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這一世她依舊樂見范景常梅做夫妻,看他們揭開各自的皮,壞的臟的全都攤在太陽底下晾曬晾曬,湊一塊熱熱鬧鬧過日子。 范景昨兒才沖她說了狠話,連哥都攆回來家擺明是要斷了往來,怎么會娶她進門?甄妙往死戳她的傷口,不甘憤怒下她一個沒注意把嘴唇給咬破了,淡淡的鐵銹味沾染唇齒,人被熏得作嘔。 甄妙展顏一笑:“你和范景成親那日記得給我送請帖,做生意比不過我就算了,連嫁人定親都落在我后面未免說不過去,若是不成,待我成親那日請你來觀禮?!?/br> 甄妙說完甩開她大步跑出去,幾縷碎發垂在眼前也顧不上,既然在附近這會兒應該未走遠。 此刻她心跳如鼓擂動,咚咚咚,因奔跑而粗重的呼吸響徹耳畔,漫無目的在街上人群中搜尋那道清俊身影生怕錯過他。 腦子里依舊一片煩亂,不住猜測像林書安這般生性成熟穩重的人,是什么會讓他失神至此?連疾行的馬車都沒留意,若有個好歹…… 隨即趕緊搖頭,沒有的事亂想什么。 來來往往全是人卻無一個是他,甄妙站在街上嘆了口氣,一個轉眼從藥鋪支起窗戶里看到他,男人側臉線條流暢眼睫如羽,忍不住笑自己糊涂,他不是去觀閱書齋就是去藥鋪,怎么這會兒偏偏忘了呢? 心里有道聲音催促她走得再近些,她在臺階下站定,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在清風吹拂下很快散去。 著玄色長衫捋著山羊胡須的掌柜支使學徒抓藥,他站在藥柜外眼簾低垂,薄唇緊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莫不是林嬸子…… 而她也只能到這里,不好越界,無緣由地親近會讓他厭煩吧?掙扎幾番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雖活了兩世直到此刻才知何為情愫何為悸動。 她突然有點佩服常梅,雖有錯卻對范景一片癡心竟能為心上人博到這等地步。 不知道他何時出來,甄妙將手放在跳動的心口深呼吸一口氣,皺眉思索該怎么同他提自己的難處,大膽又莽撞。 她毫無頭緒,心情煩躁,十指無意識地交纏在一起,不經意抬頭卻正好撞入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突然腦海中轟地一聲爆開,徒留一片空白。 一切全亂了,方才想好的說辭全都忘到一干二凈,狼狽又窘迫。 他站姿筆挺,清雋俊逸,本就身高頎長又站在一尺高的臺階上,對嬌小的甄妙來說有種無形的壓迫感,眼睛閃爍不敢與他對視,又氣又惱垂頭看向地面,鞋子上沾了塵土顯得臟,想遮卻毫無辦法。 林書安一手握成拳負在身后,拇指一遍一遍擦過手指上的薄繭,俊臉無表情,望向羞得面頰緋紅的漂亮姑娘動了動嘴角,片刻后如清泉經過的悅耳嗓音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甄姑娘有事?” 擔心你是不是有心事?發生什么事讓你竟連馬車都不避讓?問這些未免管得太寬。 問他“你愿不愿意娶我?”太過直白了些,甄妙張了張嘴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投來的視線讓她如坐針氈,吞了吞口水,干澀的喉嚨得到滋潤,她才如蚊吟般吐出一句無厘頭的話:“我給你單留了餅,我送……” 剛才跑得太急竟忘了帶! 林書安見她頭又低了幾分,能清楚看到被薄汗打濕的鬢發,紅唇微抿成線,好一副自戳謊言的憨傻模樣。 “甄姑娘若是為了先前幾件舉手之勞的小事,大可不必這般客氣,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要再送東西了,林某還有事先行告辭?!?/br> 甄妙眼看那人三兩步走下臺階,男人步伐堅定行走如風,眨眼間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急切涌上心頭,她貝齒緊咬紅唇,兩眼一閉,鼓足勇氣叫住他:“林大哥留步,后天你可否有空?我有話想同你說,午后我在山上清潭邊等你?!?/br> 林書安將她最后一絲顫音收入耳中,唇角輕揚,大步走開,絲毫不覺此時的他如飲飽水的枯草重新煥發生命力。 --- 王氏這兩天出門老被村里人圍著打聽妙娘三日選人定親的事是不是真的,就連往日交好的那幾個媳婦也是逢見面聊得也是家里那點芝麻綠豆大的事。 王氏未有隱瞞全都照實說,橫豎這回是甄妙自己不知死活犯蠢,她只等著看笑話。 “自然是真的,我倒要看看她去哪兒挑合心意的如意郎君。胡亂嫁人?那不可能,她前陣子胡攪蠻纏亂撒潑推了我給她尋的好親事不就是怕我害她?我不插手,全由她,橫豎嫁得歹了日子過不去別來娘家打秋風?!?/br> 王氏從桌上的碗里抓了一大把干炒瓜子,一邊磕一邊說,沒一陣工夫便扔了一地瓜子皮,旁邊的婦人趁她沒注意翻了個白眼。 “你這話傳得全村都知道了,人姑娘要真把人領回來你可不能不認,我看你到時候怎么收場?!?/br> 王氏得意地擺擺手:“她雖不是我生的卻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她什么脾氣我還不清楚?她也只敢在我們跟前耍橫,到了外面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不照樣被人欺負。再說真要有合適的人,哪兒還用連著幾天沒動靜?小丫頭說倔話,你們且看吧到最后還得我這個被她罵的狗血淋頭的二娘收拾爛攤子。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攤上這么個祖宗,一把老骨頭都快累散架了?!?/br> “這興許也是人姑娘的福氣,走錯路還有人兜底,你只管老實受著吧。說不定姑娘一早就有了意中人,人聰明專門等到最后給你個驚喜讓你樂不起來,你可悠著些別給氣出毛病來?!?/br> 也不怪王氏這般胸有成竹,任誰看甄妙生活都與往常無異,村里人在鎮上遇到她也不過是賣餅或置辦食材,成天忙得腳不著地,連個男人的影子都見不著。 眼下眾人在意的是甄妙手里的買賣,不論是鎮上亦或是旁的村里都知道甄妙的餅不光好吃價錢還公道,唯一可惜的是賣的太快,她只賣這一回,吃過的念著味兒想的很,沒吃過的沖著名氣都饞。 王氏在外面說夠了嘴這才扭著肥胖的身子回家,剛進院子見甄妙蹲打井水正準備刷洗竹筐,輕笑一聲:“好姑娘別和二娘犟,沒用,我讓人送話給范家了,明兒邀我的好女婿上門來看熱鬧,你最好爭口氣真帶個人回來,不然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和范朗賠罪,把人給哄開心了?!?/br> 甄妙只當她王八念經連頭都沒抬,王氏被駁了面子難得不氣,哼著不成調的曲兒回屋去了,碰到從屋里出來的甄娟丟了個白眼,罵了聲:“厚臉皮?!?/br> 甄娟神色不明地站了片刻,走到小妹身邊,擔心地問:“見著人了?” 見meimei搖頭,趕忙說道:“你要是開不了這個口,姐現在去給你說,愿意還是不愿意早些有個準話,也不耽誤你相看別人?!?/br> 甄妙停下刷竹筐的手笑起來,吐出的氣息將垂在耳側的發吹起:“我約他明兒見面談,成與不成全看緣分,jiejie別擔心?!?/br> “你知道,我是怕……你和范家說結了死仇都不過分,想也知道他們不可能真心待你好,萬一……豈不是羊入虎口?jiejie吃過了苦頭所以才怕你走了我的老路?!?/br> 甄娟急得身子微微往前傾,眉宇攢起,抓著甄妙肩膀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越用力越說明她的害怕和無助有多強烈。 “姐,我……” “娟娘,小妹?!?/br> 一道不陌生的聲音闖入打斷了姐妹倆的交談。 兩人抬頭看向站在院子外的人沉了臉,那人好似沒察覺到她們的厭惡徑直走過來,將手里提著的rou和捆好的紙包放在一邊的石桌上,笑著問道:“你們姐妹倆聊什么呢?說來給我也聽聽?” 第26章 妙娘,我來晚了 甄妙提起洗刷干凈的竹筐放在太陽下控水,腰間布料隨她動作一蕩一蕩,甩去手上沾的水珠又在腰側蹭了蹭,一片深色痕跡暈開。 她本就生得瘦,這陣子太過勞累往日正合身的衣裳變寬了不少。 將jiejie拉到樹蔭下避日頭,見焦遠橋跟過來,俏臉緊繃斜睨他,聲音冷巴巴:“你來做什么?” 焦遠橋長相斯文,自知理虧姿態放得很低,討好道:“小妹氣還沒消呢?這幾日我反思己過,我對不住娟娘讓她受委屈了,我想與娟娘好好過日子這才厚著臉來了。臨出門前娘也叮囑我要好好和娟娘賠罪,保證以后再不會那樣對你了?!?/br> 甄妙柳眉倒豎,環抱雙臂,喉嚨里溢出一絲冷笑:“這話和我說管什么用?原不原諒得我姐說了算?!?/br> 甄妙話說的輕松卻兩眼巴巴地看向jiejie,牙齒輕輕咬了咬唇,生怕jiejie一個心軟輕易答應,心都到嗓子眼了。 甄娟沖meimei投去放心的眼神,視線轉向焦遠橋驀然轉冷,瞧得仔細些便能看到她眼底的嘲諷與厭惡。 成親那日心動歡喜的男人雖不曾向她動過手,他的冷淡與透過她想要看到另外一個人的迷離讓甄娟如鯁在喉,直到知道他所惦念的那個人是誰,她才醒過神徹底死心。 “我和娘都知道錯了,回去肯定對你好,孩子……我當爹的也難過,可人得往前看,這事就翻過去吧,我們以后肯定會有許多孩子?!?/br> 甄娟的冷淡讓焦遠橋頓了頓,繼而道:“讓你現在想開太為難你,我今兒來不是要帶你回去,在你愿意回家前我陪你在這兒住一陣子?!?/br> ???還有什么叫“這事就翻過去吧?”難道jiejie的罪就白受了?甄妙剛想發作,jiejie握住她的手搖頭。 在屋里聽到動靜的王氏稍整理衣衫出來了,揚起下巴打量焦遠橋一陣,笑里帶有三分敷衍:“大女婿來了?是來接我們大姑娘回家去?” 焦遠橋行了個禮叫了聲:“岳母?!?/br> 王氏掃了眼一邊的rou和幾個紙包臉色正常了些許,坐下來笑:“女人坐月子可不省心,別的不說就說吃,天天雞蛋rou補著,你爹就是個種地的,一年到頭拿在手里的也就那么幾個錢,女兒回來一回也不能太寒磣了。大女婿,你看看人我們養的還成吧?” “娟娘失了孩子心情難過憔悴,我娘也是怕她觸景傷情,所以讓小妹帶她回來小住一陣,辛苦岳母費心照顧,這是特地帶來給您補身體的?!?/br> 都是千年的狐貍,沒一個是好東西,甄妙倒要看看兩人能唱出什么戲。 王氏只在心里饞,臉上一派淡然,能和這個沒什么油水可得的窮酸大女婿好聲好氣說兩句話已經給足了他臉面。 焦遠橋從懷里掏出五兩銀子放到桌上,誠懇道:“本來想帶些好東西來,思來想去怕買了家里不需要的東西,到時候成了擺設倒浪費了,我娘說倒不如給您銀子,缺什么買什么?!?/br> 王氏總算見到白花花的銀子,當即樂得合不攏嘴,假客氣道:“岳母就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我們娟娘沒嫁錯人。剛聽你說打算在這邊住幾天和娟娘一起回去,這倒好,也省得妙娘跑一趟。畢竟也是要定親的人了,該準備起來了?!?/br> 焦遠橋瞳孔縮了縮,嘴角微沉,笑著看向甄妙:“是嗎?那得恭喜小妹了?!?/br> 王氏側過頭瞅了一眼甄妙,一臉看好戲:“正好明天你妹夫來,你們提前認識認識?!?/br> 甄妙將王氏沖銀子樂得眉開眼笑的丑態收入眼底,上輩子把她們姐妹倆當物件賣出去清點聘禮時就該是這副模樣吧,刺眼的讓她恨不得戳花這張臉,從心底涌起的悲憤與屈辱支使她往前。 胳膊被人拉了下,她才邁出的腳步頓住,只聽jiejie沉聲道:“沒你住的地方,該去哪兒去哪兒去,我也不會和你回去?!?/br> 這話倒是真的,甄家就兩間房,剩下的只有灶房和雜物間,除非他不介意在雜物間打個地鋪將就幾天。 王氏剛收了好處,挑眉道:“這又不是什么難事,反正你每天要去山后,那邊有現成的地方住?!?/br> 甄娟拉緊甄妙的手不松,雙目如利刃冷聲拒絕:“我要和小妹一起睡,陳伯家的屋子憑什么給外人???二娘也知道小妹每天要去那邊忙,即便是一家人,姐夫小姨子不避嫌,你是巴不得妙娘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真要這樣,你那有錢二女婿的夢只怕得做一輩子?!?/br> 焦遠橋皺眉不解地盯著妻子,不過數日未見怎么像變了個人? “相公當體諒我家的難處,正好我家還有多余鋪蓋被褥,現在天暖和了也不冷,將就一下吧?要是不成趁著天色還早,回家還來得及?!?/br> 甄妙在旁邊看得差點笑出聲,在jiejie掌心里撓了撓,附和道:“jiejie說的是?!痹谒劾锝惯h橋壓根不算個東西不必給他好臉色,卻未看到甄娟的眼底劃過一抹憂慮。 -- 許是有心事的緣故甄妙一晚上沒怎么睡著,稍微瞇了一陣便起了,正穿衣裳旁邊側臥的甄娟也跟著起來。 “姐?還早呢,不再多睡會兒嗎?” “不睡了,昨天說好要去幫你忙,忙完回來再補覺。倒是你,一晚上沒睡好,還在想那事兒?” 甄妙穿好衣裳打上結,手放在心口感受突然加快的心跳,既羞澀又茫然,輕聲說:“有點……沒事,我們走吧?!?/br> 甄娟看她將小斧頭別在腰間,心里直泛酸,對王氏甄大的怨恨越來越深。 此時的小路上回響著兩人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踩在甄娟的心上,痛得無法呼吸,meimei被逼受這么多的苦,她先前還懦弱到讓她為自己擔心。 路過林家,甄妙往黑乎乎地屋子里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沒一會兒弧度落下去,摸黑打開鎖,走進灶房剛拿出火折子點煤油燈:“等你的親事定下來,我就回去,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他們欺負我了。就許他們動粗?兔子逼急了還咬人?!?/br> “姐,你能想明白就好?!?/br> 甄妙這天沒在鎮上多耽擱,回到老屋隨便墊了墊肚子仔細洗去一臉的風塵仆仆又用水攏了攏頭發便直接上山了。 她來的早,這回長了個心眼四處查看過沒蛇的蹤跡,將用來防身的小斧子放在一邊,她坐在大石頭上聽水流嘩嘩嘩,樹葉在風中沙沙沙響,今兒的陽光不似往日那般燦爛,像染了一層灰霧蒙蒙的沒有精神。 不過她無暇顧及這些,滿腦子都是該如何開口。 太過直白會不會嚇到他?若他真是看在同村的份上才幫她,對她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她該如何?那她退一步不與他做真夫妻,待他將來有了意中人自請離去…… 又想他這般清高有傲骨的人,黑白分明才不屑用假這個字來糊弄。 甄妙當即輕拍了下臉頰,她有相貌又有賺錢的本事,能娶到她是他這個窮書生上輩子積了福。 再者他也不像愛管閑事的人,以往總見他往書齋藥鋪去,辦完事就回從不耽擱,反而這陣子遇著他的次數多起來,分明就是有意而為,想來是書生臉皮薄羞于啟齒。 先前的煩躁一掃而空,嘴角揚起如蜜般清甜的笑,淺淡陽光落在白皙的臉上如玉脂瑩亮清透卻透著些許冷意。 過了許久,甄妙保持同一個坐姿身體乏累站起來在水潭邊來回走動,不時忘向來的那條小徑,連一絲響動都不曾錯過。 她或蹲在水潭邊凝視水中凌亂的倒影,或垂頭盯著某一處發呆,或是抬頭看從頭頂飛過的鳥雀,但只要那人出現她一定能很快回神。 可是約定好的時間他沒有出現,她垮下臉,在心里為他找借口也許是被其他重要的事絆住腳,再等等,他很快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