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她語氣陡然古怪:“雖然口味很‘寡淡’,還涼了,但你也得吃。宿醉后吃這個養胃?!彼室庖е毓训陌l音,泄漏了其實自己一直還挺在意當初他說的那兩個字。 但蔣閻毫無所覺似的,兀自開著兩個粥的粥盒。 姜蝶郁悶地問:“所以,你當初是真的對我一見鐘情嗎?” 他抬眼端倪她:“怎么了?” “那你為什么要對我講這兩個字?” “哪兩個字?”他一愣,“寡淡嗎?” “對啊?!苯纱笱郏骸拔耶敃r以為你嫌棄我,說我臉寡淡!” 蔣閻撫了下眉心,嘆口氣。 “看來我畫蛇添足了?!?/br> 姜蝶一頭霧水。 “你當時煮成那樣,我只說我不愛吃粥好像顯得我很嫌棄?!彼忉?,“所以我想了想,才又補了那一句,證明我真的只是不愛吃白粥?!?/br> “……”姜蝶無語,“那為什么要對著我的臉講?” “說真話的時候當然要看著眼睛才顯得真誠?!?/br> “……” 蔣閻看著她傻乎乎恍然的樣子,捏了一下她的鼻頭。 “還不是你藏太好讓我誤解?!苯创了哪?,“裝酷是要被揍的。但是你裝得再好也沒用,最后還是你投降?!?/br> 姜蝶還是忍不住炫耀他主動告白這件事。 蔣閻嘴角浮現無奈地笑,繼而賠罪似的舀了一勺子滿滿的白粥送進自己的嘴里,中止了這場翻舊賬。 把碗里的粥解決完,姜蝶犯懶地攤在座位上,圍觀蔣閻很自覺地收拾狼藉。 他倒完垃圾回來,突然順手捎回來一個積灰的本子。 “這個是你的初中同學錄嗎?” “……?!”姜蝶的背瞬間挺直,“你從哪里找到的?” 姜蝶自己都不記得放哪里了,不怎么用的東西全被姜雪梅收了起來,居然會被蔣閻發現。 “就那兒?!彼噶酥竸偣諄頃r的那個書柜最上面,“我可以看看嗎?” “這有什么好看的……”姜蝶打趣,“不過你現在記得倒是問啦?!痹捓锇抵杆米源蜷_備忘錄那回事。 開玩笑,那可是蔣閻主動告白的證據,她可以拿來吹一輩子的。 蔣閻臉色微赧,畢竟這是他從來沒做過的事。 可惜背陰的房間沒有多少陽光,拉上窗簾就能輕松地遮蓋異樣。他還是近乎從容地嗯了一聲,捏了下她的下巴,說:“乖?!?/br> 姜蝶的臉色卻因為他這個動作,紅得連失去光線的房間都掩蓋不住。 “你怎么老東捏捏西捏捏的?!?/br> 蔣閻笑著收回手,翻開來同學留,第一頁就是花哨的通訊錄,上面寫滿了號碼。 姜蝶瞥到這一頁,回憶洶涌而至,她瞬間撲過去蓋住。 “還是別看了!” “怎么了?” “就很丟人?!苯a,“小孩子才喜歡玩的東西,現在看來太羞恥了?!?/br> 他抓著積灰的本子,沒有脫手的意愿,很肯定地說:“不會?!?/br> 姜蝶沉默了一會兒,慢吞吞道:“算了,那你看吧?!?/br> 她撤開了手,莫名背過身去。 蔣閻不明所以,繼續翻開第二頁,然而,很奇怪的是,后面的詳細資料頁只寫了幾頁,后面都是空的,和第一頁滿滿當當的通訊錄完全不相符。 姜蝶無所謂地說:“哎呀,其實說起來也沒什么啦。那些號碼都是我從路邊電線桿的小廣告上看來的?!彼魺o其事道,“不然我好不容易攢錢買的通訊錄空著可多難看?!?/br> 那個時候,學校里非常流行寫同學錄。尤其畢業班,不論男生女生,似乎都以寫了越多的同學錄,以及自己的同學錄有多滿當為榮。 而姜蝶在這之中,就好像隱形人一般。沒人會特意想起她來,覺得讓她寫是多么光榮的一件事。 “你肯定不會有這種感受的吧?!苯倚?,“因為你絕對是課桌被同學錄塞爆,誰被你選中寫了一頁就是一種表彰的那種人?!?/br> 蔣閻抿了抿唇,默認了她的猜測。 “但也不怪別人,我那個時候……就沒交朋友的心思??偸且粋€人坐在最角落?!?/br> 他低頭散亂地翻著同學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問:“為什么?” 為什么? 那可有太多原因了。 貧窮,陰影,以及…… 姜蝶脫口而出:“你曾經有沒有過很好很好的朋友?” 蔣閻翻著書頁的手指一頓。 但姜蝶其實根本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顧自往下說:“我曾經有過?!?/br> 就發生在那所西川的福利院,那張別哭的字條,發生在一個小偷和罪犯的孩子之間。 她最好的朋友,十一。 * 姜蝶是那次之后才知道,他們為什么會這么怕十一,居然他把小五的胸針丟下去都沒有被報復。 他們不敢,是因為他們都傳,十一有個坐牢的爸爸。 所以,他們同樣冷落十一,用這種冷落替代恐懼。 但姜蝶不怕。不對,應該說,那時候的小一并不怕。反正她也雙手沾染過罪惡,靠近一個罪犯的孩子有什么關系?他們的身上,或許有同類的氣息。 于是,她試著靠近他。 他的眼睛總是不好,戴著眼罩,她悄悄地去問老師,老師說他的眼睛受傷了,不能見光。 她一聽就來勁了,跑去告訴他說:“好巧噢,我也不能見光。我在晚上幾乎都看不清東西,包括光?!?/br> 他終于肯開口回應她:“這不一樣?!?/br> “哪不一樣?” “……你是見不到光?!彼f,“而我,是見不得光?!?/br> “有什么不一樣呢。反正都是被光拋棄了?!彼f,“可是我們還可以把對方當作燈泡?!?/br> 這一句愣住了十一。 可是,我們還可以把對方當作燈泡。 真的是只有孩子才會大言不慚說出來的話。而恰巧,聽的人也是個孩子。 他們也就真的相信,也許彼此真的能成為對方的燈泡。畢竟他們兩個在福利院里,幾乎是默認不會被領走的存在。拆遷城中頑固的釘子戶,又多出了一個。 相比其他更身家清白的小孩子,沒人會愿意領養他們的。 她已經接受了這一點,但似乎,十一并沒有接受。他還習慣于每天站在廊下,凝視著門口,盼望有一輛車能帶他離開。 她并不太懂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執著,但又似乎很明白他的這種執著,只是,她很擅長將這股欲望掩埋下去。 況且,有十一的陪伴,她就更加不強求。 她把自己和十一的序號刻在院子里的墻面上,像是某種證明,拉著十一看著那兩個數字,很得意:“我用顏料筆涂上去的?!?/br> 然而十一卻表情淡淡:“我很快就不會是十一了?!?/br> 他一語成讖。 在又一次有車輛進來離開,他們中間的序號又空了一位。他從十一變成了十。 但她還是喊慣了十一,總是喊錯。 他無奈地說:“你不如從現在開始習慣喊二,反正總會有這么一天的?!?/br> 她看著他沒精打采的樣子,突然拉起他:“我們也去坐車吧?!?/br> 他反應不過來:“什么意思?” “干嘛老等著別人來接我們,我們也可以自己坐車離開啊?!彼D了頓,“雖然只是暫時的?!?/br> 她手心里攥著兩塊偷藏的私房錢,偷偷拉著十一跑出了福利院。 他們懵懂地來到公交站,手拉著手跳上了一輛老舊的公車。四邊圓圓的,好像一艘柔軟的大面包。坐上去心情都跟著飛起來,有一種吃下四片吐司的滿足感。 兩個人擠到最后一排,并排坐著。她從口袋里翻出一顆草莓味的雪麗糍,遞給十一。 他接過的剎那,感受到包裝的塑料薄片的余溫。 那顆雪麗糍已經被她的口袋捂熱,不知道放了多久。 她不舍得地說:“這個很甜很甜的,給你吃?!?/br> 十一神色微怔,推回她手里:“你吃吧,我不愛吃甜食?!?/br> “你真的不要嗎?這是我最喜歡的糖了?!?/br> 他點了下頭,看向窗外:“我們要去哪里?” 她像撿了個便宜,歡天喜地地把雪麗糍又塞回口袋,故意嚇唬他說:“去把你賣掉?!?/br> 他好笑地睨她一眼:“那你會倒貼錢?!?/br> 她一臉擔憂:“那貼個我夠不夠?” 兩個賠錢貨凝重地互相對視,最后一秒破功,彼此相視著哈哈大笑,笑聲從后排傳來,大到都蓋過售票員扯著嗓門的播報。 售票員循聲望去,只看見前仰后合的兩個小豆丁,他們看上去似乎很快樂。 她繼續播報著下一個到站的地址,車門一開,一晃眼,那兩只小豆丁就這么消失在沉沉的車廂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