,努力上進,他還年輕,未來的確是不可限量。 再說處在高位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杜家眼下不上不下也就是因為這般,若不是還有杜老太爺在上前撐著,眼下的杜家只怕已是一片散沙了。 “照你這樣說,若是在秦家與方家兩家人之間做個選擇,你會選秦家?” 王氏還是問了那么一通,不聽到杜延云輕口應承,她總有些不甘,憑什么她好好的一個女兒就要給了秦家人,她有多心疼與不舍,未來還沒個定數了,她又怎么會知道秦致遠會像他自己所說的一般? 不過杜延云真嫁到秦家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他們會生活在西安府,想著今后杜老太爺致仕后也會帶著一家人來這養老,自己怎么著也會與女兒近上一分,若是在婆家受了閑氣或是被欺負了,總也找得到哭訴的地方。 杜延云微微猶豫,卻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若是眼下這種情況,我會選擇秦家,”說罷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氏一眼,“但若是母親覺得方家更好,女兒也愿意隨母親往川渝走上一遭?!?/br> 王氏挖空了心思為她找的那戶人家,杜延云不可能全盤否定,方家或許有方家的好,秦家卻有秦家的妙,她不想一意孤行讓王氏傷心,所以才話說兩頭。 “罷了罷了,”王氏嘆了一聲,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事容我再好好想想?!?/br> 杜延云點了點頭,便又低聲不說話了。 母女倆沉默了一會兒,又聽得屋外電閃雷鳴,沉悶潮濕的空氣從半掩的窗欞躥了進來,雨卻是遲遲沒有落下。 屋內的氣氛有些壓抑,杜延云有心回轉,便說起了杜延昭的事,“大哥眼下雖然是在族學里呆著,卻也幫著族學里的夫子帶帶學生,日子倒是過得清閑,只是這樣下去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考?” 說到大兒子杜延昭,王氏心里雖然有譜,但日子熬久了她也發愁,只嘆道:“眼下朝堂風云瞬夕萬變沒個定數,你祖父與你父親商量過,讓你大哥再等等,不然若是棋差一步便后悔莫及了?!?/br> “祖父深謀遠慮,他說的定是有道理的?!?/br> 杜延云點了點頭,又道:“可大哥年紀也不小了,您與姨母那邊說過這事沒,表姐她可是等了好些年了?!?/br> 杜延昭的婚事其實早已經定下,是王氏jiejie的女兒吳清娘,比杜延昭小四歲,眼下也有十七了,只是比杜延云大了月份,吳家的老太爺如今是江南布政使,與杜老太爺當年也是同窗,這門親事已經說定了好多年,本是想等到杜延昭考取功名之后再行cao辦,可眼下…… “是啊,轉眼間清娘都十七了?!?/br> 王氏也有些感慨,思慮了半晌,才道:“這事先不急,等把你的事情辦妥了,我回去再與你父親商量,若是吳家那邊不介意你大哥如今沒有功名在身,咱們就先把清娘給娶回來,先成家再立業也是有的,如今是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舉?!?/br> 杜延云不由唇角微翹,其實她最佩服母親這份果敢與決斷,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的時候便完全不猶豫。 “至于你二哥,他那性子得再磨兩年,免得娶個媳婦回來還管不住他!” 王氏提起杜延意來便是滿臉帶笑,倒是沖淡了不少剛才母女間沉悶的話題,杜延云也小心避過沒再提及秦家的事,又轉而問起了京里的局勢。 王氏小心翼翼地看了女兒一眼,這才道:“皇后與太子那方還是在積極爭取鄭家的勢力,如今有廣恩伯世子在其中活動,但最后見不見得到成效還是難說;淑妃與七皇子那邊就高調多了,由景公府出面以七皇子的名義辦了好些粥官與義堂,如今七皇子名聲高漲,當是人人夸贊呢!” “喔?” 杜延云興味地挑了挑眉,唇邊帶笑,“那廣恩伯世子倒是與表妹交好的,我看他也是個聰明人,應該不會把自己給困進了圇圄里,倒是七皇子這般出彩風頭都壓過了太子,只怕不是好事?!?/br> “你說的對,不過眼下咱們只要顧好自個兒就行了?!?/br> 王氏贊許地看了一眼杜延云,自己女兒不愧是在閣老府長大的姑娘,這點政治敏銳度還是有的。 “倒是我離京的時候,聽說景國公世子夫子已是懷了身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