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月上朦朧
危險往往來自身邊的朋友,想一想誰傷害你最深,他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六斤來電話稱麥門賜的一車魚,因為沒有辦理檢疫手續被執法人員給攔住了,就停在米酒大道上,這么熱的天再多待一時半刻一車魚就臭了,那損失就太大了,讓我趕緊想想辦法。我正在會計核算中心的報賬,一大堆票據弄得我昏頭轉向的,我當即就拒絕了,我說,只聽說過給牛呀豬呀的動物檢疫卻沒有聽說給魚檢疫的,你是不是弄錯了,沒事找事,不關你的事就不要管了,更不要給我添麻煩,我忙得團團轉那還有閑暇管那些破事。六斤在電話里示威了,不管怎么樣這個忙你一定要幫,不幫也得幫,你在城里熟人多找個人說說情,要不先放行再罰款也行,總之得拉朋友一把才行。我壓下電話,不一會電話又響了,我索性關了機,可是我有些事還得請示局長,正當我開機時,一個陌生電話打過來了,電話那頭帶著哭腔,姐呀娘呀媽呀地叫喚:我是麥門賜,就是野人洼水庫的麥門賜呀,我的這一車魚今天起早了,我忘記帶準運證了,這些漁政管理人員一定要扣我的魚,你幫忙說說吧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算哪一門子領導,我幫忙說說,你說得輕巧,我認識誰呀?你認識的,你熟人多門路廣,你一定要幫忙。我有些生氣了,我說行,行,行,我幫你試試,碰巧有一個水產局的出納也來會計核算中心報賬,我將情況對她講了,我說是鄉下的一個親戚這次證件沒有帶上,你幫忙擔個保。女出納說罰款是少不了的。于是她就給現場執法的工作人員打了電話,果然奏效。麥門賜來電感謝說罰款兩千塊,然后放行了,他說一定讓我出面請水產局的領導一起吃飯,感謝關照。 女出納名叫艾葉,長得很清秀,說話細聲細氣的,很溫柔的那種。我將麥門賜的感謝話轉給她聽了聽。對于麥門賜來說除了感謝,還想拉上關系,以方便今后做生意。對于艾葉來說,吃飯可能是應該的或者司空見慣的,她滿口答應了并且說還要帶上局里的領導,我勉強表示了同意。 既然答應了請人家吃飯那就得好好地準備一番,為此我提前在星期五的下午就讓六斤接我到野人洼水庫了。麥門賜異常高興,說是我給足了面子,六斤更是興奮得意洋洋,晚上陪我睡覺的時候破例將我折磨了一通宵,直到雞叫三遍,我求饒說,得了得了,算了吧,你這都是為了你的朋友麥門賜,所以你才出這么大的力氣,我跟你睡了這么長時間怎么沒有感覺到你有這大力氣,看來,你們男人的面子真的不值錢,你看看,不就是替他請來了水產局的幾個辦事員么,值得你這么高興,可悲! 就在六斤還想要的時候,我的電話響了,是兒局長打過來的,怎么大清早就打電話?我正納悶,兒局長在電話那頭問我在哪里,星期六怎么按排?我也不知道局長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我只好半真半假地回答:聽局長的。只聽見兒局長在電話那頭說:找個地方我們玩一玩。喲,局長,真是難得,這還不容易么?到野人洼水庫來吃魚吧。兒局長破例在電話那頭開起了玩笑說,我來喝狄姐的奶。局長說他有車自己來,只要在湖邊等著,中午十一點鐘準時到達。 兒局長自己開車帶上桑甚兒,我很高興局長沒將我當作外人看,說明他還是很信任我的,兒局長正是年輕上升期,能這樣對我已經很夠意思的了,我心里自然是清楚明白的。我向別人介紹的時候稱桑甚兒是服裝行業的老大,大家異口同聲地稱她為??偨浝?,大家都真以為她是開服裝店的,只有我們仨人心照不宣地微笑。 艾葉也是自己開車來了,她先下車,我望見車子里坐著一個穿著花衣服,留著長辮子的男人,便對她問道,來了幾位同事?艾葉拉開車門對內面的女子說,出來吧大畫家。這時大家才看清出來的是一個一米九的大男人。她介紹說這是她的表哥,蒲公英??刹皇侵兴幟职?,著名的腳指畫家,甚至還加上一句長長的拖音,強調說尤其在國際非常著名。我情不自禁地瞅了瞅他的腳,是一雙大而長的腳,穿著一雙軍用皮鞋,是特種部隊的那種鞋子,牛仔褲已經洗得泛白且有三四個補丁,兩三處裸露著黝黑的rou和體毛,上身是紅底黃色格子襯衣,袖子是藍色燈心絨的,袖口是帶扣子的那種,頭上扎的辮子洗得很干凈,還涂抹了法國v3發油,閃亮閃亮的。我像東道主似的熱情地說歡迎歡迎,但是我心理嘀咕著,只聽說有手指畫家,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腳趾畫家,用腳還能畫畫?她會不會是在調侃我們啊,我油然而生敬意。麥門賜傻了眼,楞了一會還是挺高興的,手舞足蹈,介紹這介紹那的,不停地說。 我們坐上流放旅游公司的船,說明白點就是我自己的船,當然是人包船的那種,小巧而適用,比如我們這船上面有五個套間,有休息室、餐廳,頂上有觀光篷,還帶有ktv、麻將等娛樂設備。昨天我特意叮囑他倆不要透露流放公司的任何情況,六斤做了一百個保證,我這才讓他開過來的。事實上我不想讓兒局長知道這些,更不想讓家人知道這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危險是來自身邊的朋友,所以最好不要讓自己的另一面呈現給他們。 “流放”號乘風破浪全速前進,大家有說有笑,鼓勵著麥門賜講故事,講到興頭上,他索性站在船頭唱起了湖邊情歌《三百六十調》。他唱道: 遠望大姐一身藍,下邊有個小洋船, 你有船來我有桿,你無桿來我無船, 連起手來下江南,撩姐不到心不馬, 葛藤上樹慢慢纏,今生纏你五十載, 死后纏你五百年,生纏死纏永相連—— 麥門賜介紹說三百六十調就是一天一個調一年也唱不完,每天都新鮮,一天一個調,天天花柳下,夜夜風流邊,直說得大家張口結舌,半信半疑。長辮子畫家站直對麥門賜說,我來扮演哥哥,誰來扮演jiejie?還是搞藝術的人直白,有感就發,一點也不像我們骨子里想什么,口頭一點也不流露。到了行動時言不由衷,詞不達意。大家面面相覷,還是六斤呶呶嘴暗示讓找我,兒局長也用鼓勵的目光催促我站起來,兒局長說,不過得每人跟著唱一句,誰唱的時候忘記了歌詞,就罰誰喝老米酒一杯。 行!我去拿酒。六斤鉆進貨艙提出一個大大的塑料壺,在大家面前比劃了一通說,這個壺是二十斤裝的,別擔心船上沒有酒啊。 長辮子畫家蒲公英拿起話筒唱道: 大姐住在湖那邊, 水長湖又寬, 心想與姐說句話, 湖面無渡又無船, 你說我可憐不可憐—— 我對著紙上準備好的歌詞即興唱起來: 清早起來梳油頭, 三把眼淚四把流, 人家的男人多漂亮, 我家的男人留長頭。 大家哄堂大笑,艾葉笑彎了腰,直不起來,一邊叫道哎呀我的媽喲,我肚子好痛,我快撐不住了。 接著就是蒲公英忘記了歌詞,六斤剛剛將燒開的老米酒送上滿滿的一大杯,直喝得蒲公英嘴巴呼呼地吹,好燙,好燙,哎呦,哎呦,艾葉心痛表哥,但是幫不上忙。 若說蒲公英是搞藝術的,這歌詞應該好記,就麥門賜唱一遍我都會了,他更應該沒有問題,可是其他人都唱了一段很順利,偏偏每次輪到他就喝三大杯老米酒了,這野人洼水庫的老米酒是用湖邊的糯稻經過去殼、漂洗、蒸熟、涼干摻酒曲,然后在壇內醞釀七七四十九天才上市,傳統釀法就有幾千年,味道、顏色、香氣、沉醉都是傳承千里外的,號稱三碗不過崗的,當地也稱之為擺頭酒,那意思非常的明白,就是三杯下肚人就昏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蒲公英三杯下肚已經頭重腳輕、東倒西歪的。艾葉看不過去上前扶著他對大家說,再不能罰了,再喝就醉了,我可不愿意伺候他啊,誰將他灌醉的誰伺候。大家沒有人應腔,艾葉突然大聲宣布,這樣,他要是再唱錯了就罰他畫一幅畫,怎樣?大家面面相覷,然后異口同聲地說,好!果然,到了第五杯的時候又該罰了,艾葉只得將車鑰扔給六斤,讓他到小車后備箱里拿來畫具。蒲公英可能是真的喝醉了,他脫襪子的時候扯下了褲子,褲子順便帶下了短褲,大家看到白花花的屁股,艾葉沖上前去提起了他的褲子。正在這個時候,六斤嚷道來啦,來啦。蒲公英連帶襪子沒脫就伸進墨汁里面,艾葉驚叫起來喊道,襪子沒有脫。 奇跡立刻出現了。只見蒲公英穿著短褲,修長的腿像一支圓規不停地轉動,右腳趾頭不停地在白紙上龍飛鳳舞,后來我才知道那繪畫用的叫做宣紙,其余四個腳指頭有時也派上用場,不一會兒,蒲公英用腳趾丫夾起一支毛筆,醮上墨汁,寫上“野人洼明月”。請看: 湖面寬廣無邊,碧波蕩漾,船舤迎風遠航,漁火點點,上空一輪明月。 送給你吧,蒲公英對兒局長說,留個紀念。 好,好,好。兒局長站起身來說,此乃平生第一大禮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