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行李箱
李盛煥坐在床上, 被單是灰色, 他身穿的睡衣也是灰色, 這套睡衣是情侶款, 男的灰,女的粉。兩人剛從家里出來在公寓里同居時,富家女歡天喜地從商場里給他買來。 ‘盛煥,’富家女的聲音還在耳邊, ‘我買了情侶睡衣,你穿這件灰的,我穿這件粉的?!?/br> 她興高采烈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李盛煥想到這里時, 怔了片刻。 香煙燒到盡頭,煙灰燙至手指。李盛煥從夢境般的回憶里走了出來。 “……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br> 他仰頭看了一眼天花板,很不耐煩地發出一聲感嘆。 自那場在七樓發生的爭吵后, 李盛煥再也沒能過上太平日子。 白玥毫不留情的言語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然而他還未來得及對被刺痛的部位進行找補,富家女的“無理取鬧”又讓他本來就苦悶的心情雪上加霜。 那場爭吵似乎徹底點燃了兩人之間原本便存在的矛盾。從那天起,他們開始無休止地爭吵、爭吵、再爭吵。 ‘你根本就不愛我!’爭吵的最后,是富家女流著眼淚吼他,‘你只是想利用我家的權勢……我看透你了!’ 想到這里,他煩躁地把煙頭扔進了垃圾桶。 ‘都怪那個女人……’李盛煥咬牙切齒地想著另一個人的身影,‘都怪她的出現,她要是沒有出現,一切都是好好的……’ 白玥嘲諷的眼神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曾經讓他浮想聯翩的嬌艷面容如今成了他的最厭憎。 他不否認自己在與她重逢時……的確是起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并下意識地認為這個女人還愛著自己。幾次在樓道中偶遇, 她避開他的行為,都被他認作是還愛著他卻不敢言說的壓抑。然而這明明是每個男人都會有的天性嘛!女人的本性是守候,男人的本性是掠奪……他會出現這種想法,再正常不過了…… ……都是白玥的錯,她難道不該明白男人是最要面子的種群了嗎?就算她看出來了……她憑什么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拆穿他?一點女人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比起承認自己的錯誤,推卸責任才是每個人自娘胎里便會學來的本能。李盛煥不反思自己自作多情的行為,不反思自己虛榮浮華的態度,反而將對自己無能的失望自卑完全轉化為了對白玥的憤懣。 ……然而,他自己……真的一點錯都沒有嗎? 這個想法讓李盛煥心中一痛,他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被子里,然而他卻不知道…… 自己身后的影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 …… “你說,”7樓樓道里,蘭湘對著702揚揚下巴,狡黠地眨了眨右眼,“我們偷偷吃掉一個,林槐他會不會發現?” 她坐在樓梯扶手上,長發漫卷、一直落到身邊高挑冷峻的女子身上。身著墨綠勁裝的女子向旁邊側了側,冷聲道:“不怕死的話,你自己去試,不要帶上我?!?/br> 隨后,她又補了一句:“讓你濕噠噠的頭發離我遠點?!?/br> “噗?!碧m湘笑了,她笑容甜美,聲音卻陰森森的,“咱們好歹是老鄉,何必互相嫌棄呢?說到嫌棄……我還沒嫌棄你那雙小腳恐怖呢。我聽說,你生前因為跑不快,在石頭上爬了一路?” 兩鬼對視一眼,眼神交匯如劍拔弩張。這套四美圖中,梅影柔和,周盈素來不管事,她們兩個卻是從一開始就不對盤。一個瞧不起另一個假清高,另一個瞧不起一個真惡毒。 她們在暗影處看見電梯的數字變成了“7”,一身疲憊的富家女從電梯里走了出來。她低著頭,眼圈紅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富家女停在7樓走廊許久,卻轉身走向了701的門。 “她去701做什么?她不是住在702嗎?” 血竹有些意外,蘭湘卻很快想到什么般地,嗤地笑了一聲。 “肯定是去找她情敵的事兒的唄?!彼檬种妇碇约旱念^發,滿懷嘲諷地道,“臨走了也不會想要便宜了情敵,得讓她和自己一樣不痛快才行,反正都要走了……” 701的門在被敲擊后打開。 白玥從門里探出頭來,在看見來人是富家女時,下意識地便擺出了戒備的姿態:“你干什么?” 富家女低著頭,許久沒有說話。血竹看著她的背影,皺了皺眉頭:“你覺不覺得她有點奇怪?” “奇怪什么?在醞釀如何罵人唄?!?/br> 蘭湘的回復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血竹凝神看富家女。 “沒什么事的話,我就關門了?!卑撰h見富家女遲遲沒有開口,冷淡道。 “……其實?!痹谒煲耆ツ托臅r,富家女終于發話,“我有……” 她的手,伸向背包里…… “……??!”蘭湘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的,從扶手上跳了下來,“我忘了!那個女的有硫酸……要是出事了那人要揍死我……” 她剛踏出一步要向兩人沖去,頭上卻傳來了阻力。 ——一個精美的盒子出現在富家女的手里。 “給你的。原本是我買給自己當項鏈的——對,是你帶的那條項鏈的升級版,寶石成色比你那個好一倍不止,本來想戴來打你的臉的?!备患遗阉f出來,“送你了?!?/br> 蘭湘:“誒……誒誒誒??” 她愣住了。 白玥有些疑惑,卻依舊保持著警惕之心:“……送我這個干什么?!?/br> “……給你的賠禮?!备患遗琅f低著頭,似乎有些尷尬,“這幾天我想了很久,現在總算是想通了,我明天就會從這里搬走,再留下來,也沒有意義?!?/br> 白玥打量著她,沒有說話。 富家女在她的眼神下越發窘迫了:“之前我一直對你……呃。你那條項鏈看起來也磨損了不少,就把這個當成賠禮給你吧。不好意思?!?/br> 她正說著,701的門便打開了。 “進來聊吧?!卑撰h嘆了口氣。 兩個女人都進入了701。只留下來了在樓道里瞪眼的蘭湘:“原來不是硫酸啊……” 血竹冷冷瞥她:“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想得那樣惡毒?!?/br> “……嘁?!敝雷约合脲e了,蘭湘也吐了吐舌頭,眼睛一轉,轉移話題,“你不是討厭我的頭發嗎?怎么還抓著不放?” 血竹:“……嘁?!?/br> 約莫二十多分鐘后,富家女再次走出了701。白玥在關門前對她說:“你明天早上是九點出發,對吧?” 富家女點點頭。白玥道:“我八點五十來你家,幫你搬行李下去?!?/br> “這……” “你不會還覺得他會幫你搬行李吧?” 富家女噎了一下,最后點了點低著的頭。 兩女各回各房間。房門被關上,血竹和蘭湘也從藏身的拐角里走了出來。蘭湘甩了甩自己的頭發,道:“她們之間的關系還真奇妙?!?/br> 血竹:“同理心而已?!?/br> 蘭湘用眼角瞥她:“那我們的命運都同樣悲慘,怎么不見你對我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有點同理心?” 血竹:“我化為厲鬼只為痛快復仇,你卻故意拿他人心中最恐懼之事做成幻象、折磨哄騙他人?!?/br> 蘭湘:“嘁,我也沒有對人人都是這樣的呀。比如林槐,我就看不到他最害怕的東西到底是什么。還有楚天……” 在無意間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時,蘭湘的臉色已經是一白。 “楚天舒?那條狗?”血竹看著她慘白的臉色,不明所以,“一條狗害怕什么?” “……我看不懂?!碧m湘臉色極白,她急速而小聲地說著,“我看見一道門,林槐走了進去,他變成了齒輪,渾身是血,站在某個地方,然后……” “……我看到那個場景里,楚天舒拿著一把漆黑的長矛!他刺穿了……刺穿了……” “林槐的胸膛……!” “他在笑,但是林槐……在哭……又像是……他在哭……林槐在笑……” …… 臥室外傳來開門的聲音,接著,李盛煥聽見高跟鞋被換成了拖鞋。這讓他知道富家女又回來了。 一見面就是無休止的爭吵,李盛煥呆在房間里,根本不想出來見她。 他在房間里磨蹭到傍晚才出去,在去往樓下吃了個飯,又回來后。他看見滿客廳的東西和被搬空的臥室。 富家女面無表情地把她的各種衣服往幾個帆布袋里收。 她的身邊還躺著一個沒有被使用過的箱子,白色,似乎是她從2樓那個女人的手里借來的。 “我要走了?!币娝貋砹?,富家女抬頭道。 “哦?!?/br> 李盛煥看見她難得沒有表情、也沒有生氣的臉,有些發愣。 他站在旁邊許久,富家女也在安靜地收拾著東西。他們難得地沒有爭吵。 李盛煥站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最終只能回到了臥室里,把自己埋進被子。 他在晚飯時喝了點小酒,腦子本就暈頭轉向。近日里的煩悶更是早就讓他心力交瘁。 睡著之前,他又想起了三個月前,富家女挽著他的手走進春雨公寓時的笑臉,突然心中一痛。 富家女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過他吧? 在酒醉的邊沿他終于聽見了自己痛罵自己無恥的心聲。酒精像是卸下了他靈魂上的鎧甲,讓他在困意繾綣的同時,也終于聽見了良心里細微的懊悔聲。 很快,他就沉入了夢鄉。 僅一扇房門相隔的客廳里,富家女依舊在收拾著東西。 李盛煥是在半夜時迷迷糊糊地醒來的。 “嗯?” 客廳里似乎有什么聲音,困得不行的他隨耳一聽。 “砰、砰、吱呀……” 像是有什么人在用力地把行李往行李箱里壓。 需要被塞進行李箱里的行李似乎有著很大的體積,因此,想把它壓入箱內的人似乎很費了一點力氣。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什么窸窸窣窣的聲音,李盛煥沒有聽清。 大概是富家女在把她那一堆看著就體積嚇人的衣服塞進行李箱里。李盛煥想。 “砰、砰、吱呀……” 他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是被吵醒的……夢的邊緣好像還傳來了什么拍門的聲音,和什么東西被拖行的聲音……可他記不清了。 ‘是她在收拾行李吧?!钍悦院叵胫?,‘算了,別管她了,每天晚上都要鬧這么一次……’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再和她談談吧……’ 極重的困意涌上心頭,客廳里“壓行李”的在他的意識里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 他終于睡著了。 “唔……唔唔……” 夢境之外、客廳之內,極細微的嗚咽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