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淼淼搖搖頭,捧著雙手伸到他跟前,“不是我,是他。他受傷了,你們能不能救救他?” 小伙計瞪著她手心的鯉魚,氣呼呼地質問:“你在逗我?” 淼淼一本正經地搖頭,都快急哭了,“求你救救他吧,他受了很重的傷!” 然而這句話聽在伙計耳中,無異于鬧事找茬。 吃飽了撐的還是怎么?小伙計擱下碗筷,推搡著她趕到門外,揮了揮手:“去去去,我家師父只治人,不治魚!” 淼淼踉蹌兩下,葉子里的水灑出來很多,一路走來漏了不少水,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這樣下去真擔心衛泠會渴死。她仰頭殷殷切切地哀求,“可是……魚也是生物,不是都一樣嗎?” 小伙計懶得跟她多說,伸手便要關門。 淼淼側身擋住,被門板夾了胳膊,她卻連哼都沒哼一聲,“那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點水?求你了!” 大抵瞧著她委實可憐,小伙計瞪了她兩眼,“等著!”踅身便回去取水了,回來時順道給她拿了個白釉瓷碗,“放進去吧?!?/br> 淼淼感激不盡,小心把衛泠移到碗里,“謝謝,謝謝?!?/br> 移動之間,小伙計看到了魚腹的傷口,像是利齒撕裂的痕跡,著實不淺。他沉吟片刻,讓淼淼在原地等著,回藥方取來幾味藥,“回去后碾碎敷在它傷口上,有沒有用我不大清楚,畢竟人和魚的構造有別,你只管試試。若是無用,還能煮了魚湯補補身子?!?/br> 淼淼自動過濾最后一句,接過藥物不住地感謝。 她摸遍了全身也沒找到銀錢,抿唇赧然,“我……” 小伙計看穿她的窘迫,只覺得她跟自己差不多大,又瘦瘦小小的頗為可憐,或許腦子也有問題,嘆了口氣道:“罷了,不收你錢了,快走吧?!?/br> 淼淼露出驚喜,心直口快:“你真是大好人!” 她忘了剛才還在心里罵人家見死不救,從醫館出來,淼淼端著瓷碗,停在路口上犯了難。 她現在該去哪兒?回王府嗎,會不會被人當成孤魂野鬼? 可是不回去,她有無處可去,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住不起客棧,今晚難道要露宿街頭?衛泠還受著傷,她得趕緊找個地方給他敷藥。 低頭看了看他,淼淼吸了吸鼻子,“你才笨,笨死了。為什么要替我做這么多?我明明……明明……” 明明可以自己去的,明明這一切都是她的事。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淼淼不敢再往下想,轉身躲進小巷中。她一意孤行要變成人類,卻從未想過后果,為此連累衛泠許多。如果可以,她以后都會一一補償他,再也不任性了。 不一會兒她從墻角出來,手心捏著幾顆珍珠豆兒,快步往前面最近的客棧走去。 一面走一面注意碗里的水,不敢讓其灑出來??蜅窍麓藭r沒什么人,只有掌柜在撥弄算盤,她走上前去,“我想要一間客房?!?/br> 掌柜的抬頭,笑容殷勤,“女郎稍等,我這就叫伙計帶您上去?!闭f著張口便喚,只見從樓梯口下來一人,肩上搭著巾櫛。 淼淼攤開手心遞到他跟前,趕忙問道:“我用這個付錢可以嗎?” 掌柜的眸子放光,拿過仔細敲了敲,臉上笑意更盛,“可以,可以!” 這顆珍珠色澤明亮,圓滑細潤,一看便是上品,價值不菲,就算將他們這家小客棧買下來也綽綽有余。掌柜的對她愈發客氣,親自將她領到樓上,笑瞇瞇地招呼:“女郎若有別的吩咐,盡管叫我便是?!?/br> 淼淼點頭,關門把瓷碗放在桌上,照著小伙計的話,把藥物碾成碎末,摻和在一塊兒,用白紗布裹著纏在衛泠腹上。期間她問伙計借了藥捻子,用起來十分不習慣,索性磕磕絆絆勉強完成了。 給衛泠敷藥的時候她頓了頓,總覺得他在看她,明明都變成魚了,眼神還是帶著陰冷。 是不是錯覺……淼淼催眠自己,摸上他的魚肚子,將浸了藥物的紗布一點點纏在他腹上,折騰了好半響總算大功告成。 “你說要休息一段時間,究竟是多久???”淼淼伏在桌上,戳了戳他的魚尾巴。 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敢這么放肆,不過現在他根本不足為懼,她也就隨之膽大起來。衛泠自然不會理她,擺了擺尾巴轉到另一邊。 這個碗實在有些小了,淼淼琢磨著明天給他換個銅盂,才不至于委屈了他。 * 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淼淼揉了揉紅通通的鼻子,依依不舍地從被窩里鉆出來。 衛泠已經有所好轉,起碼傷口不再流血,應當是無大礙。淼淼有些著涼,一連在水里泡那么多天,昨天又濕著衣裳跑來跑去,這會兒有些頭重腳輕。 她給衛泠換了一回藥,便要到街上去:“我去給你買魚盆,馬上就回來。對了,你要吃什么嗎?” 說罷見衛泠沒反應,她兀自笑嘻嘻地:“我知道了,你現在不能說話。那我就看著買了?!?/br> 她不知道街上有當鋪這種店面,一邊走在街上,一邊琢磨著怎么用合適。直到成衣店掌柜找了她一大堆碎銀,她才隱約知道一顆珍珠的價值,喜滋滋地往回走。 昨天的衣裳濕了又干,穿在身上皺巴巴的,她索性換了新衣裳回去。白綾織金短衫配上百鳥紋馬面裙,她腳步生風,腳下像有鳥兒翻飛,步履輕盈。小丫頭臉上逐漸有了血色,紅潤干凈,嫩生生的能掐出水來。 淼淼捧著銅盂回到客棧,桌上的瓷碗跟她離去時一樣,衛泠正靜靜地躺在里面,模樣像時睡著了,眼珠子一動不動的。 淼淼沒好吵醒他,這些天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她甚至沒來得及問,他便成了現在的樣子。說不愧疚的是假的,淼淼低頭,掰弄著她從西街買來的紅糖發糕,“你要是變不回來了怎么辦……” 說著說著,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她抿唇忍住了,慢吞吞地咬了一口發糕,艱澀地咽下。 待衛泠動了之后,淼淼重新給他換了一次藥,她似乎在跟衛泠保證,又似乎在跟自己說,“你放心,在你傷好之前,我一定不離開你?!?/br> 衛泠動了動尾巴,嘴巴一張一合。淼淼會意,忙不迭給他喂東西吃。 直到將他伺候好了,淼淼這才垂下肩膀,偏頭禁不住打了個噴嚏。瞅一眼外面天色,黃昏將至,她本以為著涼并無大礙,熬熬就過去了,未料想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趁著醫館還沒關門,淼淼去準備再出去一趟,給自己包些藥。 她匆匆跑到樓下,衣袂飛揚,身形靈巧,像一只振翅欲飛的彩蝶,眨眼便要從消失不見。行走之間,帶來一股淺淺的露水清香。 客棧門口停著一輛車輦,帷幔精致,四角挑琉璃彩球,裝飾華貴,一看便知車里坐的不是普通人家。淼淼看了眼,并未多想,繞過車廂便往前走。 從車上下來一人,擋住她的去路。一襲藏藍荷雁草葉紋長袍赫然映入眼簾,淼淼連忙頓住,后退半步仰起頭來,霍地渾身一僵。 楊復就站在她跟前,近看他更加疲憊,眼窩一圈青黑,唯有一雙黢黑雙眸定定地看著她。 淼淼吃了一驚,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轉身便跑。 不能讓他看見自己!起碼,現在不能! 然而才跑開兩步,便被一雙手臂環住,緊緊地禁錮在懷中。楊復的身子微微顫抖,帶著震驚與狂喜,“真的是你……” 淼淼定住,傻乎乎地看著前方,連被他勒疼了都不自覺。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楊復抱著她,全然不顧周遭眼神。淼淼動了動,“王爺,我還……” 她還準備去包藥呢。 這句話提醒了楊復,他牽著她走向車輦,“先回府?!?/br> 聞言淼淼一驚,抗拒地甩開他的手,“不……我不回去?!彼粝聛碚疹櫺l泠,況且—— “王爺是不是又要把我交給太子?” 楊復一僵,眸中閃過痛色。 ☆、第四十四日 這無話無疑在他心口捅了一刀。楊復看著被她甩開的手,平時高高在上的王爺,此刻竟露出無助的表情,“我……” 那是他做過最后悔的決定,從此萬劫不復。 自從衛泠將她帶走后,他一直在太清湖等候,那晚溫暖的體溫和淡淡清香,一直無法忘懷?;馗?,他的傷口明顯重新包扎過了,布料是從女人衣物上撕下來的。明知不可能,他仍舊懷著希冀等下去。 今天有人回稟,說街上有個姑娘用珍珠換錢,目前正住在城西一家客棧中。聞訊楊復立即趕來,未料想真的看見了她。她沒有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 淼淼轉身欲跑,“我先走了?!?/br> 楊復擒住她手腕,難以置信地凝視她雙眸,“究竟怎么回事?告訴本王,你為何沒死?” 這是她最怕回答的問題,蓋因實在不知如何解釋:“我……”踟躕良久,終究說不出來。 那天她的體溫冰冷,呼吸停止,儼然死人模樣。宮里太醫都來看過了,紛紛表示無力回天,那如今,她該如何解釋現在的狀況?死而復生,未免太聳人聽聞了一些。 淼淼想要逃避,可惜被他緊緊地箍著雙肩,后退不得,只能被迫迎接他的注視。 楊復更是震驚,伸手探了探她的體溫,溫熱柔軟,伴隨著微微急促的喘息。斜陽落在頭頂,投影下一條長長的影子,一切都說明她是個人,好端端的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楊復一直不相信鬼力亂神之說,但面對著她,一時竟有些恍惚。得知她的死訊,他整個人陷入深淵,每日過得渾渾噩噩。衛泠將她帶走后,他命人在城里搜尋一番,毫無消息,連附近幾座城鎮都找不到他們下落。 茫茫天地,竟沒有她的蹤影。楊復從未敢想,有朝一日還能看到她活著,俏生生地跟他說話。 淼淼低頭,翕了翕唇,“發生了很多事,一時半會兒跟王爺解釋不清楚?!?/br> 在街上談話,委實不是個好場所,楊復上前,“淼淼,先跟本王回去好嗎?” 她為難地咬著下唇,末了搖一搖頭,“我不能……現在不能跟你回去?!?/br> 她才答應衛泠,這些天都要陪著他,若果走了豈不是言而無信?何況是衛泠幫了她,她才得以站在這里。盡管心里很想點頭,但她最終選擇了拒絕。 楊復捉住她話中漏洞,“那你打算何時回去?” 淼淼噎住,轉身跑上樓梯,“我不知道!” 她頭腦昏沉沉的,上樓時一不小心踏空了,險些栽倒下來。楊復在后面看得心驚膽顫:“小心!” 淼淼也是一驚,好在另一只腳及時穩住了,回過神后一蹦一跳地沖回房間??上偛拍且货咱劼淞讼聦?,讓楊復追上她的腳步,此刻正一手擋在門前,讓她怎么都關不上門。 淼淼氣急:“你快回去!” 復凝睇她,輕而易舉地推開直欞門,“為何要躲避我?” 淼淼此刻才算意識到男女力氣的差距,往后退了幾步,“我沒有……我只是,只是……”她開始胡亂思考借口:“那我怎么知道,王爺會不會把我交給太子呢?” 楊復一頓,“不會,再不會發生這種事?!?/br> “我不信!”她眸中含淚,毫不掩飾失望,“王爺以前也這么說過,說你會替我出頭的,可是你最后沒做到。 此時正值傍晚,客棧人來人往,淼淼的房間正對著樓梯口,不少人好奇地側目。楊復步入房中,隔絕了眾人視線,他俯身對上她雙眸,哀戚又鄭重,“這次本王保證,淼淼,我再也不將你交給任何人?!?/br> 這是她幻想了無數次的眼睛,眼里只有她一個人,淼淼終于等到這一天,可是卻不能做出回應,她眨巴了兩下水眸,“我現在……要照顧衛泠,我不能離開……” 以前她自私地要回到楊復身邊,為此讓衛泠受了傷害,她若在這個時候棄他不顧,便是無情無義。淼淼做不到。 楊復一沉,“他?” 淼淼下意識指了指桌上銅盂,行將開口,恍然大悟地閉上嘴巴,“不……那是衛泠留下的魚,衛泠托我照顧它的!” 楊復循著看去,只見水里有一條灰黑鯉魚,正定定地看向他們。分明是條魚,眼神卻很帶著冰冷,莫名地有些熟悉感。 他攢眉,想要說什么,最終還是忍住了。 那天衛泠曾信誓旦旦地說:“只不過淼淼,她是我的?!?/br> 此人心思昭然若揭,不得不讓楊復重視,這些天他莫非一直跟淼淼在一起?淼淼的事情,也與他有關?他們之間,又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楊復斂眸,“我陪你一起留下?!?/br> 淼淼愕住,“那、那怎么行……你是王爺,不回王府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