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直到長姐在王氏插手下嫁給鄰村的焦成良,短短數年溫婉漂亮的長姐變得沉默自卑,又因為成親多年未誕下一兒半女,本就對長姐不滿的婆婆變本加厲的苛待打罵。 受不了的長姐回來求爹甄大做主,懦弱沒主見的男人坐在墻根不開口由著王氏罵罵咧咧將人攆出家門,自此斷了來往。 甄妙深知隱忍和沉默只會讓王氏更加囂張,唯王氏命是從的爹肯定指望不上,倒不如張牙舞爪撕破臉誰也別好過。 張媒婆昨天受了她的氣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無非罵她兇悍是個瘋子罷了,路走窄了以后嫁人也難,只是再難日子還得繼續過。 王氏對她的親事這么上心不就惦記銀子嗎?想要安身立命還是得手里攥著銀子才不至于受制于人。 甄妙只盼此生能與品性純良懂體貼知冷熱的人安穩度日,像范朗這種表面瞧著風光,實則是披了張人皮的畜生,還不如她養的雞。 甄妙將旁邊找食的母雞抱在懷里摸了摸,這只雞羽毛光亮氣勢傲慢,下的蛋多又個頭大,是她最喜歡的一只。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嚷嚷聲,她隔著籬笆墻看過去,赫然是張媒婆氣勢洶洶往她家來,而旁邊面紅耳赤笨拙解釋的人是她爹甄大。 “大伙兒都來瞧瞧我被甄家的黑心姑娘欺負得不能活了?!?/br> 才到門前張媒婆就扯開嗓子一陣干嚎,昨天沒瞧上熱鬧的人紛紛圍過來不錯眼的朝甄妙身上看。 甄妙拍了拍手大方走到門口將院門打開。 張媒婆更加來勁,指著少了一撮頭發的地方痛哭:“我活了大半輩子沒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兒,好心幫甄大丫頭說親,她卻拿剪子絞我頭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是大不孝。甄大,你今兒必須給我個說法?!?/br> 甄大看向女兒,妙娘向來乖巧懂事好端端地這是怎么了? “張媒婆我們進屋說?我讓妙娘好好給你陪不是?!?/br> 張媒婆將手從什么都看不出來的頭發上放下,抬眸不屑地掃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甄妙:“我也不是非要往難看的鬧,想教你家妙娘些規矩,女兒家這么兇動不動罵人揮刀子這往后哪家人敢娶?”說著就要往里面走。 甄妙張開胳膊,攔下人,嗓音嬌軟:“有話在外面說,我怕天上一道雷劈下來連累我家遭殃?!?/br> 第3章 并非良人,姑娘當慎重 “你們聽聽多惡毒,詛咒我挨雷劈,我怎么就想不開惹了一身腥?!?/br> 張媒婆氣惱地用力一手拍大腿一手抹眼睛哭天搶地地嚎。 看熱鬧的村民指指點點,七嘴八舌說什么都有,甄大臉黑如炭氣得胸膛起伏,越急嘴越笨,不愿將事情鬧大又不好張媒婆的嘴,丟下提在手里的背簍,快步沖過去一巴掌把甄妙的胳膊拍下去,粗聲粗氣:“誰許你這么和長輩說話?” 男人手勁大,甄妙半邊肩膀都麻了,疼痛像破土的嫩芽從骨頭縫里往出鉆,她咬牙硬將眼睛里的水意壓了回去。 “她害我要推我進火坑憑什么我給她賠不是?心黑無恥的惡婆娘,罵她我都嫌臟嘴?!?/br> 平日里她都是乖巧溫雅的樣子,這會兒從頭發絲到腳底透著憤怒與兇狠,垂在身側的手攥得過緊指骨泛白,好似隨時要撲上去與張媒婆撕扯。 甄妙挺直脊背,擺明了不會低頭,村里人說好的壞的全然不放在心上,看熱鬧的人越多越好,一通瞎扯遲早能扯到點上把張媒婆扒個底朝天。 “我才聽曉這事不知說的是哪家后生?!?/br> “我也沒聽說,真要是好親事高興還來不及,妙娘怎么說把她往火坑推?” 張媒婆挺起胸,得意地哼了一聲,揚起下巴:“范家村的范家,鎮上的姑姑現在是掌家太太,這個火坑不知多少姑娘想跳,是我不值錢送上門給人埋怨?!?/br> “呦呵,范家,嫁過去有享不完的福,妙娘怎么這么傻?” “張媒婆,甄家的不樂意,你瞧我家閨女成不?” 張媒婆擺擺手:“大嫂子不是我心不偏你們,人家范家眼界高要尋個漂亮媳婦,我也沒法子。要我說人長得俊有什么用?瞧瞧這在墨里泡過的黑心腸,說兩句話就得折壽?!?/br> 張媒婆越說底氣越足,眉宇間盡是輕蔑:“今兒單就說我被她恐嚇欺負這事討個說法,明兒再去范家回范嫂子的話,人要是松口我就幫各位問問?!?/br> 甄大一聽急了伸手戳甄妙的背沖她使眼色,甄妙甩開往旁邊走了兩步,清脆響亮的嗓音:“妙娘不敢攔叔嬸們過好日子,可還是提個醒,千萬問清楚要嫁的是人還是鬼?!?/br> 這時有個穿月白色長衫清雋俊朗的書生走進人群,找到身形佝僂的宋阿婆,兩人走到一邊:“宋阿婆,這是您要的東西,您瞧瞧?” “次次麻煩你怪不好意思,你辦事我放心不用瞧?!?/br> 宋阿婆喜滋滋接過包袱抱在懷里,見他往那邊看,小聲說:“張媒婆給甄大的女兒說親,說的是范家二郎,人上進又謙和不知怎的姑娘瞧不上?!?/br> 眾人被甄妙一句“是人是鬼”吊起了胃口,好奇這當中藏著什么貓膩:“妙娘說說,那鬼是什么?” 甄妙強忍著要將張媒婆撕碎的沖動:“范大郎范朗?!?/br> 宋阿婆一聽急了高聲道:“我女兒夫家就是范家村的,范大郎前年就定了親,只是姑娘身子孱弱不急著辦喜事,這說的什么親不胡鬧嗎?” 張媒婆呼吸一滯,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 甄妙擼起袖子冷哼一聲:“原來范大郎已經定親了?不知張媒婆是何居心?來我家張嘴閉嘴夸范大郎,是你上年紀記不清人還是范家也存著壞心思?” 張媒婆梗著脖子拉高嗓門嚷:“兩家早取消婚約了,范家心好顧全姑娘家的臉面沒往出傳,再說人大郎也不差馬上就要到鎮上做管事了,豬泡眼不識金鑲玉,到了嘴邊的rou不會吃能有什么辦法?” “我怎么聽人說那位掌家太太看重的是范二郎,范大娘鬧到家里去為范大郎抱不平反而被人攆回來了?張媒婆你拿我當聾子睜眼瞎?” 書生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姑娘,輕聲同宋阿婆說:“阿婆不用同我客氣,我不在家我娘多虧您幫忙照顧。趕巧這次在鎮上聽了些閑話,張媒婆該是記錯了,要去鎮上做管事的是二郎范景,范朗并非良人,阿婆當勸姑娘慎重?!闭f完便離開了。 宋阿婆照著說了,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被繞糊涂了:“給老大說親扯老二做什么?” “難不成是頂著老二的名頭給老大說親?范家日子好過,退親又不丟人怎么不能直說?騙人姑娘做什么?難不成范老大有什么不能說的隱疾” “張媒婆,你也不能光撿好的說啊,大家好歹一個村的,交個底別耽誤了人家姑娘?!?/br> 張媒婆被問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甄妙剛要松口氣,卻見她親爹甄大站出來:“什么耽誤?兒女親事父母做主,這門親我看好,范家家底殷實嫁過去不用吃苦受罪。她沖撞了你,我代她給你陪不是,這個公道我給。咱們進屋里商量?” 眼下有臺階下,張媒婆趕緊應下:“進屋里我和你詳說?!?/br> 甄妙如挺拔青竹擋在院子前,如墨眸海風雨將起,眼尾向下壓,紅唇抿緊,大有隨時把眼前人大卸八塊的兇狠,將走過來的張媒婆一把推倒在地,沖要發作的甄大怒吼。 “她和范家聯手騙我害我,我絕不讓她進家門一步。難不成在爹眼里我和jiejie只是為家里換銀子的物什?一點都不顧及我們的死活?晨寶才一歲大,爹就煞費苦心為他鋪路,心偏得未免太過了?!?/br> 張媒婆爬起來沖上去揪著甄妙的頭發用力拽,抬腳粗魯地踹,又抓又撓:“沒規矩的死丫頭,這輩子都嫁不出去,看我不打死你?!?/br> 甄妙在張媒婆腋下擰著rou打了個轉兒,張媒婆疼得慘叫,趁這陣功夫甄妙將人壓倒在地。 張媒婆摔了個結實,痛的齜牙咧嘴:“甄大,你也不管管你女兒?” 甄妙只知道上輩子攢了一肚子的恨還沒地方撒,瘦小的人兒壓住不住掙扎的張媒婆,最后兩手卡著她的脖子不松手:“張媒婆以后最好躲著我走,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一次,就看你這把骨頭受不受得住我敲打。我死了娘,沒爹疼,只能自己拼命。別的姑娘可是爹娘掌心里疼的,要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不死也得殘?!?/br> 王媒婆灰頭土臉當即不再掙扎,驚恐不安地問她:“你什么意思?” 擔心鬧出人命,男人在一旁干著急,女人們上來拉勸,甄妙起身踹了張媒婆肥胖的身體一腳,看到站在最外圈的陳伯陳青:“陳伯,你家秀華也是張媒婆說的親吧?未來姑爺家住大西村對嗎?” 陳伯看向她,猶豫一陣點頭:“是大西村?!?/br> 甄妙垂下的眼睛里沁著兇惡的涼意:“那人濫賭成性,他爹娘東拼西湊才還清欠賭莊的銀子。您若是覺得他真能改邪歸正大可將秀華嫁過去,若疼你女兒不妨打聽打聽,再不成去那些經張媒婆牽線的姑娘們家里,眼下她們過得是什么日子一看便知,怕是沒一個好的?!?/br> 張媒婆急切地大喊“你胡說,放開我?!?/br> “慌什么?怕了?過兩天再怕也不遲?!?/br> 甄妙走到氣得發抖的甄大身邊:“爹死心吧,范家這門親沒指望了。大可為了銀子給我胡亂定親,下一個上門的媒婆自求多福吧?!?/br> 甄妙進了屋,王氏黑著臉抱著晨寶冷冷地看她:“你誠心的?” “不然呢?有你這么個精于算計的娘,他長大也不懂感恩圖報,我把自己賣了便宜個白眼狼,要怪就怪他不會投胎?!?/br> 甄妙想起前世那個肥頭大耳好吃懶做的甄晨,心道爛石頭當珍珠瑪瑙。 王氏咬牙切齒,抬手要朝甄妙動手,太過急切反而拍到了晨寶的臉上,一陣響亮的嚎哭恨不得連房頂都掀了。 四月天晴好,樹木野草綠意nongnong,向前奔流的河水撞擊石塊發出清脆聲響。 甄妙抱著木盆走到河邊,河邊幾個大嬸小娘子湊在一起說說笑笑,把她怎么打張媒婆說的繪聲繪色,有人往旁邊瞟了一眼瞧見她趕緊推了推說話的人,那人見狀一臉尷尬,趕緊扯開話題。 甄妙只當沒聽到,蹲下來將衣裳在水里泡濕,一陣風吹來冷意直往骨頭縫里鉆,抹上皂角用搗衣杵敲打,敲去春天的寒涼,之后在水里抖了抖,一身臟污霉運混在水中飄遠,心里頓覺舒坦。 甄妙將洗凈的上衣擰干水放進木盆,拿起和張媒婆打架穿的杏色衣裳放入水中,聽到身后傳來急切的腳步聲,轉頭看過去。 來人是村里最愛湊熱鬧的周嫂子,耳朵靈得很,但凡誰家有個風吹草動全都瞞不過她,她一來旁人全都翹首等著聽。 “陳伯帶了一幫人往張媒婆家去了,姐妹們一道去瞧瞧啊?!?/br> 村里少樂子,難得有戲可看全都心癢難耐,一人走到甄妙身邊,賠笑說:“妙娘,你幫我們瞅陣衣裳成不?瞧見什么我回來和你說?!?/br> 甄妙看她心都跟著跑了,笑道:“好,你們去吧?!?/br> 很快河邊只剩她一個人,清澈的河水從她指縫穿過奔向遠方,張媒婆家馬上就要門庭若市了。 第4章 你這回鬧的好,鬧得對 河邊木盆散亂放置,掉在地上的搗衣杵沾了土,風和陽光抽走了上面的濕意露出淡淡的灰白。 甄妙將洗好的衣裳放進木盆,抬起胳膊抹去額上的薄汗,隨手把搗衣杵壓在衣服上抱起盆走到樹邊坐著曬太陽了。 天藍的清透,白云如絲綿延,溫柔的光落在她微微顫動的眼睫上。 由遠及近急促略重的腳步聲傳來,甄妙抬頭看過去,是托她看衣裳的魏大嫂。 魏大嫂稍稍平復呼吸在甄妙旁邊坐下,恨得咬牙切齒:“張媒婆這個缺德沒心專害人的禍害遲早要遭報應。妙娘,你那天打的好,真應該打死她?!?/br> 這幾天陳伯把未來親家的家底打聽清楚了,不出意外那些被張媒婆禍害了女兒的人家很快就要成群結隊的上門要張媒婆好看,不死也得瘋。 “秀華未來姑爺竟然真是個賭棍,他爹娘才幫他還了賭債,這不又欠了,欠的還不少,陳伯找上門的時候那家人正賣院子呢?!?/br> 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咱們女人命苦,跟個物件一樣,前頭給爹娘攥在手里,后頭落婆家手里。要不是你,秀華這么勤快的好姑娘就要吃大苦頭了。真瞧不明白人都混成這樣了,還娶什么媳婦,怪不得會找張媒婆他們都是一窩的?!?/br> 甄妙換了個坐姿,風吹了一團蒲公英粘在她裙擺上,伸手拿起來放到唇邊一口氣吹散,種子隨風四散。 “陳伯是個體面人連架都不會吵,遇上張媒婆不是吃虧嗎?” 魏大嫂臉上這才見了絲笑:“兔子逼急了都咬人,秀華是陳伯最疼的小女兒,差點被張媒婆騙進火坑這口惡氣能消嗎?帶人又罵又砸,張媒婆一開始還攔,被甩了幾個大耳瓜子躲在一邊連吭都不敢吭聲,看著真解氣。要不是怕回去晚了挨我婆母數落我怎么也得把熱鬧瞧完,對了,我回來路上有個人找我問路,你猜是誰?” 甄妙搖頭說“不知道,猜不出來?!?/br> “是范二郎范景,來找張媒婆的。什么好人家我看都是假的,一家老小估計也不是什么好東西?!?/br> 甄妙扯了扯嘴角:“嫂子先忙吧,家里還有事,我先回了?!闭f完抱起木盆走了。 上輩子范朗說的話言猶在耳,本該娶她的是范景,因為他們兄弟之間的恩怨自己被當成報復的工具受盡磋磨。 張媒婆是幫手,范景就是罪魁禍首。 無數次她在范朗痛打下哭喊求饒,范朗看在眼里卻能云淡風輕毫無半點歉疚的視而不見。 魏大嫂說的對范家沒一個好人。 回到家甄妙將衣裳晾在院子里,剛要進屋聽到里面傳來王氏不容拒絕兇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