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崔元又哪里聽不出方氏口中的敷衍。 方氏不悅,他也不悅。 方才對女兒的問話,語氣中的輕視,他就算是聾的也聽得出來。之前還心心念念著能與三叔一家好好相處,此處好歹有個親人,如今崔元的念頭打消了。 他霍地站起。 “多謝堂嫂的好意,只是我們一家已在洛豐買了屋宅,安置好了一切,也不便來打擾三叔了。待三叔回來后,我再來拜訪。時候不早了,我們不便久留,便先告辭?!?/br> 崔元一家離開后,方氏冷笑了一聲。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且不說在汾陽崔氏里也只不過是小小庶子,如今來了秦州,脾氣倒是不小。他那女兒跟父親一個樣,眼界小,太自負,斷不會有什么本事。不留也罷,正合我心意,免得以后見到他們頭疼?!?/br> . 馬車里。 一家四口變得沉默,與出門時的氛圍截然不同。崔元坐在窗邊,面色有幾分陰沉。而林氏則有幾分擔憂,一為自己的夫婿,二為自己的女兒。 她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崔錦的不妥。 打從她上完茅廁回來,就變得很不對勁了。若是以往這種情形,女兒定會想盡辦法哄得夫婿再展笑顏,可現在夫婿面色陰沉,女兒面色也不太好看,就連兒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而就在此時,崔湛忽然開口了。 他驚訝地道:“阿妹,你的手何時受傷了?” 此話一出,崔元與林氏的目光唰的一下就落在了崔錦的手背上。崔錦下意識地一縮,卻被崔湛箍住了手腕。崔湛緊皺眉頭。 “今早出門前還是好的?!彼嚾话胃呗曇?,“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崔錦掙脫開崔湛的手,低聲嘆道:“沒有,大兄莫要胡說。只是阿錦不小心摔倒了,擦傷了而已?!闭f著,她垂下手腕,寬大的袍袖完全遮擋住了手掌。 林氏一瞧,立馬就心疼了。 “怎么這般不小心?回去后馬上用藥酒擦擦,若是還疼的話,再喚巫醫來?!?/br> 崔元面色微凝。 女兒向來謹慎仔細,在陌生的崔府里定然會多加小心,又怎會摔倒了?即便當真是摔了,也不會是這樣的表情。從剛才堂嫂進屋時,女兒的表情便有一絲不對勁了。 只聽他說道:“阿錦,你告訴阿爹,傷口到底是怎么來的?” 崔錦又嘆了聲。 “我離開茅廁時,遇到了沁堂妹,應該是阿嬸的次女。她說要帶我去拜見二堂姐。阿錦不疑有他便跟著過去,豈料沁堂妹卻與我開了個玩笑。阿錦不小心摔進洞里,所以才擦傷了手掌,只是小傷,爹娘不必擔心。待歸家后,擦擦藥酒,很快便能好了?!?/br> 盡管崔錦在話中維護了崔沁,可語氣中的那一絲委屈,崔元還是捕捉到了。 女兒自小就被他寵著,女兒不愿被養在深閨,想要像男兒一樣周游四方,他也應承了。盡管過去的他們沒有多少金,也沒有權勢,可是他的女兒一樣被自己保護得好好的,從未受過別人的冷眼和輕視。然而如今卻因為自己的族人而受了委屈。即便女兒說得輕描淡寫,可他知道哪有人能開玩笑開到掉進洞里了,這哪里是玩笑,分明是被欺負了。 一想到堂嫂方氏話中的不屑,和女兒所受的委屈,以及這些時日以來三叔的疏忽,崔元忽然覺得秦州崔氏不是他所念想的家人。 他所念想的家人應該是和和氣氣,也該與自己那般打心底將對方當做血濃于水的親人看待,而非因為利益,而是僅僅因為親情。 既然三叔送上冷臉,他也無需貼上去。女兒這樣的性子,在秦州崔氏的府中定然是格格不入,女兒翅膀漸展,他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而束縛住她的。 他想通了。 崔元說道:“好,回去擦擦藥酒?!?/br> 崔錦應聲,隨后悄悄地與崔湛交換了個眼神。兄妹倆眼中各有笑意。 . 明州。 白日朗朗,今日是個大晴天。謝五郎帶上家仆小童前往明州里的大嶼山登高賞春。明州太守曉得貴人要登高,早已提前幾日封山除草去石,花了幾天幾夜的功夫在大嶼山上鋪了一條平坦的山路。 謝五郎獨自一人走在最前頭。 他走得很慢,似是在摸索什么。 阿墨跟在他的身后,離得不遠,倘若有什么狀況,他便能立刻護住郎主。自從那天田郎抓錯人后,阿墨便過得心驚膽戰的。 郎主這幾日沒有彈琴了。 往日里,郎主幾乎是每日都離不開五弦琴,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都會彈上一曲。也正因為郎主天天撫琴,不曾生疏過,琴技方能這般精湛。 然而,這幾天郎主竟然不曾碰過五弦琴。 阿墨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郎主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候著。 謝五郎忽然停下了腳步。 阿墨趕緊上前。 “此處可有涼亭?” 阿墨抬頭眺望,說道:“回郎主的話,前方有一座涼亭。郎主可是累了?” 謝五郎道:“去涼亭里歇歇?!?/br> “是?!?/br> 阿墨隨即吩咐下人打理好涼亭,一一布置好后,他方扶著謝五郎到涼亭里。阿墨取來食盒,在鋪上了干凈布帛的石桌上擺好了糕點,其中便有之前郎主念念不忘的云片糕。 接著,他又沏好一壺熱茶。 謝五郎慢條斯理地用著糕點。 雖然他看不見,但是用糕點的儀態卻是相當優雅。若非是知情人,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山間涼亭里的白衣郎君竟是個目不能視物的。 謝五郎品嘗云片糕的時候,阿墨注意到了郎主的手頓了下。 接著,謝五郎擱下糕點。 阿墨輕聲說道:“郎主,本家的人催促郎主早些歸家?!蹦f謝家本家的人,此時此刻的阿墨也恨不得郎主能早日回燕陽城。只要回了燕陽城,仰慕郎主的姑娘那么多,興許就有哪個入了郎主的眼,自此郎主就能將崔氏給忘了。 崔氏不出現的話,他不說,郎主就不會知道他背著他做了那樣的事情。 阿墨在心里嘆了口氣。 其實仔細算起來,這事情不算大事。以前郎主懶得打發纏上來的姑娘時,都是由他來當這個惡人的。這些年來他都不知自己用了多少法子趕跑那些癡心妄想的姑娘們。 而現在這個崔氏…… 郎主明明已經厭惡了,可是現在又像是快要死灰復燃了…… 謝五郎說:“不急,我在明州多留幾日,太子便不敢掉以輕心?!?/br> 阿墨附和道:“郎主說的是?!?/br> 不得不說的是,郎主真乃神人也。此回出來,在樊城待了數月,借著知府趙慶挖出了一系列貪贓的官員,雖然太子背后的何公尚在,但如今太子一下子被砍斷了那么多手手腳腳,想來心里也不好受。 如今郎主待在明州。 雖說是何公的地盤,但是這些時日以來,聽聞何公連飯食也不敢吃好的,生怕郎主又在哪兒放個大招,將他家一鍋踹了。估摸著此時的何公定在家里拜鬼神,希望郎主早日離開。 就在此時,田郎過來了。 阿墨的眉眼一跳,心中不安起來。只是再不安,也只能佯作無事人一般,稟報道:“郎主,田郎來了?!?/br> 謝五郎眉毛微挑。 “傳?!?/br> 田郎上前施禮,隨后道:“回稟郎主,卑職在秦州查到了不少有關崔氏的事情?!?/br> 謝五郎說:“一一說來?!?/br> “是,郎主?!碧锢汕迩迳ぷ?,繼續說道:“崔氏去洛豐前,在樊城里雇了當地最好的馭夫,去了陽城。隨后馭夫卻沒有將崔氏載到洛豐,反而是陽城里送了另外一個姑娘到洛豐。卑職已經查過了,那姑娘雙姓歐陽,是歐陽將軍的掌上明珠。隨后那馭夫又回了陽城,將崔氏載到了洛豐?!?/br> 頓了下,田郎又道:“卑職還查到一事,洛豐城中到處都流傳著樊城崔氏女乃鬼神庇佑之人,秦州崔氏有所聽聞似是有意接納崔氏一家。不過崔氏一家卻是拒絕了,并在洛豐中心置辦了屋宅?!?/br> 他忽道:“什么屋宅?” 田郎回道:“卑職亦有所查探,屋宅是兩個多月以前置辦的,位于洛豐中心,聽聞花了將近千金買下的?!彼榈降臅r候,驚詫極了,不曾想到區區一個女子竟有這樣的本事。他查過崔家的,于窮苦人家而言,一千金無疑是一輩子也掙不到的,可在短短數月中,崔氏竟掙得千金,并在洛豐置辦屋宅,于一女子而言,委實不易。 田郎登時有些明白為何郎主會在意一個這樣的姑娘。 謝五郎沉默了半晌。 阿墨看到自家郎主的面色微微發青。 謝五郎道:“退下吧?!?/br> 田郎應聲。 待田郎離去后,謝五郎的面色越來越青了,甚至還有轉黑的趨向。阿墨不禁有些擔心,連忙說道:“郎主莫要生氣,身子為重。若是因此氣壞了身子,那可不值得呀?!?/br> 謝五郎淡淡地道:“我沒有生氣?!?/br> 阿墨的嘴唇一抖。 郎主,您這模樣不叫生氣的話,這天下間就沒有人會生氣了。 謝五郎重新拾起云皮糕,咀嚼之時,用了幾分力度,仿佛云片糕就是崔氏似的。他咬了一口,兩口,最后重重咽下。 很好,非常好。 兩個月前就已經在秦州洛豐置辦了屋宅,明明那時的崔氏還在他身邊口口聲聲地說傾慕于他,還死纏爛打地試探他,每天問一次燕陽城,一副求他帶她回燕陽城的模樣。 是了。 他怎么就忘記了,崔氏此人最擅長的便是一本正經地說胡話。 他竟是上當了。竟是上當了! 而且還被嫌棄了…… 崔氏怎么敢!她怎么敢!怎么敢! 他謝五郎都沒有嫌棄她,她怎么敢先嫌棄他? 阿墨也是在此時腦子才轉了過來。崔氏在兩個月以前就在秦州洛豐置辦了房屋,也就是說之前想要跟郎主回燕陽城都是假象,不過是為了逃離郎主身邊所以才使出來的手段。 而且…… 這樣的手段,不僅讓他,而且還讓郎主信以為真了。 他咽了口唾沫 作者有話要說:崔錦:感覺有一波僵尸即將接近,準備窩瓜豌豆射手中…… 閔恭:我就是你的土豆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