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被自己的客戶叫醒, 林槐也很苦惱。

    在副本里, 他睡得一貫比常人要淺。早在301女子奔下樓狂拍201女子房門時, 他就已經被吵醒了過來。

    301女子的行為引起了他強烈的不滿。要知道, 雖然這棟公寓樓里住的都是鬼，然而他們鬼有鬼道、慘死得很有分寸感——只在自己的地盤上暴斃，從來不把麻煩帶給另一個房間。

    因此，301女的行為便顯得尤為可恨了。

    他首先去201安撫了一番201女的情緒。201女癱坐在地上, 看著眼前的小女孩，精神極度不穩定。為此，林槐不得不給她遞了一瓶被猛烈搖過的冰鎮肥宅快樂水，并對著她的臉打開了瓶蓋, 好讓她冷靜下來。

    201女被徹徹底底地冷靜了。她沖進洗手間洗臉，林槐也蹲下身來看著眼前的小女孩。

    剛蹲下身，林槐便十分欣慰。小女孩被他逼在墻角里, 除了直視他之外毫無選擇。林槐可以和她好好交流，并不用擔心她會臨時跑路。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好的談話地點。

    然而沒等他問話，在林槐看清了小女孩的臉后，他眉頭一蹙。

    “針線？”

    在過去的二十天里，林槐只是遠遠地看著小女孩和她的母親在公寓樓里不斷制造垃圾。他沒有首先處理她們的原因，只是因為大樓居然會很貼心地自動進行清潔——要他天天掃地，還不如讓他去死。林槐不想去死，如果大樓不會自我清潔，他會首先讓這兩個人去死。

    最開始，在看到泥地中的銀針、和301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時, 林槐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孕婦和被她流產的胎靈之間的故事。要知道，在開放二胎之前，為了再要一個男孩而弄死小女孩的案例可以說是屢見不鮮。甚至還有一些迷信的人會折磨女嬰，將銀針刺入她們的身體，以達到“讓下一個女嬰不敢再來投胎”的目的。

    曾經被親生母親殺死的女孩，在死后卻因怨念深重而“蘇醒”。她緊隨在“眼里沒有自己”的再次懷孕的母親身后，靜靜等待著胎兒出生的日子……

    然而普通的鬼物又如何能在胎兒的身上獲得新生？人的生魂與鬼物的怨氣難以相容，更何況是生機最為滿溢的人類胎兒。即使是林槐，在奪舍這具人類大學生的身體時，實力也在生魂的沖擊之下掉落了一個大臺階。

    在這個邏輯下，301女的死亡也很容易被解釋：在小女孩的強行附體下，鬼氣與生氣發生強烈沖突，301女輕則衰弱而死，重則暴斃而亡。

    然而……

    按照這個鬼故事邏輯來進行推斷，這個緊跟在301女身后的小女孩，應該是一只厲鬼，而非是一只惡靈。

    厲鬼、惡鬼通常是由人類所話，惡靈則來源于世間萬物。它大多來自古舊物件與動物，靈智未開，不像其余兩鬼擁有人類思維，只擁有最深的執念與非邏輯的欲望。

    而出現在林槐面前的這只惡靈小“女孩”，周身上下則都是針線縫合的痕跡與補丁。

    它不是人類，而是一只布娃娃。

    林槐不擅長和小孩交流，更何況這個惡靈不僅不是外表上的小女孩，還是本質里的布娃娃。林槐知道嚇哭小女孩的方法，卻不知道怎樣威脅一個布娃娃。

    ……雖然對于一個正常人來說，在溝通之前就考慮“要怎么做才能最有效地威脅到對方”也算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201女回到了客廳，受到驚嚇的她盡管還有些語無倫次，然而已經基本恢復了語言能力：“這個小孩……”

    她斷斷續續地向林槐講述了這個晚上、由天花板噪聲而引發的奇妙之旅。盡管這件事還是讓她有些發憷，然而林槐和小女孩相處得這么友好，這就說明了小女孩確實是正常的小女孩。

    ……否則，在我洗臉的時候，這個物管應該已經被她襲擊了才對。201女不無慶幸地想著。

    “……我也搞不懂她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我聽其他住戶說過，她似乎有個女兒，但總是表現得好像她不存在似的?！?01女欲言又止，“今天她這幅樣子，實在是把我嚇壞了，就這么把自己的女兒摔到地上，實在是……我都懷疑是不是有鬼了……”

    在說出“有鬼”的那一刻，她看見物管迅速搖了搖頭，他挺了一下背，像是迅速進入了某種表演狀態。

    201女：？

    “有時候，鬼神比人心更可怖?！蔽锕軕z愛地摸著小女孩的頭，眼神悠悠地抬高，像是在看向女子看不見的遠方，“這件事，要從6年前的一場大雨說起……啊，不好意思?！?/br>
    201女眼睜睜地看著物管不小心將小女孩的頭拍歪成了人根本不可能擁有的角度。物管迅速捧住對方的脖子，若無其事地將她的腦袋旋了回去。

    201女：……

    “剛才……”201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瞳孔微微放大，“她的脖子……那個角度，啊——”

    “別大驚小怪，就是不小心被拍歪了一點嘛，很正常的?！绷只闭f著，也把自己的脖子扭到了這個角度，“你看，我也可以做到?！?/br>
    201女子：……

    林槐：“不信你自己轉轉試試，你也可以做到?！?/br>
    201女子：……

    林槐一向是一個很真誠的人，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發自內心。在場三人都是鬼，同樣能做到這個姿勢，沒什么好奇怪的。

    201女子被他的真誠說服，嘗試著轉了轉，驚喜道：“我從來不知道人類的脖子也可以擰到這個角度?！?/br>
    林槐點點頭：“不挑戰自我，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br>
    201女還在驚喜地擰脖子，似乎為自己從未發現過的人類能力的極限而感到驚喜萬分。林槐一邊用包容的笑容看著她，一邊繼續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個與她有關的故事……”

    他也的確沒有撒謊，這個身世故事確實是他剛剛才編撰出來的。

    在講述完一個從《知音》上摘抄下來的母親因重男輕女而無視女兒一心想要生下男嬰的故事后，擰著脖子的201女熱淚盈眶。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201女憤憤道，“怎么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看著眼前可憐巴巴的小女孩，201女愛心爆棚。她蹲下身，對小女孩說：“就算mama不要你，你別怕，只要你愿意，公寓里所有人都會是你的mama?！?/br>
    小女孩看了林槐一眼，林槐虛著眼道：“不包括我?！?/br>
    “不管怎么說，做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分了?！?01女不平道，“所以現在……”

    “沒辦法?！绷只钡?，“只能先把她送回家，之后再做其他打算了?！?/br>
    說著，他看向布娃娃：“對嗎？”

    林槐原本打算把布娃娃扔在202，先讓她和202小女孩好好交流一番，第二天再做打算。然而他敲了許久配電房的門，里面都沒有小女孩的聲音。

    ‘奇怪了?！行├Щ蟮叵胫?，‘人……不，鬼呢？’

    ——說起來，這幾日小女孩似乎很久都沒有再來過物管室了。林槐忙著管理住在302的畫家，也并沒有對她的去向有過太多的在意。

    他隱約覺得這事兒不太對勁，一時也想不出個頭緒。既然沒辦法把布娃娃寄養在202，他也只能把對方送回家里了。

    “其實我和你還挺投緣的?！痹诎聪?樓的按鍵后，林槐這樣說著，“我曾經也想奪舍一具身體，去過平靜的生活?？磥砦覀兺瑯佑兄鴮ι臒釔酆蛯π律畹南蛲?，雖然我們種族性別年齡都不同，但還挺相似的?！?/br>
    他也是隨口一說，沒指望小女孩能有什么回答。畢竟在201女的房間里時，小女孩沒有說過一句話。

    “不過老實說，你一個惡靈想要奪舍一個胎兒，簡直就像是跨專業申請博士一樣困難啊……本來惡靈和人類的身體就不是很貼合，你還要選擇最高難度的嬰兒，說起來你打算……”

    “……縫上去，就好了?！?/br>
    尖利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縫上去？”

    林槐回頭。

    “對……”，電梯里，小女孩的嘴巴一張一合，“把我……縫上去……”

    “把我……縫進……她的身體里去……??！”

    “叮?！?/br>
    電梯停在三樓，在電梯門緩緩打開的瞬間，林槐也終于從她的言語里腦補出了……

    301女的死因。

    “縫上去……把我縫上去……”布娃娃重復著，“mama……”

    “mama……”

    玩具是沒有情感的物什，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林槐眼前的這個布娃娃，更是渾身上下滿溢著癲狂、仇恨、血腥的氣息。

    然而……

    在說到“mama”這兩個字時，林槐突然覺得，這個布娃娃……

    在流淚。

    而它那仇恨而癲狂的雙眼里，居然帶上了幾分本不該出現在惡靈眼中的愛意。

    “喂，”林槐漫不經心道，“301隔壁那家還挺大的，要不要去康康？”

    “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說完你的故事?！绷只倍紫律砜此?，“然后……”

    “我送你回家?！?/br>
    ……

    盡管岑穗努力嘗試將林槐關在門外，然而他依舊伸出一只手，卡住了即將關閉的大門。

    “不想手被夾斷就把手伸出去！”

    岑穗怒吼著，繼續按壓著門。

    然后……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只手彎折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過來打開了大門的防盜鎖！

    岑穗：……？？

    “別這么驚訝?！绷只睆拈T縫里擠了進來，“你也可以做到，不信你試試?！?/br>
    接著，他對岑穗笑了笑：“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孩子的教育問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