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她在地上摸索著抓到冰涼的鑰匙,燙手似的一把推回去。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冷硬地回答:“我不會去的。要去你自己去?!?/br> 蔣閻氣若游絲地說:“拜托你,我可能撐不下去了?!?/br> 姜蝶從沒聽過他這么脆弱的聲線,仿若清冷的流水即將干涸到頭,只留下斷續的滴拉。 她抖著唇,突然生出無窮大的力氣拼命敲擊石板:“我都可以撐下去,為什么你不行???” “……其實,我只有那一瓶水和那一塊面包?!?/br> 從最開始就想給你的,就是我所擁有的全部。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如羽毛飄地:“對不起,又騙了你?!?/br> 陰暗的廢墟,最后只余下氣流穿過空洞的死寂。 第64章 歡迎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姜蝶的視線依然是黑的,但是她的鼻端聞到了非常刺的味道。 這是不該存在在困住他們廢墟里的味道。 她聳動鼻子……好像是消毒水。 ……得救了嗎?! 得到這個訊號,原本還昏沉的意識掙扎著想要蘇醒。 姜蝶微顫眼皮,光暈在眼縫的翕合間漏進來。 ……真的是光。 接著,所有的聲音都從一片死寂中傾瀉到耳邊,腳步聲,說話聲,門開關的聲音,椅子拉動的聲音。 她終于完全睜開眼,看見了病床邊坐著的幾個人。 姜雪梅,陳叔,邵千河,盧靖雯,甚至連仲解語也在。 他們一窩蜂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姜蝶聽了半天才慢慢捋順,宿懷的地震發生后,因為鐵路破壞,救援隊一直進不去。直到第二天晚上,救援隊才進來。 而她被獲救,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了。也多虧了仲解語,知道她去百貨商廈上廁所,著急忙慌地拉著救援隊先搜索百貨商廈。 姜蝶的眼神一一掃視過他們,無法從他們的表情里判斷,和她被困在一起的那個人現在是什么狀況。 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嘴唇還在抖。 她不敢問。 姜雪梅還問她有沒有哪里難受,姜蝶怔怔地看著她,盯著她的嘴形一張一合,半晌才呆呆地擠出一句:“我沒事?!?/br> 病房門再次被打開,這回進來的人是文飛白。他先是和盧靖雯對上眼,搖了搖頭。接著再看向姜蝶,驚喜地上前:“太好了,你醒了!” 姜蝶卻在腦海中過反復過著他剛才搖頭的動作。 “……那個搖頭,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不覺地問出聲。 文飛白和盧靖雯對視一眼,他硬著頭皮說:“蔣閻……” 姜蝶的呼吸驀然急促。 “他沒事!”文飛白吞吐,“就是……現在還沒脫離危險?!?/br> 盧靖雯握住她的手低語:“但是不用太擔心??隙〞]事的。他比你狀況差一些,救出來時已經高滲性脫水休克了?!?/br> 一旦體內脫水,紅細胞的輸氧能力就會下降。產生的危險后果之一就是大腦無法得到及時供氧。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死亡。 可蔣閻被救出來時,偏偏還吊了唯一一口氣在那兒??梢簿湍且豢跉饬?,搶救后昏迷不醒,人躺在icu。 所有的受困者被救出來后,都一齊安置在宿懷附近的省城醫院療養,期間蔣閻的父母一次都未來,只派了護工過來照顧他。 這和傾巢出動的她這頭來說,形成了很鮮明的反差。 文飛白告訴她這些時,姜蝶忍不住就想起他在廢墟里平淡陳述的那些話。 她當時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她告訴他,愛可以是流動的。即便沒有血緣勾聯,依舊會有比血緣更深厚的紐帶。 但事實上,蔣明達不是姜雪梅,根本給不了蔣閻這些。 他依然是一個兩手空空的孩子。 可是,那不都是你自己做的選擇嗎?你真的活該啊。 姜蝶心里這么想,可她已經恢復得七八成,明天就可以出院時,她沒有選擇出院,謊稱自己身體還沒緩過來。 一直到蔣閻從icu轉移到普通病房,姜蝶才說自己的身體沒問題,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一天的夜晚,她偷偷去了蔣閻的病房,站在門外凝視著他毫無生氣的模樣,推開門,慢慢走進去。 病房里,負責照看蔣閻的中年護工正在吃著蘋果看綜藝,公放著聲音,嘻嘻哈哈的,顯得病房特別熱鬧,越是如此,越顯得插著呼吸機神色蒼白的他很寂寥。 對方看到姜蝶進來,慌張地摁滅手機,起身說:“您來探望蔣先生啊,他狀況挺好的,我才抽空休息會兒。那我先出去,不打擾你們哈?!?/br> 她火速溜之大吉,將房門帶上,整片病房頓時空落落的。 姜蝶在空掉的位置坐下來,視線不由得聚集在他插針的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像延綿在紅色河流上的山脈。 她對著這座無法給予回應的山,自顧自地開始說話。 “你這個人真的太自私了。之前擅自剝奪我的人生,現在又擅自幫我決定生路。你以為這一回我就會感激涕零了?你以為背負人命活下去會比死亡更輕松嗎?你憑什么替我做這個決定?” “你擅自做就做了,為什么又要在最后時刻告訴我。你故意的對不對?你希望我因此能原諒你,甚至不惜用生命做賭注,對嗎?你是不是在那一刻還在算計我?!苯眍^一哽,“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猜了。我只想告訴你,我原諒你了?!?/br> 她看不見的另一側,蔣閻的手指非常不著痕跡地,顫動了一下。 “但我原諒你,不是因為這件事?!?/br> 姜蝶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讓語速平緩下來。 “你知道我再度面對粱邱材的那一刻,看到他在扒那個小孩的褲子時,我想的是什么嗎?我內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你別想置身事外,你也是幫兇?!?/br> “我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的,這么多年,我都有機會再次去抗爭,把這個男人抖出來??墒俏覜]有,才給了他再次傷害別人的可能。我只想著,自己逃掉已經是萬幸了?!?/br> 姜蝶仰起臉,看著天花板,仿佛又看到了那時靜止的天空。 可現在的天空看過去,已經和過去不再一樣。這世上再不會有粱邱材。他被救出來時就已身亡。 “困在廢墟里那時候,你和我剖析你的過去,我終于理解你了……因為我好像也更理解了我自己。你曾經說過你和我不一樣,但其實……我和你是一樣的。也許我們都逃不過自私和軟弱,都免不了某一刻當生活的侏儒。我終于接受這一點了,就像接受這個世界上生活著并不愛我的父母?!?/br> 總是讓人遺憾的疼痛和帶給我們溫暖的東西一起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也一起存活在身體里,構成名為“人”的小世界,它們的地表是一灣深淺不一的河灘,落潮之后,每個人都留下了屬于各自的砂石,也殘留過,小心翼翼想要獻給彼此的珍珠。 姜蝶伸出手,將他額前的碎發捋平。 “你真的不再欠我什么了,也不要再被過去困住了,快點醒過來,好好吃飯。我們都各自往前看吧,重新開始新的人生?!?/br> 她說,這回是真的再見了,然后轉身離開。 不一會兒,護工去而復返,填補姜蝶的空位,繼續沒心沒肺地拿出手機刷快手,時不時迸出笑聲。 嘻嘻哈哈的段子聲里,床上的人,眼角無聲息地沁出靜默的水漬。 * 姜蝶他們因為出差遇險的事,公司特地發了一大筆體恤金,并且給他們放了一個小長假。而其中受傷最嚴重的她,總監特地給打個電話慰問,透露會將年末歐洲考察團的名額分給她一個。 考察團的名額一般不會落入區區的設計助理手中,出去轉一圈能長非常多的見識,機靈點還能認識不少大咖人脈,這個意外之喜將地震的陰霾沖淡不少。 這中間,她跟著姜雪梅回了花都休養,在回程的列車上,她忍不住把疑問說出口。 “媽,你當時給我打電話說腰傷的事情,是不是蔣閻告訴了你粱邱材的事,讓你來阻止我別去?” 姜雪梅心虛道:“這種人,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幸虧死了,老天有眼?!?/br> “我還可惜他就這么死了?!苯粗巴?,“該躲起來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們?!?/br> 姜雪梅一愣,似乎第一次聽到姜蝶這么反駁,半晌,她點頭道:“說的對,哪有人讓老鼠的道理。不過這次多虧蔣閻跟去了,他這孩子……”她小心觀察著姜蝶的臉色,忍不住說,“其實人挺好的,都分開這么久了還關心你?!?/br> 姜雪梅不知道他們的那些過往,當時分手時姜蝶也只告訴她是因為性格不合。 “兩口子之間哪能沒有摩擦,你看我和你陳叔,我們現在在一起也動不動老吵架。鑰匙和鎖能正正好那是工匠修的,工匠上哪找呢,還不就是我們自己?!?/br> 姜蝶看著遠處正在接熱水的陳叔,揶揄地問道:“你們都談了好幾年,是不是也該考慮結婚了?” 姜雪梅一下子支吾起來:“結什么,這有什么好結的。我啥樣的人啊。你陳叔是提過,但我覺得不用?!彼哺戳艘谎坳愂?,“現在這樣也挺好的?!?/br> 姜蝶從她那個欲言又止的期盼眼神里,莫名就到感受到了姜雪梅的心情。 年紀大,離過婚,喪過女,條件不好,一生坎坷,各種落魄的標簽貼在姜雪梅身上,讓她自覺自己是個不配正式得到愛的女人。 姜蝶若有所思地站起來,拿起水杯:“我也去接點熱水吧?!?/br> * 姜蝶回到花都后的一陣子,聽說蔣閻終于醒過來了。 她徹底放下心,難得過了陣清閑日子,每天都睡到自然醒,起來幫姜雪梅做家務,除此之外就一直往外跑,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還拾起了好久沒再更新的視頻號,發布了一條vlog。 這個vlog的名稱差點讓姜蝶的老粉們都嚇了一跳。 因為它的名字叫作——“歡迎來參加我的婚禮?!?/br> 老粉們大受震撼地點進去。 畫面剛開始,姜蝶手持著鏡頭,對著大家打招呼。 “hi,我的老朋友們。很久沒見了,今天呢……想邀請你們一起參加一場婚禮。當然不是我的婚禮,那只是騙你們點進來的,畢竟我消失這么久,不當標題黨你們肯定都無視我了?!彼器锏匾恍?,“今天這場婚禮比較特別,因為婚禮的女主角,也就是我媽,還不知道今天將是她的婚禮,只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br> “希望你們能和我一起見證我媽的婚禮,大家記得把祝99打在公屏上!” 接著鏡頭被架在了一個很隱蔽的機位,能縱覽姜蝶家的大半個客廳,直對著大門。姜雪梅從門口進來時,絲毫沒注意到還有個相機在拍她。 姜蝶拎著一個大盒子走出來,推到姜雪梅面前:“媽,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br> 姜雪梅眉頭一皺,嘴角卻是壓不住的笑,嘆道:“這么一大盒子,得花多少錢???” “沒花多少錢,我自己做的!”姜蝶哄著她打開,“快看看喜不喜歡?!?/br> 姜雪梅依言打開,蓋子被拿掉的那一刻,她呆然地望著盒子。 里面陳列著一件雪色的婚紗。 上面的每一顆紅色釘珠,都是姜蝶一顆顆縫上去的,繡成一株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