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然而,皇帝卻遲遲沒有立下太子,任由朝臣如何游說,皇帝還是不立太子。一時半會的,五皇子也好,九皇子也罷,都沒人看清皇帝心里頭到底想什么。 外頭形勢如何,崔錦雖然閉門不出,但是自然也是知道的。然而,此時的她已經無暇多管,她整顆心都放在了謝五郎身上。 她擰干了帕子,仔細地擦著謝五郎額上的冷汗。 如今已是第八天了,那玨草的毒性比她想象中要強得多,竟是一夜比一夜辛苦難熬。昨天夜里她幾乎以為謝五郎熬不過去了。 阿宇走了進來,她說道:“少夫人,大夫人過來了?!彼蛄恐纳裆?,問:“少夫人,小人幫你婉拒了?” 崔錦面無表情地說道:“不必,就讓母親進來?!?/br> 齊氏進來時,崔錦并未起身,她連清安禮也沒有行,甚至沒有轉身,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謝五郎,語氣淡淡地道:“還有七天,若是熬過去了,恒郎便能重見天日。若是熬不過去,便會七竅流血而亡,”微微一頓,她哂笑道:“畢竟是三十年的毒素,想要清光,難免要鋌而走險?!?/br> 齊氏面色大變。 “你……你知道了?” 崔錦說:“我們都知道了?!?/br> 齊氏的腳步登時踉蹌了一下,鼻子一酸,淚水流了出來。她說道:“都是我這個當母親的不好,我若有能耐一些,我便能阻止夫主與族長。我若能像你這般,我兒又怎會目不能視物三十年!” 齊氏哭得撕心裂肺。 “都是我這個當母親的不好,是我沒有能耐!我連我兒都護不??!” 齊氏奔到謝五郎的榻前,她不停地重復著那幾句話。崔錦聽著,不由心酸極了,對齊氏的那一絲怨此刻也消失殆盡。 她低聲說道:“其實恒郎心底并不怨母親,若說有怨,也只有怨自己出生的時機不對?!?/br> 齊氏渾身僵住了。 半晌,她轉過頭,第一次那么真心實意地對崔錦說道:“阿錦,多謝你陪在五郎身邊?!贝掊\沒有多說什么,她對齊氏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她曉得齊氏定然有許多話想對謝五郎說,而如今離入夜還有幾個時辰。待時辰將到,她再回去陪著謝五郎。謝五郎痛苦的模樣不宜讓齊氏見到。 崔錦打了個哈欠。 阿宇說道:“少夫人,要不先歇一會吧。這幾日你都沒有好好地闔眼過……如今郎主昏迷,外頭局勢緊張,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有少夫人才能主持大局呀?!?/br> 崔錦揉揉太陽xue,說道:“我明白,我心里也有分寸。我去歇一會,若是恒郎有任何事情,立馬喚我,不得有片刻的延誤?!?/br> “是!”阿宇應聲。 . 這幾日崔錦極少歇息,如今一沾上床榻,便直接闔眼。她睡得極其不安穩,不過是小半個時辰,她就做了個噩夢。 夢中的謝五郎痛苦地扭曲著,嘴里喚著她的名字。 崔錦被嚇醒了,一摸后背,全是冷汗。她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正準備去謝五郎那邊時,月蘭急匆匆地走來,神色也是慌慌張張的。 崔錦心中只覺不妙,但仍是冷靜地問:“何事如此匆忙?” 月蘭說道:“少夫人,外頭來了一個太監,說是奉陛下旨意,召少夫人入宮?!?/br> 崔錦微微一愣,問道:“現在?” 月蘭如小雞啄米式地點頭,說道:“那一位公公就在外頭,說是等著少夫人一起進宮,陛下在宮里等著少夫人?!?/br> 此話一出,顯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崔錦蹙起眉頭。 她之前與皇帝說了,皇帝也同意她告假了,然而此時卻忽然召她入宮,意圖何在?若是她不去的話,便是抗旨了。 就在崔錦進退兩難時,齊氏出現了。 她堅定地看著崔錦,說道:“陛下既然召你,你便入宮吧。五郎這兒有我看著,你不必擔心?!?/br> 她猶豫了會,最終還是答應了。 “勞煩母親了?!?/br> 齊氏拍拍崔錦的手背,說道:“我是五郎的親娘?!贝掊\對齊氏扯唇一笑,緊接著又仔細交待了照料謝五郎的幾件事情,還將華神醫喚來仔細吩咐了一通,如此她才跟著太監離開了。 齊氏看著崔錦遠去的背影,感慨道:“五郎挑媳婦的眼光比我好,難怪他堅持了這么多年?!?/br> . 皇宮。 以往皇帝召見崔錦時,不是在御書房便是在御花園,又或者是在議事殿里。而這一回太監帶著她走向的顯然不是這三個地方。 崔錦問:“陛下不在御書房里?” 太監畢恭畢敬地回答:“回巫女大人的話,陛下龍體欠佳,這幾日臥病在床?!?/br> 崔錦心下更加捉摸不透皇帝的意思,她第一眼見到皇帝時,皇帝已然老矣,如今臥病在床,恐怕也是時日無多了。在這么緊要的關頭,卻要召見她,委實讓人難以捉摸。 到了皇帝的寢宮后,太監沒有再往前走,而是側了側身,讓崔錦獨自進去。 崔錦微微沉吟,走進了皇帝的寢宮。 現今已經是六月的天,正是炎炎夏季,可皇帝的寢宮卻是密不透風的,角落里還燒著炭盆。崔錦一進去只覺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穿過重重帷幕,崔錦見到了皇帝。 皇帝半躺在龍床之上,他身上蓋著棉被,面上毫無血色的,看起來已有奄奄一息之態。聽到腳步聲響起,他抬起眼緩緩地看向了崔錦。 “陛下萬福金安?!?/br> 皇帝咳了數聲,極其緩慢地道:“起來吧?!?/br> “謝陛下?!贝掊\起身。 皇帝又咳了數聲,他問:“五郎眼睛尚好?”此話一出,崔錦登時一驚。她倏然抬眼,皇帝充滿血絲的雙眼雖憔悴不已,但卻充滿睿智的光芒。 皇帝淡淡地道:“有些事寡人并非不知?!?/br> 崔錦目光灼灼地道:“陛下言下之意是早已知曉?” 皇帝坦誠道:“汾陽崔氏,青郡范氏,濟城李氏還有秦州王氏,我朝四大名門望族,而三十年前寡人登基不過數年?!?/br> 崔錦登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她驚愕地道:“所以陛下才默認了申原謝氏的崛起?還有與巫族聯合?以此瓜分四大世家的勢力?” 皇帝頷首道:“看來這一年多以來你在朝堂上的磨練并沒有白費?!彼值溃骸肮讶诵盼?,然,也并非全信,若凌駕于皇權之上,寡人自會動手,若能為寡人所用,那自是最好的?!痹掍h一轉,皇帝忽然盯著崔錦:“寡人的幾位皇子你最看好哪一位?” 崔錦微笑道:“想來陛下心中已有定奪?!?/br> “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你無需與寡人拐彎抹角,直說便是?!彼麊枺骸拔寤首舆€是九皇子?亦或你還有其他看好的皇子?” 崔錦豈會不知她與謝五郎成親后,她的意思便是謝五郎的意思,便是謝家與崔家的意思。這個問題委實不好直說呀。 崔錦說:“陛下又何必逼問阿錦呢?” 皇帝卻道:“也罷,你想通了再來告訴寡人?!彼麛[擺手,有內侍上前,將崔錦請出了寢宮。崔錦正要往宮外走去,冷不丁的,有數個侍衛冒出,其中領頭之人向崔錦抱拳。 “巫女大人這邊請?!?/br> 她問:“去何處?”領頭之人答道:“巫女大人去了便知?!?/br> 崔錦認得他是皇帝的心腹,也就是此事是皇帝授意的,她不得不從。片刻后,崔錦到了一座偏僻的殿宇,門口有四個守衛,仔細一看衣裳,是宮里的黑衣衛。 “陛下有令,著巫女在幽行宮閉關問鬼神,直到陛下首肯方能離去。期間任何人不得探視,違者殺之?!?/br> 崔錦心中一驚。 皇帝這是要將她幽禁了!她的恒郎還在生死徘徊的邊緣之上!崔錦說:“我要見陛下,你且去告訴陛下。方才的問題我已有答案?!?/br> 那人道:“陛下之令不可違,還請巫女大人安心閉關,待時機一到,陛下自會放你出去?!?/br> 說罷,那人一揮手。 幽行宮的大門緩緩地關閉,偌大的殿宇里就剩下崔錦一人。 . 五日一過,崔錦還沒有被放出去。 起初她著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幽行宮里,她完全與世隔絕,而皇帝甚至連紙墨都沒有給她,她想作畫也沒有辦法。 然而,崔錦知道著急是沒有辦法的。 皇帝此時驀然將她幽禁,必然是有預謀的。 崔錦努力冷靜下來,她想方設法與自己的暗衛聯系。只可惜幽行宮太過森嚴,她連送飯的宮人都見不到。第六日的時候,崔錦見到了閔恭。 她第一句便問:“恒郎如何了?” 閔恭說道:“齊氏說情況雖險,但尚有希望,還讓我轉告于你,府中有她擔當你在宮中不必擔心?!?/br> 聽到此話,崔錦稍微安心了些。她皺眉又道:“如今局勢如何了?” 閔恭說道:“陛下已經陷入昏迷,朝中……所有大臣都以為這些日子只有你一人陪在陛下身邊。五皇子和九皇子的爭斗已從暗中轉到了明面上。我實在猜不透陛下到底想什么。你可知?” 崔錦跌坐在椅上,只聽她喃喃道:“陛下當真是……老jian巨猾?!?/br> 閔恭問:“此話何解?” 崔錦苦笑道:“如今的形勢你安心當你的駙馬,莫要與五皇子和九皇子扯上牽連,剩余之事必須自有安排?!毕雭黹h恭能過來探望她,也是皇帝為了安撫她。 若說謝五郎是狐貍,皇帝必然是成精千年的老狐貍! 又過了幾日,正值早晨,夏日的陽光落在了幽行宮的庭院里。崔錦看著斑駁的樹影發怔,而就在此時,宮中響起了鐘聲,九九八十一聲。 崔錦渾身一顫。 這是皇帝歸天的鐘聲! 她猛地站起,與此同時,幽行宮的宮門緩緩打開,半月之前所見到的黑衣衛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他說道:“陛下臨終旨意,由巫女親自向文武百官,向天下宣讀遺詔?!?/br> . 文武百官皆著縞素,跪在議事殿之外。所有人靜默在地,喪鐘之聲不絕于耳。而此時,內侍高唱:“宣陛下遺詔——” 梳洗過后的崔錦在眾人矚目之下行到高臺之上。 遺詔緩緩展開。 只聽崔錦清麗的聲音響起。 “寡人即位四十有三年矣,天下太平,吏治清明……十二皇子司馬彥,深肖朕躬,寡人欲傳位于十二皇子,文武百官自當悉心輔佐,其余皇子當齊心同力共戴新君,另封謝恒為攝政王,匡扶社稷,創大晉盛世,欽此?!?/br> 幾乎所有大臣都愣住了,完全沒有想到這帝位最終竟然落到了十二皇子的手中。而一直站在五皇子陣營的謝五郎竟被封了攝政王,輔佐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