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岑韻走到一旁點燃油燈,看到她小臉笑意盈盈,不打自招:“王爺說要帶我回京城王府,岑韻jiejie,我就要走了!” 兩人好歹居住了二十天,全憑岑韻的照顧,淼淼才能在府上得心應手。她對岑韻多的是感激,如今要走了,很有幾分不舍。想到或許日后都不能相見,鼻頭一陣泛酸,喜悅中夾雜著不舍。 岑韻哎喲一聲,彈了彈她的腦門,“你還打算哭不成?我的小祖宗,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王爺肯讓你跟去,那必定是極重視你的,你可要爭點氣,不能再整日渾渾噩噩了!王府不比別院,規矩都比這兒多,去了那里,凡事都得留多個心眼兒?!?/br> 言訖仔細一想,好像實在難為了她,便松口無可奈何道:“得了,你還是先討好王爺吧?!?/br> 淼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會的?!?/br> 她還想說什么,被岑韻下一句話打斷了,“還記得常找你麻煩的碧如嗎?她今兒個不知怎么得罪了王爺,臉被毀了不說,還被滾水燙得渾身是傷。聽說是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屋里,沒法見人呢?!?/br> 淼淼咦一聲,怎的跟她今天看見的不一樣?她只是打了那一巴掌,還不至于毀容吧……況且燙傷又是怎么回事? 見她迷惑,岑韻料想與她無關,擺了擺手作罷:“大抵是哪句話惹得王爺不痛快了,她那人素來口無遮攔,闖禍是遲早的事?!?/br> 走到一半忍不住發出感慨:“不過王爺這回下手真是不輕……” 留下淼淼跌坐在床上,支著下巴苦思冥想。 * 后天就走了,趁著最后的機會,淼淼幾乎每天都會到湖心亭見衛泠。 衛泠倒沒覺得她煩,只是話越來越少。 今日淼淼將發生的事同他說了,氣鼓鼓地繪聲繪色,“我就沒見過這么無理取鬧的人!” 說到后來碧如的下場,她嘆了口氣,“其實我并不想害她這么慘的,可是王爺還是嚴懲了她?!?/br> 衛泠這回變成人身坐在樹下,他盤著一條腿姿態閑適,神情卻一點兒也不輕松。仿佛將淼淼的話咀嚼了千百遍,他才聽不出情緒道:“這么說,他是特意為了你,才懲罰的那個丫鬟?” 淼淼偏頭眨了眨眼,“這么一說,確實是的?!?/br> 衛泠緊盯著她,不知在思考何事。 過了許久才走到她跟前,攤開手心,手中靜靜躺著一塊白璧玉石。玉石中間被鑿空了,有一滴殷紅血液在中心流淌,艷冶詭異。 “這是什么?”淼淼疑惑出聲。 衛泠將拇指大小的石頭系在她脖子上,“這是血石,你到京城之后,若想跟我說話,便握著這塊石頭叫我的名字,我能聽到?!?/br> ☆、第二十一日 血石顧名思義,里頭流淌的那顆血珠,取自衛泠的身上。正因為如此,淼淼拿著它說話時,衛泠在這頭才能聽見,并回以對話。 淼淼不相信這石頭如此神奇,她低頭握在手心,學著叫了聲:“衛泠衛泠?!?/br> 話音剛落便被衛泠狠狠敲了下腦門,“我就在你面前,當然能聽到?!?/br> 說罷將那塊玉石塞入她的衣襟,并認真囑咐:“京城遙遠,你凡事當心。若是遇到什么麻煩事……”他滯了滯,改口:“那個王爺應當會替你解決了?!?/br> 這個丫頭這么單純好騙,說實話衛泠很不放心。京城魚龍混雜不說,光是一個四王府,高門深院,足夠將她欺負得無從下手。屆時若是受了傷害,他不能及時趕到,有誰會為她撐腰? 聽淼淼的敘述,楊復待她倒是特殊。只是不知這份特殊,將來能否為她遮風擋雨。 這份擔心縈繞心頭,他如果給這丫頭說了,定會被她三言兩語打發過去。她一腔熱血要追隨楊復,目下好不容易得來機會,怎會輕易放過? 他一思考事情就面無表情,淼淼握住他的手,躊躇許久才不確定地問道:“衛泠,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衛泠能變成人,反正他也去過很多地方,這次去京城就當散散心了,陪著她一起不好嗎? 她以前不敢說,是怕衛泠覺得她得寸進尺。因為楊復的事,她已經麻煩他很多了,如今卻還要他時刻陪著自己,她也覺得自己有些自私。所以淼淼一直沒開口,希冀衛泠自己提出來……但是她后天就走了,他居然給了她一塊石頭,他是打定主意要留在別院了? 淼淼低著頭,聲如蚊訥:“你以前不是也說想去京城,我們可以一塊去……” 纖密睫羽一顫一顫,像亂花叢中振翅翩躚的蝴蝶,迷亂一園春.色。她眼里的期盼表露無遺,因為不想使他為難,是以眨了眨水眸,不讓他看見。 衛泠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直至許久:“六水,我已經不想去了?!?/br> 他拒絕得如此果斷,讓淼淼霎時無話,抬頭驚慌無助,磕磕巴巴地勸說:“可是你說……你以前說要帶我去京城很多地方看看,那時候我不能跟你一起去,現在能了,為什么你不想去了呢?” 因為著急,她說話很有些語無倫次,手指頭只攢著他一點布料,仰頭著急地詢問他。 衛泠偏過頭去,“你現在模樣太丑,帶出去我嫌丟人?!?/br> “……” 這真是致命一擊,淼淼噤聲,眼神漸次轉為哀怨,默默地哦一聲再不說話。 想了想仍舊覺得不忿,她哼一聲解釋:“我每天都用你給的藥膏,現在臉上漂亮多了!” 衛泠不客氣地揚眉,略帶嘲諷:“誰說的?” 淼淼驕傲地挺胸:“岑韻jiejie說的!” 小丫鬟生得瘦弱,身段自然不如淼淼自個兒的玲瓏有致,胸脯再怎么挺都不傲人,倒像是兩個才出爐的小包子。 衛泠懶得再打擊她,縱身躍入水中,不多時再露出上半身,已然變回鮫人模樣。常年居住水底的緣故,使得他皮膚較常人白皙,五官精致細膩,眉峰上揚,帶著凌厲倨傲的氣勢。他說:“我走了,你早些回去,省得惹人起疑?!?/br> 淼淼被水花濺了一身,聞聲放下擋在臉前的手臂,不高興地點點頭,“嗯?!?/br> 衛泠踅身,忽而停住,緩聲:“明日若是無事,你就不用來了?!?/br> 說罷,他俯身潛入水中,黑鱗魚尾在水下折射出晶瑩沉寂的光芒,靈活地向水底蜿蜒而去。 淼淼失神地站在岸邊,盯著衛泠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動。 衛泠真的不跟她一起去京城,以后,她就要一個人生活了。那一瞬間,好似失去了他一般,她難過地蹲在湖岸,隔著衣裳緊緊握著他給的血石。 * 樂山樂水回來之后,別院便開始著手四王回京一事。同來時不一樣,這回闔府上下井然有序,全無彼時手忙腳亂。 從別院到京城有好幾天路程,若是乘水路會更加快。因要趕在元月十五之前回去,是以楊復吩咐下去,一律改乘水路,行禮從簡。他來時只帶了樂山樂水兩名仆從,回去時多了個小丫鬟,統共四個人,并不算多。 樂山樂水聽聞王爺的打算后,互看一眼,各不說話。 王爺一直待淼淼很特別,再加上雪山上她救了王爺一命,這次帶回王府實屬意料之中,是以兩人皆心領神會。不過別院難免有人眼紅,能得王爺青睞,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為何偏偏是這個笨手笨腳的丫鬟? 嫉妒歸嫉妒,卻又沒人膽敢招惹淼淼。她現在是王爺跟前的紅人,稍微說她們一兩句壞話,下場都不會好看。 淼淼自然不知其他丫鬟對她的看法,明日就要出發了,她得趕在今天之前將書閣里的書整理清楚。上回楊復讓她分門別類擺放,從華峪山回來一直拖到現在,再不整理便沒時間了。 她忙碌地穿梭在各個書架中,對著上頭的字符頭昏腦漲,一個都不認識。況且她正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昨日衛泠離去的身影。 他叫她今日不去找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想見到她了嗎,是不是她哪句話惹他不高興? 淼淼一陣胡思亂想,手里的書冊擺得亂七八糟,毫無規矩可言。她懊惱地嘆一口氣,王爺給她指派這個工作真個難為她,就不能找個識字的來嗎? 樓外傳來人聲,樂山樂水在院內守候,楊復步入書閣。 本欲挑選幾本卷宗回程閱讀,未料想轉過一道鏤空插屏,便見一個小丫鬟呆愣愣地立在架子旁,抿唇慚愧地看向他。 楊復腳步一頓,掃一眼她懷里抱著的書冊,“淼淼,你怎會在此?” 上回說要收拾書閣,是好些天前的事了,他不記得是正常的??煽嗔隧淀?,天不亮就跑過來,一個人折騰了好幾個時辰?!巴鯛斦f找書很困難,讓我把這里的書重新歸類擺放……可是王爺,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分……” 楊復哂笑,若不是她提起,他早已忘了。 他曾說過回來教她,不過目下沒時間了,“待回京城后,本王再教你識字?!?/br> 言訖走上前去,從淼淼手中拿出一本書,書面以狂草寫著幾個大字,難怪她一臉苦相,大概覺著跟鬼畫符無疑。這本書屬于瓷器鑒賞一類,應當放在淼淼頭頂的架子上,楊復一手撐著戧金朱漆書架,一手越過她擺放原處。 他清湛的聲音響在頭頂:“若實在麻煩,就讓旁人整理,不必勉強自己?!?/br> 周圍被他的氣息包圍,淼淼屏住呼吸,連都都不敢亂動。入目是他藏藍四合如意團云長袍,鼻尖幾乎能摩擦到他的衣料,呼吸之間盡是清冽氣味。淼淼臉頰騰地通紅,心跳驟然加快,僵硬地抬頭,只能看到他弧度優美的下頷。 偏偏楊復此時低頭,對上淼淼水光瀲滟的雙眸,他微怔,卻沒有移動分毫。 閣樓深處光線暗昧,又被一排排書架擋住光陰,只有薄弱的陽光投影在兩人腳邊。一時間悄無聲息,靜得能聽見心跳聲。淼淼被困在書架和楊復之間,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越來越近的聲息。 手腳都似軟化了一般,淼淼一動不能動,瞠圓雙目,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 楊復與她面對面,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倏爾彎唇,在淼淼頰畔拭了拭,“為何這么看我,我很可怕嗎?” 淼淼撥浪鼓似地搖頭,一顆心放回肚子里,卻有帶著那么點兒失望,“王爺一點也不可怕?!?/br> 楊復直起身,將她懷里的書一本本放回書架上,整整齊齊擺列清楚,順道還將她方才弄亂的重新整理了遍?!捌渌哪悴槐毓芰?,本王會讓他人打理。明日要帶的行李準備好了嗎?” 再留在他身邊說不定會窒息,淼淼迅速躲到一旁,深吸一口氣:“收拾妥當了,多謝王爺關心?!?/br> 楊復若有所地嗯一聲,忽而想到:“明日我們乘船回京,你可有異議?” 淼淼沒坐過船:“能看見水嗎?” 楊復含笑:“自然能?!?/br> 她笑瞇瞇地:“那就好啦,一切由王爺決定?!?/br> 能嘗試新鮮事物,她一下子情緒高漲起來,一掃方才惱人之意。 * 輾轉一夜,終于到了第二天清晨。 淼淼依照衛泠的話,昨天并未找過他。然而躺在床上握著玉石,想試著叫他的名字,但卻十分猶豫。這時候他早該休息了,還是不打擾他了。 淼淼早早地來到正堂,楊復卻已然在此等候,此時不過卯初,他來的太早了些。 一行人集聚完畢,便前往院門口準備出發。淼淼跟岑韻走在后頭,互相依依不舍地話別。 淼淼傻歸傻,到底知道這段時間多虧了岑韻照料,否則哪能過得這般順風順水。她攀著岑韻肩頭哽咽,“岑韻jiejie,我一定還會回來的?!?/br> 岑韻不知她此話何意,握著她肩膀叮嚀:“說什么傻話,到了京城就要好好生活,人往高處走,這點道理你應當懂得。若是出了什么困難便寫信給我,我若是能幫你,定不會袖手旁觀的?!?/br> 淼淼使勁點了兩下頭,還想說什么,那邊樂山已經在催促了:“再不過來,可就不能及時趕到碼頭了?!?/br> 岑韻將行囊遞給她,在她后背輕推一把:“快去吧?!?/br> 淼淼向前兩步,回頭眷戀地看一眼別院。目光穿透朱漆大門,一直抵達后院湖心亭,那里是她住了十來年的地方,還有她最熟悉的人,如今她要走了,可是衛泠去不能來送她。 收拾心情,淼淼快步跑到車輦跟前,小臉全然看不出方才低落,“樂山大哥,讓你久等了!” 樂山點點頭,“上車吧?!?/br> 她牽裙踩著腳凳上車,打簾進入車廂,楊復睇向她,“舍不得?” 淼淼選了個角落坐正,觍顏一笑:“嗯?!?/br> 到底是心情不好,她不如平常話多。車廂罕見的沉默,淼淼低垂著小腦袋,隨著車輦行走一搖一擺。 楊復情不自禁看去,哪知這小丫鬟正睡得迷迷瞪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