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她可不以為蕭懷素會聽懂什么,還有小菊那個木訥的丫環,更何況那還是他們蕭府的人,他們都不嫌丟人地讓高邑縣主堂而皇之地住下,她又何必怕人聽了去? 此刻懷中的人兒哭得像是失了魂似的,王氏已是心疼地將她攬著抱了起來,轉身看向杜老夫人,“婆母,就算是為了懷素,這件事情咱們也要從長計議!” 杜老夫人已經收斂了情緒緩緩走了過來,抬手撫了撫蕭懷素頭頂的烏發,滿臉的心疼,“我的兒啊,如今你母親去了,外祖母說什么也不會放著你不管的!” 蕭懷素抽抽泣泣地抬起了頭,用一雙朦朧淚眼看向杜老夫人,一張小臉是說不出的委屈,只嚅嚅道:“懷素要跟著外祖母……” “好,跟著外祖母!” 杜老夫人握緊了蕭懷素的小手,說出的話卻是別有深意,“今后外祖母到哪,懷素就在哪,再也不在別人跟前受這閑氣!” 蕭懷素重重地點了點頭,心里一下就踏實了,她相信杜老夫人一言九鼎,如今自己的女兒已經去了,又出了這樣的丑事,杜家人說什么也不會讓她一人留在蕭家遭人作賤。 從汴京趕到蘭陵若是快馬加鞭少不得要五六天的路程,但如今秋日綿雨,再加上杜老太爺年紀也不輕了,經不起騎馬的顛簸,改坐馬車的話最快也得要十天。 杜伯姝已是停靈四十五天,趕著在要發喪的前兩日,杜老太爺終于帶著兩個兒子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長興侯府。 杜老太爺杜繼儒是正二品的吏部尚書兼文華殿大學士,杜家滿門進士,深得皇上器重。 除了在任上的二兒子杜伯宏,以及遠嫁到延平的大女兒杜伯嫻無法趕回之外,這次跟隨他前來的是大兒子杜伯溫與四兒子杜伯嚴。 蕭懷素還沒有見到外祖父并兩個舅舅,便已經聽到兩個舅舅將蕭逸海暴打了一頓的消息,當時便驚得沒合上嘴。 王氏正不急不慢地喂她吃著細碎的玉米羹,聽了這消息只是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咱們杜家的姑娘嫁到蕭家才多少年?這二十出頭便去了,依我說,沒打殘他一條腿這還是看在當初老侯爺與咱們家的交情上?!?/br> 蕭懷素咽下了口唾沫,又默默地含了口玉米羹在嘴里咀嚼,卻覺出了股澀澀的味來。 人死如燈滅,再追悔莫及,再傷心難過又有何用? 若當初杜家人真能擦亮眼睛好好地為杜伯姝選個夫婿,又何至于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蕭逸海被打得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嘴角開裂,卻還要一瘸一拐地恭敬地帶著杜老太爺往蕭懷素的房中來。 這是蕭懷素穿越后第一次見到自己這所謂的父親,不過那樣子確實讓人印象深刻,只怕會成為她好些日子的惡夢,還不如不見。 黑壓壓的一隊人馬壓后,蕭懷素眼尖地瞄到了蕭老夫人與高邑縣主。 只是蕭老夫人一臉忿忿的樣子,看向杜家人的目光與其說是在看親家,不如說是在看仇人。 高邑縣主雖然眸中有火,但到底是在人前,言行上還是多有顧忌,面上雖然有著對蕭逸海隱隱的關切,卻并沒有表現得太過露骨。 對于這一點蕭夫人就要做得到位些,不管心里如何,面上依然是客氣周到,到了房中便挑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優雅地站定了。 “懷素!” 杜老太爺眸中浸淚,看到外孫女就像看到了從前還呆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兒一般,稚語溫情,承歡膝下,可這一切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杜家兩位舅舅也是一臉悲切,就算蕭懷素從前一直抱著置身事外的態度,此刻也不免有些動容,在王氏的引導下一一喚了過去。 她稚嫩的嗓音微含哽咽,引得眾人又是一番淚泣。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 杜老太爺一手從眼皮上抹了過去,勉強扯了扯唇角,給了蕭懷素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兩位舅舅也好不了多少。 杜老夫人見這情景便起身送客,“眼下他們父子幾個也才趕到,且容他們休息一番整理儀容,有什么事稍晚些時候咱們再說?!边@番話是對著主事的蕭夫人所說,連眼風都沒給蕭老夫人,倒是讓她心里好一通氣悶。 蕭夫人還能說什么呢,只能陪著笑又安慰了一番,這才與蕭家人一同退了出去。 王氏又讓夏荷出門去看了看,確定蕭家人都走遠了,這才讓兩個丫環守在屋外,全家人窩在一起商量起了正事。 ☆、第【5】章 各異 蕭家人一路回到了蕭老夫人的西院,蕭夫人遣退了所有服侍的丫環,剛一轉過身便聽得屋里“嘭”的一聲碎響,轉過櫻草色楠木五彩琉璃屏風一看,頓時心疼的嘴角都有些抽了。 地上碎裂的正是越窯雙面花鳥粉彩壺,一套的茶具少了壺,這不就是全毀了嗎? 蕭家雖說頂著長興侯的爵位,但這一世可就到頭了,蕭逸濤與蕭逸海也沒能領個正經差使,就靠朝廷那點祿米,說實在的也只能維持表面的風光,實際上內里早已是個空殼子。 可嘆蕭老夫人一把年紀了竟然還不知事,蕭夫人心里嘔得都快要吐血了,只得絞緊了帕子一言不發。 “可恨,真是太可恨了!” 蕭老夫人猶自不解恨,一手猛拍著身旁擱在羅漢床上的小方幾,“他們憑什么這般橫?上來二話沒說就將老三給打了,當咱們蕭家沒人了不成?” 蕭逸海坐在一旁垂頭喪氣,并沒有將這話頭給接下去。 高邑縣主看了他一眼,這才轉頭溫聲勸道:“老夫人快歇歇火氣,橫豎也就還有兩天,送走了這幫瘟神,今后咱們眼不見為凈!” 蕭夫人抿了抿唇,對高邑縣主的話不以為意,這才是說的比唱的好聽,若不是因為她,如今蕭家能搞成這般模樣? 蕭老夫人卻是很吃這一套,又瞄了一眼高邑縣主那一身籠在通袖裙襖下已經微微有些突起的小腹,這才緩緩平息了怒火,“還是高邑最明白我的心思,我怎么著也是為了你們著想不是,看看老三那模樣,下去好好上上藥,這么一張俊俏的臉蛋,可別被杜家人給毀了?!?/br> “是,母親?!?/br> 蕭逸海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上面。 說實話,他心里還是有些怕自己的岳父,杜老太爺畢竟在宦海沉浮多年,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是氣勢凜然,加之他心里總覺得有些虧欠了杜伯姝,也就任由杜家人打罵,心里的怨氣及怒火倒不及蕭老夫人半分。 蕭老夫人說完又轉頭看向蕭夫人,目光一沉,“逸濤又跑到哪里去了?” 蕭夫人這才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侯爺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未歸家,只怕又在哪個戲友那里票著呢!” 票戲是世家勛貴里那些有錢有閑的爺兒們的愛好,有些風雅,有些藝術,連先帝都打著票友的旗號,世家子弟們更是以此為樂,而蕭逸濤如今確實也很有閑功夫。 蕭老夫人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沉吟道:“還是讓他這兩天露個臉,怎么說杜家人都到了府上,他身為侯爺若是避而不見,讓人知道還以為他拿喬托大,咱們與杜家再不對盤,面子上也要過得去?!?/br> 蕭老夫人話里話外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京兆杜氏,那是幾百家的世家大族,更別說杜老太爺如今在皇上跟前也頗有臉面,讓他們不得不顧忌。 高邑縣主昂起了下頜,有些不以為然,“杜家再顯赫,那也是臣子,回頭我與皇帝舅舅一說,看他們能怎么樣?!”言語里頗有些自傲,皇家的尊貴油然而生。 聽她這一說,蕭老夫人也有些放下心來,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又招了高邑縣主到跟前來,拉著她的手拍了拍,欣慰道:“還好咱們逸海找到了你,回頭再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我老婆子這輩子也就知足了?!?/br> 蕭老夫人唯一不喜歡杜伯姝的地方便是她沒能給自己生個孫子,孫女頂什么用,看蕭懷素那一臉懦弱膽小的模樣指不定將來又是她娘的翻版,看著便讓人來氣。 高邑縣主略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 蕭夫人在一旁看得卻有些不是滋味,就像她沒生過兒子似的,大房兩兒兩女除了一個庶女外全是嫡出,她也算是對得起蕭家,可這些蕭老夫人好似全然看不見,從前就偏寵小兒子,如今連對孫兒輩似乎也長歪了心眼。 高邑縣主…… 就她看來這也就是個蠢女人,拼著名聲不要了都要嫁給蕭逸海,這樣的兩夫妻想來今后也翻不出什么風浪。 只要等到將來蕭老夫人不在了,他們把這家一分,各過各的小日子去,她也就再不會為這些糟心事而頭痛了。 蕭家人離開后有什么反應,蕭懷素是不得而知,可此刻杜家人一臉嚴肅的模樣倒是讓她感到有一絲緊張。 蕭懷素窩在王氏的懷中,身上裹著個羊毛毯子,王氏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在這樣松緩的節奏下她有些昏昏欲睡,若不是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只怕眼下她早就已經去見周公了。 杜老太爺有一雙濃黑的眉,面相生得本來就不和氣,如今板起了臉更顯出一股威嚴的氣勢,“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這口氣咱們不能白白咽下!” 杜伯溫一臉儒雅,很有幾分文人的氣度,他一開口王氏的目光便跟著轉了過去,“父親說得對,這筆帳是得好好算算!”話語中已是夾雜著一絲少有的犀利。 杜伯嚴沉默地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窩在王氏懷里的蕭懷素,又想起早喪的妻子,與蕭懷素同病相憐的女兒杜延玉,心中也不由生了幾分憐惜,“懷素如今沒有了母親,若是再留在蕭家,只怕……” 杜伯嚴剛剛一頓杜老夫人便接過了話頭,她平靜地看了一眼眾人,落地有聲,“你們來前我便與老大媳婦商量過,懷素我是說什么都要帶走的,絕對不能讓她喚那個女人做母親,就算是繼母也不行!” 杜老太爺看了一眼妻子發間夾雜的一縷花白,眸中閃過一絲心痛,緩緩沉吟道:“懷素那么小,我也不放心將她一人留在蕭家,”說到這里已是冷冷一哼,“蕭家的人不重視她,咱們杜家可當她是個寶,伯姝的女兒我一定……一定要將她好好地養大!”話語驟然低沉了下去,帶著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哽咽。 杜老夫人氣度怡然地站了起來,墨綠色的挑線裙擺在腳踏邊撒了開來,她頭一昂,眸中閃著熠熠的光亮,“好好休息,等養足了精神,咱們可要與蕭家好好說道說道!” ☆、第【6】章 談判 第二日,長興侯蕭逸濤總算是露面了,可即使是他的到來也沒討得杜家人半分好臉色,一屋子的人僵坐著,氣氛壓抑而沉悶。 蕭懷素早早地便被人安排坐在墊了厚絨毯子的春凳上,身后還放了個秋香色繡著纏枝花紋的大引枕,若她累了倦了還能靠上一靠。 雖然蕭懷素這病已經痊愈,但身子骨到底還有些虛,杜老夫人與王氏一左一右地護在她身邊,她頓時覺得自己底氣十足。 原本大人談事情,小孩子照例不該出現,但因著這事關系著蕭懷素的去留,杜老太爺特意讓她列席旁聽,誰也不指望三歲的孩子能聽懂些什么,但卻著實應該讓她好好看看蕭、杜兩家誰對她是真心的好。 杜老太爺早已經深深地后悔,若不是從前他們這般溺愛杜伯姝,也不會讓她養成天真爛漫的性子,不知人心險惡。 所以對于蕭懷素的教育,有必要從小抓起,言傳身教便是最見效的法子。 蕭懷素的目光默默地掃了一圈在場的眾人,好吧,今天她只是聽眾,不過想到今日的種種將會決定她是否能去杜家長住,她的心里還是有幾分緊張的,攤開掌心一看,已是有了幾分濕濡。 王氏見慣不怪,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給她擦拭著,面上一派溫和,也算是在給蕭懷素打氣。 這么小的孩子呆在全是長輩的屋里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但蕭懷素面上卻沒顯出半分怯場,這已是讓人覺得欣慰。 杜家人的目光時不時地掃過蕭懷素這方,含著關切與體貼,再轉向蕭家人時立馬便顯出了另一張臉孔,帶著幾分含而不露的凌厲鋒芒。 蕭逸濤雖然整日里沉迷于票戲,但到底人還不笨,見著杜家這陣勢便覺出有幾分不對,忙對妻子使了個眼色。 蕭夫人清了清嗓子,這才和顏悅色地問道:“親家老太爺、老夫人,明日便是我三弟妹的出殯之日,不知道今日集齊了大家到底是為了什么?”說罷目光又轉向了蕭懷素,帶著一臉憐惜,“三丫頭這病還沒好全呢,這也把她給拖了出來,真是……” 王氏抿了抿唇角,嘲諷一笑,“懷素的病好沒好全咱們照顧的人心里有數,蕭夫人平素也不多來,怎么就知道得這般清楚?” 一句話便噎得蕭夫人沒好意思再往下接口,只以絹帕掩了唇角含糊地虛應了過去。 高邑縣主目光沉沉地掃了過來,從前對著蕭懷素還能帶著幾分虛偽的笑,如今卻已是透出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厭惡情緒。 蕭懷素眨了眨眼睛,佯裝一臉無知和茫然,卻沒忽略到那雙眼睛在看向她時一掠而過的惡毒與厭棄,生生地讓人打了個寒顫,她不自覺地向王氏的懷中靠了靠。 “縣主這是干什么,沒得嚇壞了孩子!” 王氏輕輕拍了拍蕭懷素的肩膀,目光淡淡地轉向了高邑縣主,“今兒個咱們說的是家事,按理說縣主是不應該到場的,您說是不是?” 高邑縣主臉上一紅,一句話堵在嘴里,卻還是強自壓了下去,目光忿忿地轉向了蕭逸海,意思是要他在這個時候為自己出頭。 蕭懷素抿了抿唇,也好奇地望了過去,她也想知道這個男人會怎么做。 蕭逸海的狀態比昨天稍微好了些,看得出來他生了副好皮相,若非如此也招惹不到外面的桃花,只是此刻他的半邊臉頰上還有些紅腫,少了些風流瀟灑的氣度。 他避開了高邑縣主的目光,又看了對面的杜家人一眼,最終還是默默地低下了頭。 蕭懷素便在心里嘆了一聲,這的確是個懦弱無能的男人,既懷有對亡妻的愧疚,又不能護住自己的女人,兩相矛盾下勢必不會有所作為。 蕭逸海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高邑縣主卻是一口氣悶在心頭,咬了咬牙,還是識相地向蕭老夫人靠攏,一轉眼便溫聲道:“我陪伴老夫人多日,老夫人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我也能就近照顧著,再說老夫人都沒開口讓我離開,”橫了王氏一眼,目光鋒利如刀,“你憑什么說這話?這可不是在杜家!” 蕭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高邑懂得體貼照顧我老人家,可不像有些人……”又掃了杜家人一眼,言下之意不難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