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江飛燕傳令堂口:發喪! 江飛燕和幾個壩頭打著喪幡走在前面,小腳們抬著棺材從正門緩緩走出來,那黑幫的二百來號人分列兩排,冷冷注視,不敢造次。 發喪隊伍穿過幾條街道,來到墳地,將喬五妹轟轟烈烈地下葬了。一代巾幗梟雄,就此長眠。 這期間,領頭的那小子也得到了田二嫂確實沒在堂口的消息,于是,眼睜睜地看著喬五妹下葬了。 喪事結束后,江飛燕對領頭的那小子說:“拿著東西回去吧,田二嫂也安全到家了?!?/br> 那小子已經被搞暈了,帶著手下罵罵咧咧地回去了,到了堂口一看,田二嫂果真回來了,忙問怎么回事。 田二嫂故作愁容:“王亞樵那邊來人了,弄了個鴻門宴,說請我喝茶商議要事,卻是圍魏救趙。喬五妹和王亞樵關系不一般,此事需從長計議,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要輕舉妄動!”其實,田二嫂心里明白,她有自己的局。 在茶樓上喝茶時,田二嫂曾多次向祖爺打聽王亞樵的信息,說:“九爺俠骨柔腸,久聞其名,卻不曾相見,還望祖爺引薦?!?/br> 祖爺點頭應允:“這段時間風聲太緊,過些時間,我帶二嫂去九爺府上拜會!” 田二嫂哪知道祖爺是在扯謊,祖爺根本不知道王亞樵在哪兒。那段時間,王亞樵炸死白川義則后就隱藏了。遇到這種情況,一般都是等風聲不緊了,王亞樵單線和祖爺聯系,祖爺只是坐等消息。祖爺只想拖住田二嫂,等喬五妹下葬后,一切都好說。 不久后,國民黨“復興社”內組“力行社”。力行社的特務們竊聽到了日本特務在廣州發出的電臺信號,馬上清查了特務的老窩。報紙公布消息后,舉世嘩然,原來這個所謂的田二嫂竟是日本軍方潛伏在廣州的特務,真名叫西田美子,直屬日本右翼頭子兒玉譽士夫。 兒玉譽士夫是日本二戰時期的特務鼻祖,早年加入日本的右翼組織“建國會”,后來潛入中國,在東北活動期間,精心培養大批特務,滲透到上海、廣州等地,建立了三點一線的特務聯絡系統,西田美子就是他布下的一顆棋子。報紙稱,西田美子身份暴露后,飲彈自盡了。 祖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當初一提王亞樵的名號,對方馬上停止了對“越海棠”的攻擊,并幾度打聽王亞樵的信息。白川義則被炸死后,日本人曾瘋狂地追查王亞樵,西田美子作為特務骨干自然責無旁貸,可王亞樵就像幽靈一樣在人間蒸發了。不料卻突然冒出一個祖爺,還有王亞樵親筆題詞的白紙扇,這讓西田美子欣喜若狂,和追查王亞樵相比,喬五妹的事就是芝麻大小。 想到這些,祖爺驚出一身冷汗!祖爺更想不到的是,他從此進入了日本人的視線…… 扎飛術的集大成者 這趟南粵行,有驚無險,祖爺更添一絲惆悵,喬五妹不愧是“越海棠”的掌門人,這種招魚法術都能搞到,革新技術,適時出千,大撈一筆。東派向來以“扎飛”手段高超著稱,但祖爺經營堂口這幾年,卻未曾有過什么“扎飛”大局,他總感覺《扎飛秘本》里的“扎飛術”有些過時,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做大局。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命運的指揮棒牽引著四壩頭出場了。 四壩頭是民國五年生,姓張,名自沾,直隸保定人,五歲時死了母親,后舉家遷到江淮。 張自沾從小喜歡道學,酷愛煉丹之術,啟蒙思想家嚴復先生將英國赫胥黎的《天演論》翻譯到中國后,張自沾知道了達爾文的進化論思想,又對物種學和生物進化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為此,他專門趴在騾子屁股底下觀察馬騾和驢騾的區別,結果被騾子一蹶子蹬在額頭上,留下一道永恒的傷疤。 張自沾天資聰穎,很多知識都是一看就懂、一學就會,十五歲就名揚十里洋場。那時正值淞滬抗戰,張自沾的大哥和二哥都是軍人。淞滬會戰,大哥戰死沙場,二哥僥幸生存。戰后,張自沾背負國恥家仇,在報紙上發表了《敵我武器對比及洋務革新之現狀》,通過對淞滬抗戰失利的分析,總結了洋務運動以來中國科技發展滯后的原因及教訓。 英雄出少年,十多歲的張自沾竟能寫下如此思維縝密的文章,洋洋灑灑,氣勢磅礴,文中直指中國弊病,同時還引經據典,推理出日本人是luanlun的產物,上海灘一片嘩然! 日本人看了這篇文章后氣得哇哇直叫:“除掉此人!” 祖爺得知,拍案稱絕:“此人不簡單,我一定要見見!” 祖爺當時的堂口還不在上海,為此,他專程趕到閘北,以“鐵卜子道門傳人”的身份,拜謁這位神童。 那時的張自沾,年輕氣盛,崇尚西學,對祖爺這種所謂的算命先生根本看不起。祖爺跟他談風水,他不理,后來祖爺跟他談道學,談煉丹,他才接腔。于是兩人從煉丹術談到吃仙丹吃死的皇帝,又談到煉丹與火藥的關系及洋務運動,進而又談到西方的物理學和化學。 祖爺問他將來的打算,他說:“當科學家?!?/br> 祖爺不禁心下發笑:日本人馬上就要找到你了,還滿腦子幻想呢,這就是年輕??!但通過張自沾講的那些物理和化學知識,祖爺隱約覺得如果把這些知識用在“扎飛”上,“扎飛術”必然能夠前進一大步! 祖爺迫不及待地要收了這小子。但祖爺明白,直接收肯定不行,人家是書香門第、行伍之家,別說張自沾自己不愿意,就是張自沾的父親也有些看不起祖爺。 祖爺要等機會。 話不投機半句多,臨走時,祖爺對張自沾的父親說:“令郎才華橫溢,但才氣過于外泄,招搖過度,日久恐生災禍?!?/br> 張自沾的父親說:“曉得,曉得。我們注意就是了?!?/br> 祖爺知道,這家子人現在還看不清時事,屬于茅坑里的磚,又臭又硬,于是再次提醒:“最近令郎在報紙上發了文章,勢必招來災禍,不得不防?!?/br> 張自沾插嘴說:“不怕,怕就不發了?!?/br> 祖爺苦笑,搖搖頭,施禮告別。 回到堂口后,祖爺命令大壩頭帶幾個弟兄日夜監守在張自沾住所周圍,并發布口諭:“如有外人入侵,一定要救出那個小子!” 大壩頭問:“其他人救不救?” 祖爺低頭不語。 大壩頭點頭:“明白了?!?/br> 果然,三天后的一個雨夜,大壩頭正披著雨披抱著槍和兄弟們在樹后蹲守,突然看到幾個人從巷子深處鬼鬼祟祟地奔來。 大壩頭一看事情不妙,縱身翻墻進了張自沾家,沖進屋子大喊:“快跑,有人來殺你們了!” 話音未落,巷子里已響起槍聲,幾個小腳已與日本殺手交火了。 張自沾一家聽到槍響,傻乎乎地發愣,大壩頭伸手拽過張自沾,大喊:“快跑啊,還愣什么!” 一家人慌忙從后門跑出,剛溜到巷子中,不料日本人在這邊也有埋伏,砰砰幾槍,張自沾的父親應聲倒下。 大壩頭開槍還擊,雙方對打,砰!砰!砰!火星子崩在雨中,一閃一閃的。 張自沾大喊:“爹!” 大壩頭扯著張自沾說:“還他媽叫什么啊,人都死了!快走!” 張自沾死死抓住父親的手,就是不走,大壩頭急了,使勁一拉,將他拖到巷子拐角里,“你想死在這里??!走!走了才能報仇!”說著,又甩手對巷子里開了幾槍,回頭大喊:“快!你踩著我的肩,從這墻上翻過去!” 張自沾還是一味地哭,大壩頭真急了,“你他媽想把我也害死??!”說完,不顧張自沾哭喊,一哈腰,竟將張自沾抱了起來,使出全身力氣,奮力一舉,將張自沾從墻頭上扔了過去,隨后自己也縱身翻墻而過。 墻后是一個居民院,墻根處有一個雞窩,張自沾被甩在了雞窩上。 “沒死吧?”大壩頭看了看趴在雞窩上驚魂未定的張自沾,“沒死快跟我走!”說著,扯著張自沾一路逃去。 張自沾總算是被救出來了,那幾個和大壩頭一起行動的小腳,死了一個。 大壩頭很不悅,指著張自沾的鼻子說:“就是為了救你,折我一個兄弟!” 祖爺看了大壩頭一眼,大壩頭不作聲了,悶悶地退下。 祖爺為張自沾擦去淚水,說:“上次我去府上,就告訴你們注意,令尊無視我的忠告,如今鬧成這般結果,唉……今后你有何打算?” 張自沾說:“父親死了,我要去找我二哥,我二哥在十九路軍當兵,我也去投軍,打小日本!” 祖爺嘆了口氣說:“這是個好想法……但你要想好了,你父親已經不在了,你大哥前不久剛戰死,如果你也去投軍,萬一有不測,你們家連個香火都沒人續……” 張自沾哽咽著說:“人都死了,續什么香火??!” 祖爺點點頭,說:“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的家族著想啊,令尊如此疼愛你,讓你學貫東西,不就是想讓你將來光耀門楣、造福國人嗎?你一死了之,令尊九泉之下豈能瞑目?” 張自沾不說話了,想起父親,又嗚嗚哭起來。 祖爺一看機會到了,說:“跟我一起替天行道吧!” 張自沾一驚:“替……天行道?” 祖爺說:“我們不是什么算命先生,我們是‘江相派’!” 張自沾說:“‘江相派’?” 祖爺將“江相派”的來歷講給他聽。 聽完后,張自沾才回過味來,撓撓頭:“騙子團伙???” 祖爺點點頭:“騙子也有好有壞,我們只騙惡人,不騙善人?!?/br> 張自沾說:“那也是騙子!” 還沒等祖爺說話,大壩頭和二壩頭從屋外沖了進來:“你這個小雜種!祖爺為了救你,煞費苦心,我們還死了一個弟兄,你還罵我們是騙子?騙子怎么了?騙子救了你!那些不是騙子的人誰能保護你!國民黨能嗎?老百姓能嗎?” 張自沾不作聲了。 祖爺看了看張自沾,說:“小兄弟,我也是愛才如命,你小小年紀,就通曉東西諸學,令我很是敬佩,兄弟若能加盟堂口,我們彼此幫扶,懲惡揚善,不是很好嗎?” 張自沾還在猶豫,祖爺接著說:“現在日本人到處在找你,你暫且在這里住下,這幾天你好好想想,去留無礙,如果你執意要走,我派人護送你離開江淮!” 祖爺這是以退為進。接下來的幾天,大壩頭、二壩頭、三壩頭輪番轟炸,尤其是三壩頭,滿腹經綸、口才一流,又深諳心理揣測之術,幾次都說得張自沾潸然淚下。 最后,張自沾開竅了,默默地走到祖爺書房,給祖爺跪下說:“祖爺救命之恩如父母再造,自沾愿意投在您的門下!” 祖爺真是求賢若渴,慌忙把張自沾攙起,那是他執掌堂口第九個年頭,九年來,堂口真正能干事的除了大壩頭、二壩頭,還有兩年前剛收的三壩頭,剩下的都是張丹成手下的殘兵老將了。 從此,張自沾跟了祖爺,也就從這時開始,祖爺才真正如虎添翼,堂口的日子才真正紅火起來。張自沾太厲害了!他通讀《扎飛秘本》后,立馬向祖爺指出《扎飛秘本》中的種種不足,說:“什么東西都貴在革新!‘扎飛’之術傳了這么多年,很多都落伍了!” 祖爺讓他創作一些新的“扎飛”手段,他冥思苦想了幾日,隨即就寫出一個一萬字的《扎飛新法》,分為道法、天數、氣象、西學(物理、化學)、符咒等篇章,將新舊“扎飛”之術做了個集大成,祖爺看后,連連稱奇,贊嘆不已! 第二章 催尿的癩蛤蟆粉 婚禮上的鬧劇 張自沾對“扎飛”的研究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在張自沾面前,二壩頭很自卑,因為他除了膽子大、敢于扒墳窩子掏死人外,其他伎倆和張自沾比起來簡直一文不值。 就連一向自負的三壩頭也自愧不如,三壩頭比張自沾早入行兩年,飽讀四書五經,對五行術數頗有研究,但自從張自沾來了后,他才明白,這個世界上,除了四書五經、陰陽五行之外,還有一種東西,叫作西學。 長久以來,西學都被國人所不齒,認為那是“奇技yin巧”,兩次工業革命,中國一次都沒趕上,當西洋人在進行技術革命時,國人還在“之乎者也”。 張自沾的到來,打開了堂口看世界的一扇窗口,他懂物理、化學、生物,經常把祖爺也講蒙了,祖爺慶幸當初自己的好眼力,不顧一切將張自沾招致麾下,否則,豈不痛失一位大才! 幾個月后,祖爺將堂口從郊區遷到上海市里。 1932年的上海,紙醉金迷。 全市放映電影的大小劇院已增至十多家,各種劇場的較量也日漸激烈,其中勢力最大的影劇院股東之一姓黃,人稱黃五爺。黃五爺很重視風水,每次新建影院選址裝潢,都會請專門的風水先生看。 當時江淮地區最有名的命理師是韋千里,時稱“南袁北韋”。袁是指袁樹珊,韋就是指韋千里。后來西安事變時,蔣介石生死未卜,宋美齡還專門找韋千里算過卦,據說算得很準,宋美齡一次就給了他幾十塊大洋。 祖爺明白,人家那是真本事,自己是虛的,要想自己名聲大噪,只有買通報行,在報紙上大做文章。宣傳噱頭就是:“大師們各有所長,韋千里擅長六壬神課,祖爺擅長鐵版神數和風水?!边@樣既褒揚了自己,也沒貶低別人,不會惹來非議。 其實,多年來祖爺也一直想多找幾個高人,多學點真正的易經和占卜之術,無奈堂口事務纏身,總是不得機會。 報紙上連續報道幾次后,祖爺就出名了。慕名前來拜謁的人絡繹不絕。祖爺一般都不親自出山,大師就得有個大師的樣兒,不是極肥的狍子,不會親自動手,但如果是肥狍子,即便他們不找祖爺,祖爺也會盯上他們! 黃五爺就是祖爺盯了很久的肥狍子。 黃五爺一直想讓祖爺給他看看命局和風水,但祖爺一直笑而不應,祖爺說:“黃四爺吉人自有天相!無論算不算都是大富大貴命!” 祖爺明白,這種人黑白通吃,一旦失手,會造成很大麻煩,所以祖爺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1932年冬,機會終于來了。黃五爺的小女兒出嫁,也給祖爺發來了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