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發出去她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趕緊撤回了。 她索然地正想退出微信,聊天框又動了一下。 衣架:你的朋友圈是怎么回事? 姜蝶的低落突然又一掃而空,變得振奮——他居然在主動好奇她的事情。 而好奇往往是對一個人開始在意最直接的情緒。 她歡天喜地地發送道。 小福蝶:不知道是誰送了我一件明天要穿的裙子,而且特別貴,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它…… 衣架:如果很困擾,可以直接扔掉。 小福蝶:那不太好啊,畢竟也是別人的一份心意。重點那裙子可是春尾衣良的作品,怎么能隨便扔! 衣架:那穿吧。 小福蝶看到這三個字,不太高興地撅起嘴。 他就完全不關心是誰送的嗎?鼓動她穿上這件裙子,不就是鼓動她對別人回應嗎? 既然不關心,又何必要問。 姜蝶沒有再回,這一次,她率先結束了和蔣閻的對話。 * 那件紅裙子,沒有人認領,她在房間里試穿了許久過足干癮,最終還是穿上自己買的那件參加紅人節。 無功不受祿,她縱然再喜歡,也不能穿那件來歷不明的紅裙。 能夠輕易到手的饋贈,就和口頭上隨便說的愛一樣,都是虛假的甜蜜陷阱。真栽進去指不定惹一身sao。 這一回再次出席,認識她的人已經有很多,雖然見到她都不乏說一句好可惜,順帶問一句你和盛子煜還可能復合嗎?你們之前真的好甜。 盛子煜這回倒挺出息,主動站出來說我們現在就是好朋友。 休場的間隙,姜蝶還是對他說了句謝謝。 “客氣什么?!彼柤?,“我倒是真的確認你有喜歡的人了?!?/br> “……這當然是真的?!?/br> “而且那個人是會長,對嗎?” 盛子煜突如其來地拋下了這么一句重磅炸彈,炸得她不知所措。 姜蝶干脆不回答,但等于變相地默認。 “怪不得呢。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不然得一直單下去?!?/br> 姜蝶撇嘴:“你說得蔣閻好像皈依佛門了一樣?!?/br> “我這么說當然有我的理由?!?/br> 她皺起眉:“別賣關子,有話就直說?!?/br> 盛子煜欲言又止,最后搖頭道:“算了,我就是覺得會長不會是愛人的人。你很難想象他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br> 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姜蝶想起昨晚戛然而止的聊天,無法反駁他。 * 紅人節結束后,主辦方定了次日晚上返回花都的機票。 還剩下一個白天的時間,姜蝶在酒店房間里先揮霍了半天,猶豫到底要不要去那個地方。眼看時間越來越逼近,她還是匆匆洗漱了一番,打車出了門。 車子開往遠郊,沿路高樓大廈像被上帝推倒的積木,削去一層又一層,變成水泥磚瓦的破敗矮樓,落魄地夾雜在光禿的枝頭中間,華麗的城市被拆得七零八落。下午兩點的陽光被灰云遮蔽,平整的馬路開始坑洼,顛來晃去,慢悠悠地停在了終點。 姜蝶下車,望著眼前的兒童福利院出神。 記憶中的大門、柵欄、印滿了幼稚涂鴉的小白樓、樓前的蹺蹺板……一切都還在。 但一切也都變了樣子。 門口掛著福利院的招牌已經被拆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鐵鎖。柵欄上的尖頭都起了銹,姜蝶搬來幾塊磚頭,輕而易舉地就翻過墻,跳進靜寂無人的院落。 院里的雜草快把蹺蹺板淹沒。姜蝶撫摸其上的灰塵,那個時候,她總是獨自坐在這個位置。因為無人坐到她對面,她總是坐在最低點仰望天空,幻想自己一飛沖天的瞬間。 小白樓的墻面被大片爬山虎侵占,姜蝶一片一片耐心剝開,終于在一片葉子下找到了兩個歪扭的數字。 盡管是用顏料涂上去的,這些年風吹雨打,只能勉強辨認出痕跡:1、11。 尤其是11的數字上,還被打了個大大的紅叉。 姜蝶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兩個數字,耳邊響起一聲跨越時光的遙遠女聲—— “大家集合一下,我們又來新人啦?!?/br> 她聞聲回頭,院子里已無雜草,緊鎖的破舊大門敞開了,十多年前的日光泛著陳舊的敞亮。 宋老師牽著一個小男孩背光走來,院子里的小孩們自覺地擠成一窩。 唯獨她依舊孤零零地坐在蹺蹺板上,不抱什么期待地在刺目的陽光里仰起頭。 男孩越走越近,現出身型。 瘦得嚇人,短刺的平頭,一只眼睛帶著黑色眼罩,另一只眼睛泛著淤青,漠然地瞥過她,垂下臉。露出平頭側邊,一塊猙獰的,不知是什么痕跡留下的傷疤。 宋老師介紹說:“歡迎我們的新伙伴,他是十一?!?/br> 這里的大家都沒有名字,皆用序號。 因為這所福利院收養的孩子們身體都沒有大的缺陷,很容易被領養,取了名字反而是累贅。 而她在福利院里的序號是一,小一。并不代表第一,而是排在她前面的人全都被領走了,只剩下她。 就像瓊樓玉宇包圍下的釘子戶,頑固地留在這里。 在她還沒成為姜蝶之前,這是陪她最久的名字。 原因很簡單,沒人愿意領走一個小偷,同樣,也沒有孩子愿意和小偷玩。 因此她對這個新來的十一,依舊不抱有期待。 她還是獨自吃飯,獨自坐蹺蹺板,獨自完成拆字作業。 只是這個十一比她還酷,或許是比她多一個一的原因,他更獨來獨往。 她偶爾會在走廊上和他碰見,他喜歡睜只那只淤青不退的眼睛,站在高處看著連向大門口的破公路,這個位置最容易觀察到會不會有車來。 如果有車來,意味著被收養的機會就來了。 她失望太多次,早已倦怠等待。 本想一聲不吭地走過去,但擦身而過時,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了一句:“要挑就挑藍白色的圓形格紋?!?/br> 她本不該說這句話,也許是他太瘦小了,比自己還矮半截,以那樣守望的姿態在她眼前晃,讓人心煩。 十一耳尖一動。 她視若無睹地走過去,并不打算多作解釋。 誰能想到呢,當初被毒打在身上牢牢記住的符號,到今天有了更重要的用武之地??礈屎密嚇?,知道是有錢人來領養,再努力表現自己,是二次投胎的法寶。 整個福利院里,只有她知道的法寶。 那都是一耳光一耳光甩出來的。 可她雖然有照妖鏡,卻沒有七十二變,依然逃不出五指山。那不如幫別人一把,或許他會有機會。 只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有車子來。 最后來了輛大巴,一波大學生志愿者從大巴里下來,給他們上了一天的課。走之前,每人都分到了小禮物。也許是一本書,一顆糖果,或者是一枚胸針。 而她則分到了一本書,《夏洛的網》。 給她書的大學生,怕她看不懂,還和她大致講了這個故事:一只名叫夏洛的蜘蛛,和叫威爾伯的小豬是好朋友。 說到這里時,她忍不住想,為什么蜘蛛和豬的名字都比我好聽呢。 大學生毫無所覺地繼續說,可是威爾伯面臨要被做成火腿的命運,夏洛為了救他,拼命地織網,織出奇妙的文字,只為了讓人們相信威爾伯是一只神奇的小豬。 威爾伯終于不用死了,可是夏洛為了織網,耗費了所有的力氣。 “所以結尾反而是夏洛死了嗎?”她問。 “對?!?/br> 她撇嘴:“我不喜歡這個故事?!?/br> “如果你是夏洛,你會選擇不幫你的朋友,見死不救嗎?” 她不假思索:“我沒有朋友?!?/br> 對方語塞。 “等你有了朋友,你再看看這個故事?!蹦侨伺R走前把書塞進她的手心,“幫助是一件非常讓人快樂的事情?!?/br> 她想起曾經走廊里自己心血來潮的點撥,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一點都不覺得快樂。 但無論如何,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禮物。 于是她蹬蹬蹬地跑回宿舍,把書珍而重之地壓在枕頭下面。 走回活動室時,一群孩子們正無頭蒼蠅地四處亂轉。 她沒搭理,旁若無人地坐到角落的位置開始拆字認字。 宋老師教過他們,把春字拆開,就是三,人,日。去掉三,把其中的人和日重新一拼,就變成了因。 她現在手上有個全新的字,器,該怎么拆解重組呢? 她皺緊眉頭心無旁騖,其中亂轉的一人忽然走到她的桌前,指著她鼻子大喊:“我知道了,是你偷了小五的胸針!” 一石激起千層浪。 另外一個孩子也搖著手臂說:“肯定是她這個小偷,狗改不了吃屎,偷到我們頭上來!壞蛋!” “剛剛就她跑到宿舍去了,肯定是把偷到的東西藏起來了!我們去找!” 她莫名其妙被指著鼻子罵,還沒搞清楚什么事,他們就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