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劉鮮有點明白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了。 焦達:“我沒想過他會這么做……我們是哥們,從一年級就住一個寢室,一開始就很好,我還借過他兩百塊錢……他也認識多麗娜,我不知道他怎么會這么做……” 劉鮮打斷他:“后來呢?” 焦達茫然了一下,勉強回憶道,“后來季笙和宋陽來了,他們一來,霍原就跑了,我也沒有追……因為我發現我對多麗娜的死是有責任的……” 劉鮮不得不再次打斷他,“然后呢?” 焦達說:“……然后,然后我們就回農家院了,我沒吃午飯,還是宋陽給我端進來的,然后童桐來叫我說霍原沒回來,我還當他跑了?!彼忉屃讼?,有點辭不達意,他現在明顯腦子有點木了,“我是說他做了那種事,被我們發現了,他不想回來,我想他說不定自己搭車走了?” 然后村里的警察來了,村長來了,他們商量了半天,焦達才從宋陽嘴里聽說霍原摔下山了,摔死了。 劉鮮問他:“你聽說這件事后是怎么想的?”他盯著焦達的臉。 焦達回答的很快,很堅定:“報應?!彼隙ǖ恼f,“我聽到他摔死了以后,還是在魚頭溝,還是剛跟我們坦白之后就死了,我就想這是報應。這是他害死多麗娜的報應!” 焦達這么說的時候,他的父母都很緊張。焦mama還想攔焦達,卻被注意著他們的焦爸爸給擋住了。 劉鮮又來來回回的問細節,打亂,顛倒,時不時的打斷他的話,讓他反復的回答問題。焦達雖然有時顛三倒四,但在關鍵問題上卻都回答的跟第一次一樣。 劉鮮最后看了看筆錄,讓焦達看過后簽字,站起來說:“行了,那我們就先走了?!?/br> 焦爸爸親自送劉鮮他們出門,擔心的問:“我兒子他不會有事吧?” 劉鮮說,“這個我們還要近一步調查?!?/br> 但在劉鮮看,這可能還真是一個……具有黑色幽默的……意外。 他走到外面后,忍不住抬頭看向陰沉沉的、鉛灰色的天。布滿霧霾的天空,像一塊被擦黑的畫布。 ——但它還是白色的。 ☆、第六十七章 劉鮮把這份筆錄帶回去后,所里又研究了兩回,又再去案發現場重新堪查,以期能發現新的、突破性的線索。但一切都是徒勞的。而當日在魚頭溝的學生和村民中間,僅有這三份筆錄是有價值的。與摔死的霍原同行的同學們幾乎都是結伴而行,而且對同車的同學竟然都不怎么熟悉,有人連同車時坐在自己前后左右的人叫什么名字,是哪個年級的都能說錯。 在沒有新的證據出現后,調查只得結束,以意外結案。 隨即霍原家長對學校和同行的滑雪社學生們提出民事告訴,要求學生承擔連帶責任和民事賠償。這個在法理上是說得通的,當日去旅行的同學人人都在嘆倒霉,沒去的全都連呼幸運?;┥缤甑傲?,學校直接將這個社團除名了。童桐這個副社的最后一項任務是收錢,他們打算請學校的律師一起代理他們的案子。 “律師費要先交嗎?學校不墊付?”貝露佳過來交錢時問童桐。 童桐看起來特別糟糕,他打電話通知大家,不是不接,就是接了就跟他吵架。就算愿意來交錢的也對他沒個好聲氣。 聽到女朋友的問題,他特別愧疚的說:“你們就別交了,這個錢應該我來替你們出?!?/br> 貝露佳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沒有接到童桐讓交錢的電話,“那怎么行呢?”姑娘豪邁的把錢放桌上了。 季笙和姚東海也跟著交錢,季笙交了雙份,她連宋陽的也一起交了。 童桐還是不肯收,悄悄跟他們說:“老師讓我先把錢收了,省得打完官司大家不肯給錢?!?/br> 原來如此。還有這一層顧慮。貝露佳輕輕翻了個白眼,小聲說:“真夠可以的?!?/br> 童桐等到七點看不會有人來了,鎖了門跟她們一起出去,邊走邊說:“老師說趁著現在還沒開庭才能把錢收過來,而且到時賠償數額下來了,學??隙ú粫嫖覀兂龅摹毕仁找徊糠?,省得到時有人敢不給錢。 事實上現在就有人不給錢了。大多數人都認為憑什么給呢?雖然法律是這么規定的,同行的人有求助義務,霍原出意外,他們是有責任??煞蓺w法律,人心歸人心。那么大一個人,誰也不是他媽,還能一直看著他? 學校論壇里就有這樣的議論。不過很快就有法學院的上來解釋了。 這里頭比較倒霉的是焦達和童桐,他們倆一個社長一個副社,還是組織者,告的肯定是他們倆大頭,剩下的人才算連帶。 季笙他們更是連法庭都不必去,全交給律師就行了。 開庭了后很快達成了和解。學校賠三十幾萬,學生們只需要賠三萬多,焦達八千,童桐五千,剩下的一個人兩千。 這個錢不算多,不過還是有人不想交,但焦達回到學校后說這個錢他全掏了,很痛快的一手把三萬八千塊全拿出來交給律師送到了霍家,引來不少贊揚,都說他仗義,有擔當,是個當頭的樣,微博還吸了一些粉。 學校賠錢也很迅速,這件事就這么結束了。 一月十三日,這天是個陰天。 早上天還沒亮,季笙和姚東海、貝露佳、小蘭四個人就去了多麗娜家。 今天送她出門。 據說送人走要在天還沒亮的時候。 多家給小蘭打了電話,她不敢一個人去,特意找了季笙她們,昨天晚上甚至是跑到季笙他們這屋來住的,“我不敢一個人在那邊,我怕她回來?!毙√m躲在姚東海的床上抖著說。 “她回來也不找你,放心吧?!币|海雖然是個妹紙,卻很有俠義心腸。在一堆妹子中間時,她一般都是擔當漢紙的角色。 小蘭用“我有一個大秘密”的神情小聲說,“對了,你們聽說了嗎?現在外面都說是焦達把霍原給弄死的!” 這個話題其實以前就很有市場。 不止是警察能看到多麗娜的自殺和霍原的意外之間的聯系和疑點,想像力豐富到一逼的學生們也能看出來,并且立刻腦補出前因后果,并廣為傳播。 前因自然是霍原欺負了多麗娜,致使多麗娜自殺,更有人認為多麗娜流產其實是霍原搞的鬼,所以焦達才會在多麗娜流產之后沒兩個月就提出分手,多麗娜藏著這個秘密痛苦不已最終無奈自殺。焦達在事后才查清真相,就為她報了仇。 前因的版本太多,后果卻都大同小異。所有人都認為焦達組織旅游時就暗藏殺心,他約霍原到那個山坡上,不動聲色間就把人給推了下去。他像《金田一》中的殺人兇手一樣設計了一個天衣無縫的陰謀將霍原殺害,并偽造成意外。因為沒有目擊者,所以他成功逃脫了。 不得不說,這個結論更符合大眾的心理預期。而對焦達“脫罪”一事,更有黑暗中的正義這種爽感,很有市場。 小蘭說完以后,連貝露佳和姚東海都有點拿不準霍原意外這事到底有沒有……問題? “其實霍原這個挺討厭,他特別煩人?!毙√m她們這些以前常去滑雪社的女生沒有一個對霍原有好感的,這人特別不尊重女生,嘴上愛犯賤,有時吃飯好灌女生的酒,玩個游戲也喜歡占女生便宜。 “難道真的……”姚東海。 “警察都查了說是意外,要是真有問題,肯定會查出來的?!奔倔险f。 “也有查不出來的,警察也不是萬能的啊?!毙√m說,她更相信大家說的這個版本。 另外,霍原剛意外去世,一直不肯給多麗娜下葬的多父多母也改主意了,深思一下,這里頭說不定就有什么…… 季笙四個到多家時天還沒亮。 多母在家等著她們,“快進來吧,謝謝你們能來?!倍嗄负孟裾麄€人都失去了精氣神,灰暗,茫然,衰弱,但還能從她的眉眼間依稀看出她是個嚴肅認真的女人,可能在家里擔任著嚴母的角色。 她把她們讓進來,在客廳原本放電視的地方擺著放大的多麗娜的照片,下面有香爐和供的水果、點心。 多麗娜在照片里笑得張揚、驕傲、快樂。 說真的,哪怕只是從這張相片上,多麗娜都不是季笙喜歡結交的那種女生??纱藭r此刻,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就這么沒了,輕飄飄的,讓人都沒反應過來,任誰都不能不感到遺憾和不解。 季笙回憶著那個跳樓前的身影。她不了解當時多麗娜心中在想什么,也無從體會她當時有多絕望才會跳下去??伤娴暮芟胝f:再等等,事情說不定沒那么壞呢? 她還記得她跳下去時害怕的緊緊擠著眼睛。 季笙四人都給多麗娜上了柱香,再把白包遞給了多母,不多,一人出了一百。 “謝謝你們?!倍嗄改贸龊芏嗔闶?,她們拿在手里都沒有吃。屋里沒人說話,好像所有人的嘴都被粘起來了。 直到樓下打了電話,車到門口了,她們才扶著多母一起下去。樓道口擺著花圈,等季笙她們坐上車后,放了一掛鞭炮,多母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乖乖……孩子……跟媽走吧……媽把你送走……” 這是季笙第二次來火葬場,她發現這里好像一直是陰天。 這里到處都是戴著黑袖箍,披麻戴孝帶的人,哭聲、念經的錄音聲,還有彌漫在每一個角落的香味。 葬禮進行的很快,來的人只有二十幾個,多數是多父多母的親朋好友。多麗娜的同學只來了季笙她們四個。 小蘭還被推上去講了幾句話,講得顛三倒四,哭得泣不成聲,下來后說腿都軟了,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不過這姑娘恢復得也快,等工作人員進來送他們出去時,她還小聲跟季笙她們說:“焦遠沒有來?!?/br> 焦遠應該來。 不過季笙能理解他為什么不來,近情而怯吧。 出來后多家人商量是不是先讓來的人中一些不方便的先走,他們還要等骨灰出來,這個估計還要等上一個多小時。 多母就來問季笙她們,要是想先走,他們這邊就找個車先送她們出去。從這里回去可不算近。 季笙她們都看小蘭,這里頭只有小蘭跟多麗娜最好。 “來都來了……送到最后吧?!毙√m說。 “我們跟著一起?!奔倔蠈Χ嗄刚f。 “謝謝你們?!倍嗄肝⑽⑿α?。她就在這里陪著季笙四人,慢慢的她也開始跟她們聊天,問一些學習緊張嗎?平時功課怎么樣?考四級了嗎?這些問題,問得大家就像面對的是個老師。 多母笑著搖頭說:“職業病?!彼賳柧褪亲罱矚g什么歌星?喜歡什么影星?有什么喜歡的衣服牌子?好像她很不習慣跟學生聊這個,話題轉合間有些僵硬,搞得大家還是很緊張。 恰在這時,小蘭突然看到童桐了,“那不是……!”她指過去,童桐也正好看過來,兩邊都震驚了。 “你們同學?”多母也很吃驚,火葬場這地方不一般,不是通常能偶遇的地方。 童桐戴著黑袖箍,震驚的看向貝露佳她們一群,還有旁邊的多母。 貝露佳立刻上前去把童桐拉開問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童桐一問就答:“霍原的事,我們認識的來送送?!?/br> 貝露佳脫口而出,“焦達來了嗎?” “沒有,他怎么來???”童桐也聽過那個流言,他也覺得焦達出現在這個場合不合適。事實上他都吃了不少霍家父母的冷眼。不過該來還是要來啊。 童桐聽說貝露佳她們是來送多麗娜后,都認為這兩邊不適合碰面,所以童桐也沒過來打招呼就竄了。貝露佳回來后也是語意含糊不詳。 她只跟季笙她們悄悄說:“是霍原?!?/br> 四人面面相覷。 這可真是……太讓人意外了…… 送走多麗娜后,就快要放假了。季笙在忙碌的考試中聽到兩個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有兩個男生找到自己的班主任坦白了一件事,之后這兩人被勸退。據說如果不走的話就要背處分,走的話找個學校再讀就沒處分了。 至于他們坦白的是什么事,倒是沒人知道。 第二件事就是焦達休學了。 他走的無聲無息,考試都沒參加就走了。有幾個跟他要好的哥們還替他辦了一場送行酒,據說喝醉后的焦達拿著酒瓶子沖上馬路喊我對不起你!我賠給你!被他驚嚇的司機差點報警。 春天來了以后,季笙和宋陽再次去了魚頭溝。在霍家列民事被告時,魚頭溝因為始終談不攏,在律師的勸解下沒有列在上頭,就是怕官司再有變化。畢竟跟學校和學生之間達成調解一致很順利,跟村里就沒那么容易了,為了減少時間,免得變成拉鋸戰,就沒有告魚頭溝。 季笙和宋陽跑過來還是住那個農家院,老板娘看到他們臉色就很精彩,不過倒是沒把生意往外推。 第二天,季笙他們去了那個山坡。此時山坡已經返綠,尺長的青草隨風搖擺著。 季笙蹲下來摸著草葉子,慢慢沉浸進去,當時的一幕幕倒映在她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