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原來,剛才擊碎櫥窗,發出巨大的聲響的并不是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人在這個節骨眼襲擊櫥窗,想趁機偷搶。差一點點,那石頭就會落到她腦門上。 她的手心就被前頭的人握緊,跌跌撞撞地往另一個方向走。 交合的手心濕漉漉的,濕滑地快抓不住彼此。 姜蝶的視線從手心往前移,飄搖的街頭,擋在她前頭的人,一向平整的肩頭亂出了褶皺。 他冷靜地同她說:“腳步穩住,不要跑。這個時候要保持冷靜?!?/br> “嗯……好,好的?!?/br> 她語無倫次地答應,心跳超速行駛,即將開始飆到危險地帶。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這場慌亂的示威,還是因為剛才電光石火的意外,抑或是……此刻抓住自己手的人是他。 是蔣閻。 他是唯一那個沒有忘記她的人。是在所有人都向前沖的時候,回過頭,從最前面也要逆著人群走到末尾,來帶走她的人。 他沒有獨自逃亡,也沒有抓住別人。 偏偏來帶走她。 或許是因為這一路從頭開始,她就沒有讓他省過心吧。他已經給自己貼上了麻煩精的標簽,最后也格外關照她這個麻煩精。 照這么說,她這一路的小手段也算起了點作用,姜蝶忍不住自嘲地想。 蔣閻帶著她鬼使神差地繞開了剛才兩撥人群的中心沖突區,但因為是走路,并沒有走出太遠。很快,有一波準備來平息鎮壓的當地警察趕到。 他們手上拿著高壓水槍,不分青紅地就往街道上掃射。原本已經冷卻的場面又開始失控。 這不是被路邊的灑水車濺到那么簡單,而是壓力很強的高壓水槍。被射到雖不至死,但也無法安然無恙。而且水槍的掃射面積大,躲避起來很困難,中招的人倒了一大遍,叫聲不絕于耳。 姜蝶條件反射地捂住一邊耳朵。 “這下我們得跑起來了?!笔Y閻觀察了一條逼仄的小巷,“從這兒繞出去?!?/br> 姜蝶放下手,咬咬牙,提步就要跑,蔣閻倉促撂下一句等等,摘下他的兩只airpods,匆忙塞入她的雙耳。 嘈雜的兵荒馬亂忽而落潮,吉他和弦跟著小巷里傾斜的月光,將世界清洗一空。 這個曲子似乎蔣閻一直在聽,此時到她耳中,已經播了一半。 正是歌曲的高潮。 “so their’s one last ce (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 lets get on a rocket ship and ride to the moon (讓我們搭一搜火箭,奔向月亮吧)” 他用溫柔到死的情歌堵住她的耳朵,遮擋子彈、水槍和驚叫,拉著她,轟轟烈烈地穿越雜物堆滿的逼仄小巷,開始向前奔跑,將這出驚悚逃亡改寫成最浪漫的底色。 只可惜,火箭沒有,但仍是萬幸搭上了一輛雙條車,已經載滿同樣驚慌的外國游客。 蔣閻攬住姜蝶的腰,一提臂,將她先送上去,緊接著自己抓著雙條欄桿,輕松地一躍而上。 其他人也沒有計較,勉強再給他們倆分出兩個座位。 兩人面對面坐下,在動蕩的曼谷街頭沉默地凝視對方的臉。奔跑后的呼吸還未平復,灼熱的氣息在沉悶的雙條車上交纏,混合著悶熱的晚風,好燙。 雙條車拐進一條窄道,是即將收攤的花街,卷簾門落到一半,從早放到晚沒賣出去的蘭花懸于門口。 原本車是不便進來的,但街頭已經不得章法,為了盡快遠離動亂區,司機師傅只能不走尋常路。于是,雙條車擦著蘭花而過,卷起的氣流將花葉吹落,好幾瓣紛紛墜地。 還有一瓣,擦著蔣閻的眼皮,伶仃在他的肩頭。 他取下花瓣,看了看,突然抬眼又望向她,語氣還帶著微喘,說:“伸手?!?/br> 姜蝶很懵地伸出汗津津的手,這一路,他的指令已經成了她遵循的本能。 “今晚表現得很勇敢?!彼鸦ò贻p摁進她的手心,“這是學生會給你的榮譽徽章?!?/br> 耳邊的音樂還在繼續。 “lost in stars reag for who we are (迷失在星河中,尋找真正的我們) lost in mars never going down for awhile (迷失在火星上,永遠不墜落) won't you follow me my dear (親愛的,你能跟隨我嗎)” 姜蝶在這個泰國男人的歌聲里,恍惚地回憶起他們剛剛到達曼谷時,迎著32度的熱浪,有人抱怨問,夏日到底是用什么來計算的? 是月份,氣溫? 還是蟬鳴、啤酒、煙頭、海潮、子彈、霓虹……這些東西閃爍的無數個瞬間? 若是讓她來回答,此時此刻,她一定會說—— -是心動。 第16章 你是我拿下的一血 那一晚,他們接近凌晨才有驚無險地回到民宿。 多虧他們人多,能容納多人的獨棟民宿在比較偏遠的位置,遠離市中心,不在示威范圍內。 大家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不幸中的萬幸,沒有人受傷。 姜蝶和蔣閻是最后兩個回來的人。她一進客廳,盛子煜就迎上來,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話:“幸好你沒事?!?/br> 姜蝶此時毫無力氣,平靜地嗯了一聲。動亂發生時,她可是親眼見證他不顧三七二十一趕緊跑的。 她決定正式將別墅里停電的那段回憶從腦海里刪掉,好過讓盛子煜一次一次地親手毀滅那一點溫情。 就當從沒存在過好了。 他們之間就是非常單純的商業合作伙伴,但經過今夜,她對這個關系的定義也要劃上一個句號。 眾人聚在大廳里,蔣閻對大家致歉道:“團建是為了給大家留下一次愉快體驗,但沒想到會有這么危險的事情發生……我有很大責任?!?/br> “不啊會長,你又不是神,哪能面面俱到都算得準!” “就是,這關會長你什么事,你又出錢又出力的,怎么還自責上了?!?/br> “其實還挺酷的不是嗎,我們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這么一次刺激的。我還覺得賺了!” 劫后余生的他們面面相覷,相視一笑,互相打趣著彼此都是生死之交。 除了蔣閻和饒以藍,誰都沒有上樓回房間,檢查好民宿大門,轉移到花園里的泳池旁,開了一地啤酒,推杯換盞,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平息過量的腎上腺素。 十多公里之外的街道逐漸平息,這方圓之地卻開始喧鬧,有的人喝瘋了,直接開了啤酒把它倒入泳池,一罐又一罐,深藍的池水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就剩下酒精,但很好聞。 姜蝶赤著腳坐在冰涼的泳池瓷磚邊沿,拿起滾落的空酒罐,上面是看不懂的泰文,但憑著畫著的三只西柚,她辨認出這是西柚味的酒。好獨特的味道。 “撲通——” 泳池邊,一個男生大呼小叫地栽進水中,開始朝岸上的人潑水。 一場莫名其妙的潑水大戰就這么開始了。 少年人可能就是這樣,能將所有極端壓抑的情緒放大,卻也能一瞬間瓦解,忘掉憂愁,忘掉驚恐,不在意?;庶h和示威者誰占據上風,卻會耿耿于懷躲閃不及的我被你潑水潑了滿懷。 姜蝶從岸邊起身,免得再被混戰波及。但是她的夜盲又拉了后腿,昏暗的光線下踩中了滿地的啤酒罐。 “撲通——” 視線傾斜,左耳跟著浸入冰涼的水,她被泳池抱了滿懷。 盛子煜見她落水,有幾分討好意味地在岸上來潑她,反正她已經濕了不用怕,意在讓她回潑。 姜蝶懶懶地瞥他一眼,沒有動,游到了安靜的一角,仰躺其上,和水流一起靜止。 盛子煜愣愣地注視著,直到她閉上眼睛,就這么浮在夜晚的泳池里,白色罩衫被水流揉開,拖著她的身體。就像月光下的一朵睡蓮。 看上去那么平靜,睡著了一般,可平靜之下皆是暗涌。 姜蝶手心里緊緊攥著那枚蘭花瓣,不得不向自己承認一件事—— 自己好像對蔣閻動心了。 她很確認,這并不是吊橋效應所激發的錯覺。 其實在別墅的那個臺風夜,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她第一次見到蔣閻的時候,就已經方寸大亂了。 她很深刻地記得,第一次見到蔣閻,是大一第一學期的期末。 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 那天天氣非常冷,海邊城市很少下雪,但有強烈的冷氣團突然北下,天氣預報一早播報,也許今夜會落雪。 姜蝶和系里玩得好的朋友盧婧雯特意約了有落地窗的餐廳吃飯,吃到一半,窗外的確飄起了似雨非雨的雪片,在空中是晶瑩的白色,到了地上就成了雨,轉瞬即逝。 并不壯闊,但足以讓幾乎沒見過雪的人癡迷地盯了好久。 盧婧雯打趣說:“這么浪漫的初雪,你居然跑來和我看,你男朋友不會醋嗎?” “他今天有學生會的期末聚餐?!?/br> 盧婧雯拉長聲音調侃:“嚯——原來我是替補。感謝你關愛單身狗還想著我?!?/br> 手機驟然響起,說曹cao曹cao就到,打來的備注上顯示的是男朋友。 他們之前剛錄過一期互相查看對方手機的vlog,避免露餡把該改的都改了。 礙于別人在,她接起的語氣也格外溫柔。 “喂,子煜?!?/br> 對面傳來的男聲卻不是盛子煜。 “你是他的女朋友嗎?” 一個非常冷靜的,很陌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