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且沒有表情的怪老頭出現在葉朝光的視線里，他掃了一眼門外的人，二話沒說，飛快地從葉朝光的手中接過小男娃，然后眉頭皺得死死的。

    “拿酒來！”

    怪老頭的聲音嘶啞，聽起來略微有些刺耳，葉朝光反應很快，他在怪老頭臉上看到了凝重的神情。

    “酒我家里有，還需要什么？我一并帶來?！?/br>
    怪老頭抱著小男娃朝屋里走去，“只要酒，越快越好?！?/br>
    葉朝光得到回應后轉身往家里跑去，留下來的瘦黑女孩面露猶豫，站在門口不知道自己該跟進去，還是離開。她低頭想了想，最終還是邁進了知青點的大門。

    怪老頭自己住的這間房子雖然黑乎乎的，但是漏雨并不嚴重。除了門口放著兩個接雨水的盆子外，其余地方都是干的。

    當瘦黑女孩抬頭看向床的方向時，她被怪老頭的舉動嚇得退了一步，他竟然拿了縫衣針在扎富貴的耳朵和手指尖。

    “打一盆冷水過來！”

    聽到怪老頭的吩咐，瘦黑女孩如同被點醒一般，她手腳麻利地端了一盆水放到床前的腳踏板上，盆子里面還放了一條她從水缸邊上找到的毛巾。

    看都沒有看瘦黑女孩一眼，怪老頭將縫衣針收起來，彎腰擰毛巾給小男娃擦拭身體。

    瘦黑女孩見狀，立刻朝門口走去，即便富貴只有三歲，男娃子沒穿衣服的身體也不是她應該看的。

    很快，葉朝光拿來了一瓶白酒，怪老頭讓葉朝光不停地用酒擦拭小男娃的額頭、手心、雙側大腿股溝、腋窩等地方，他自己則抓了幾把草藥去灶房熬藥。

    等黑乎乎的草藥水灌到李富貴嘴里，葉朝光發現自己被汗水打濕的后背傳來一陣陣涼意。

    富貴駭人的高燒終于退了！

    怪老頭看了一眼走神的葉朝光，輕輕咳了一聲，“十斤紅薯?！?/br>
    葉朝光回過神來，睜大了眼睛，怪老頭的意思是李富貴的診金是十斤紅薯？

    “好，好的，我馬上給您送過來?！比~朝光起身準備回家拿紅薯，他走到門口停了一下，回頭看向怪老頭，“我再給您多加十斤紅薯，可不可以允許李富貴在您這里住兩天？”

    葉朝光擔心富貴的病還沒有完全好，小孩子高燒反復也是很正常的，更別提富貴到現在還沒有清醒過來。

    怪老頭睨了葉朝光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去查看小男娃的情況。

    這是同意了？

    葉朝光跟怪老頭打交道的次數不多，只能憑直覺猜測他的意思。

    晚上，當忙碌了一天的葉朝光終于歇下來，躺到自己媳婦身邊的時候，他輕輕擁住媳婦的肩膀，不由得嘆了口氣。

    “怎么了？”

    白天睡多了，沈雪現在一點睡意都沒有。女兒被婆婆抱到她房里照顧去了，沈雪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好好休息就成。

    葉朝光靠在媳婦身邊，說起了白天發生的事情。自從當了父母以后，他真的是一點也看不得孩子受苦遭罪。

    孩子能有什么錯？唯一錯的是沒有投生在一個好人家。

    沈雪跟葉朝光的想法一樣，她擔心地追問道：“富貴現在醒了嗎？他是在知青點，還是回了自己家？”

    “中午就醒了，我早跟你說過，怪老頭是個有本事的人。我給他送了二十斤紅薯，請他收留富貴兩天，等富貴身體徹底好了再說?！?/br>
    葉朝光心里很不痛快，并不是因為自己付了富貴的醫藥費，而是他不希望看到富貴回去再被李瘸子虐待。

    李瘸子始終是富貴的親生父親，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這個小男娃少遭罪？

    沈雪看出丈夫的心思，提議道：“要不你去公社申請一下，看看上面能不能派個工作人員過來進行普法宣傳，最好能夠多講一點父母虐待孩子的處罰?！?/br>
    “好主意！我怎么沒想到！小雪，還是你聰明。我明天一早就去公社，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情況反映上去?！?/br>
    只要一想到富貴的處境可能會變好，壓在葉朝光心里的石頭也稍微松了點。

    擁著媳婦，想起今天剛出生的女兒，葉朝光親了親媳婦的額頭，“小雪，辛苦你了。我明天順道去買兩袋奶粉回來，你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結婚十二年，沈雪被丈夫親吻的時候依然會覺得害羞，聽丈夫提起奶粉，她搖了搖頭。

    “我沒有什么想吃的，娘每天變著法子給我弄好吃的。朝光，山城牌奶粉三塊錢一袋，還要憑票購買。我們現在手里只有三十塊錢，弄奶粉太難了。要不我寫信給雪芹姐，請她幫忙看看京城那邊是不是不要票就能買到?！?/br>
    沈雪口中的雪芹姐是跟她一起下鄉的知青好友，她通過高考順利返城，而沈雪則選擇嫁給葉朝光，永遠留在了紅星生產大隊。

    “我們先自己想辦法，要是實在弄不到再聯系她。小雪，奶粉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娘讓我明天給大哥拍個電報。大哥那邊，說不定有法子買到奶粉。我會努力賺錢，讓你和孩子們過上好日子?！?/br>
    沈雪緊緊握住丈夫的手，她比任何人都相信朝光。

    第二天一大早，葉朝光的父親把他叫了過去，六十歲的葉國運正帶著老花眼鏡，手里捧著一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書。

    “爹，你叫我有事？”

    葉國運瞪了二兒子一眼，“你是怎么當爹的？我乖孫女的名字呢？想好叫什么了沒？”

    提到女兒的名字，葉朝光露出一絲苦笑，他費盡心思想了十多個名字，都被爹娘給否定了。原本他已經放棄了給女兒取名字的權利，誰知道爹現在又把皮球踢了回來。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家里人太重視，才沒有在取名字這件事上達成一致意見。

    葉朝光想了想，認真回答道：“葉家孫子輩的字是嘉，您的乖孫女皮膚白皙如玉，不如就叫葉嘉瑩，爹你覺得呢？”

    “葉嘉瑩，瑩瑩，我看這個名字不錯，配得上我乖孫女?！北е鴮O女從房間里出來的葉家老太太剛好聽到兒子的話，她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葉國運見自家媳婦都點頭了，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那我現在去跟小雪說，她應該也會喜歡這個名字?！比~朝光笑著從葉老太太手里接過女兒，對著小粉團子輕聲說道：“瑩瑩，我是你爹。我們現在去告訴你娘，你叫葉嘉瑩，好不好？”

    讓葉家老兩口吃驚的是，明明昏昏欲睡的奶娃娃在聽到兒子說的話以后，居然睜開眼睛笑了。

    “瑩瑩笑了！爹，娘，你們看，她很喜歡我給她取的名字！”

    抱著女兒的葉朝光第一時間發現了女兒的表情變化，他大聲笑了起來，對女兒的喜歡比之前更上一層樓。

    躺在葉朝光懷里的白嫩小奶娃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場景，可視線始終有些模糊，聽他們的對話，自己現在是重新投胎了嗎？難怪她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

    為什么她還保留了上輩子的記憶？

    為什么自己還叫葉嘉瑩？

    只聽聲音，她就能確定，抱著自己，聲稱是自己父親的人并非她記憶里的父親。

    葉嘉瑩想不通緣由，但她能夠感受到身邊人對她的喜愛之情。于是，她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用笑容來回應他們。

    這可把葉家人高興壞了，葉朝光抱著女兒去給自家媳婦看的時候，身后還跟了三條小尾巴。

    “爹，給我們看一眼meimei！”

    “爹，meimei真的對你笑了？”

    “meimei，我是你三哥，我叫葉嘉然，你聽到我的聲音沒？”

    沈雪好奇地朝房間門口看去，兒子的話她都聽見了，女兒會笑了？生養過三個孩子的她有些不可思議，但只要一想到女兒乖巧的模樣，她又覺得自家小心肝無論有什么樣的表現都是正常的。

    “小雪，瑩瑩真的笑了，你看！”葉朝光紅光滿面地走了進來，坐在床頭將女兒抱給媳婦看。

    葉嘉瑩先是聞到了一股清新而又溫暖的味道，然后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對她說：“我的寶貝真棒！”

    “meimei，你看看我，我是你大哥！”

    “meimei，看這里，我是你二哥！”

    沒有擠到meimei跟前的葉嘉然急了，他端來一張板凳，站在板凳上朝抱被里面的小粉團子看去，“meimei，三哥把蟈蟈籠子送給你，好不好？你朝三哥笑笑?！?/br>
    葉嘉瑩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己嬰兒的身份，這么說來，她這一世不僅有了疼她的父母和爺爺奶奶，還有三個在她面前爭寵的哥哥？

    沒辦法控制頭部轉動的葉嘉瑩只好努力讓自己臉上的笑容明顯一些，她終于不再是一個人！

    “噢噢，meimei對我笑了！”

    “明明是對著我笑的，你看她笑起來多好看?！?/br>
    “meimei，你快點長大，我們帶你去玩兒，給你編花環，給你找野果子吃?！?/br>
    葉朝光和媳婦聽到兒子們的話，相視一笑，當父母的自然希望家里的孩子都能相親相愛，哥哥保護meimei，meimei崇拜哥哥。

    沈雪很喜歡葉嘉瑩這個名字，丈夫辦事她從來都是放心的。當年幾乎所有的知青都想不通，她一個城里來的高中生，居然心甘情愿嫁給一個鄉下人，即便這個鄉下人一點都不粗俗，長得還挺英俊。

    看著身邊的丈夫和孩子，沈雪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選擇嫁給葉朝光，看重的是他的人品和真心，以及葉家人的家風。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很明智。

    葉朝光還得去公社辦事，他依依不舍地把女兒交給娘，自己推著自行車出了門。

    路上遇到的村民都在跟他打聽富貴的情況，葉朝光簡單的應了，不想多說這件事。昨天他要是去晚了，富貴很有可能搶救不回來，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主動過來打招呼的村民表情訕訕的，誰不知道李富貴就是個掃把星，他們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顧著一家老小，萬一被沾染上，后悔都來不及。

    田壩里頭，一個拄著鋤頭歇氣的中年壯漢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他望著葉朝光離開的方向，眼神閃了閃。

    不一會兒，他朝自己身后勞作的鄉親們招了招手，“大隊長這會兒不在，咱們正好喘口氣。哎，好人都被大隊長當盡了，我們還能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