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崔錦離去后,阿墨端著茶水走進。謝五郎仍舊在彈琴,彈奏的是時下燕陽城最流行的奢華之音。說起此曲,里頭倒是有個故事。數年前,謝五郎攜親友弟兄踏青,彼時五郎身乏,便臥在坐地屏風前,酣睡了片刻。五郎夢中遇仙音,醒后呼小童呈桐琴,彈奏出夢中仙音。 此曲一出,眾人皆醉。 不到半月的時間,燕陽城便已是人手一份曲譜,以彈出此曲為榮。 曲名是什么,如今也未定,謝五郎遲遲未取名。燕陽城人便稱之為巫曲。不過阿墨卻曉得大多數人不知道的一事,便是郎主在愉悅快活的時候才會彈奏巫曲。 他奉上一杯清茶,待琴音停后,方含笑道:“郎主今日心情不錯?!?/br> 阿墨的眉毛笑得彎彎的。 崔氏果真有一套。 . 崔錦疾步離開了趙府。 阿欣在后面小跑跟著,直到出了趙府后,崔錦的步伐才放慢下來。阿欣氣喘吁吁地道:“大姑娘大姑娘,你怎地跑這般快?莫非后面有吃人的狼?” 沒有吃人的狼,有吃人的貴人! 簡直是霸道之極! “咦,”阿欣驚奇地道:“大姑娘,你的臉怎地這般紅?” 崔錦懊惱地道:“凍紅的!”她將包袱塞到阿欣的懷里。阿欣又驚訝地問:“大姑娘不是要還給貴人么?怎么還拿出來了?” 崔錦說:“我心情不佳,你莫要再說話?!?/br> 阿欣打量著崔錦的臉色,連忙捂嘴嘴巴,死勁地點頭。 崔錦大步往家中走回。 一路上,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在悄悄地打量著崔錦。但有了之前的傳言,鬼神所庇佑之人,眾人也不敢放肆了,只敢不著痕跡地打量,也沒有人敢圍上去了。 畢竟崔錦剛剛可是從趙府里走出來的。 崔錦簡直是氣得七竅生煙,可生氣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那一句——“我會在樊城待數月,作為糊弄我的獎勵,我允許你在樊城橫行霸道?!?/br> 他說得那般隨意,仿佛她真的可以打著他的名義在樊城里隨意作為。 可她知道他說得輕巧,她卻不能輕信。 越是權勢高的貴人,人情便越難還。 崔錦苦惱地嘆了聲。 . 崔錦回到家時,已經是接近傍晚時分。一進門,元叟便走來,小聲地道:“大姑娘,老奴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事情辦好了?!?/br> 崔錦頷首,又問:“找的都是可靠之人?” 元叟道:“還請大姑娘放心,都是信得過的人?!?/br> 崔錦取出二十金交給元叟。 “去買一輛牛車,再顧二牛當車夫?!?/br> 元叟驚愕地道:“可……可是以前大姑娘不是說買牛車太過張揚了嗎?” 崔錦說:“今日不同往日?!彼剖窍肫鹗裁?,她的語氣頗有咬牙切齒之意,“橫豎都是要還人情的,不如先撈一筆?!?/br> 元叟聽不明白。 崔錦正色道:“去吧,此事辦得越張揚越高調便越好,最好讓整個樊城的人都知道我們崔家要買牛車了,還要雇得起車夫。若是有人問起,你便神秘一笑,什么都不要說?!?/br> 元叟應聲。 之后崔錦一如往常地用晚飯,和家人有說有笑的。崔湛掙了金買了衣裳后,便沒有出去教人識字了。他始終不太愛出門。 也正因如此,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有關崔錦與貴人的事情,崔湛絲毫也不知道。 崔錦用過晚飯后,便回了廂房作畫。 她想知道謝五郎更多的事情,興許能找出謝五郎的軟肋。到時候在緊急情況之下,還能派上用場。今日謝五郎的行事風格,委實讓她難以捉摸。 翌日,元叟帶著牛車和二?;貋砹?。 他稟報道:“大姑娘,事情已經辦妥了?!?/br> 崔錦夸道:“你做得很好?!?/br> 阿欣驚喜地道:“我們家有車了呀?!?/br> 崔錦笑道:“是呀,以后有車了?!贝拚看藭r走出房門,見到牛車,倒也不驚訝。反而是見到崔錦身上穿著自己買的衣裳后,笑瞇了眼。 崔錦笑嘻嘻地走前。 “大兄,我給你找個陪讀可好?” 崔湛微微一怔,也沒拒絕。 崔錦說道:“他手腳靈活,就是不識字,以前還當過乞兒,但勝在頭腦聰明,懂得舉一反三。有個書童在身邊,大兄以后辦事也方便?!?/br> “好?!?/br> ☆、第二十三章 阿欣不明所以。 之前大姑娘說了要給大郎找書童,可連著幾日大姑娘卻什么也沒有干,不是在作畫便是去書房里看書,甚至連屋門也沒有邁出去過。 終于,阿欣忍不住了。 她問道:“大姑娘不是要給大郎找書童嗎?” 崔錦反問:“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二了?!?/br> 崔錦笑道:“才過了三天,不著急。不過估摸著也差不多了,到他的極限了?!彼咧θ?,手中把玩著一支新狼毫。 毛色光滑,蘸上燕陽墨后,寫出來的字極其好看。 崔錦記得以前阿爹帶著她進入叔寶齋時,因家中窮困,只能挑最劣質的筆墨。彼時她眼巴巴地看著被珍而重之擱在大紅錦緞上的狼毫,口水咽了一大把。當時的掌柜還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那時的自己定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這樊城人人敬之的趙知府會讓心腹總管親自送來自己所愛之物。 其實這也不過是昨天的事情。 趙凡帶著數人前來,先是拜見阿爹,后是奉上賠禮,以示當初抓錯人的歉意。賠禮有五十金,還有文房四寶,五匹布帛,兩匹綢緞以及一些瑣碎之物,足足挑了五擔。 之前崔錦在趙府的時候原想著訛趙知府一筆,沒想到還真的訛到了,而且賠禮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得多。謝五郎不過召見了她一回,也不曾有任何表態,就足以讓趙知府對自己刮目相待。 崔錦感受到了攀上貴人的好處,難怪這么多人愛攀附權貴。 只不過…… 她擱下狼毫,嘆了聲。 她察覺得出來謝五郎待自己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待自己更多像是見到一件新奇的玩物,怕是哪一天他厭了,便能隨意將她扔到一邊。 尤其是他還霸道得不許玩物反抗。 崔錦咬牙道:“還是得想個萬全之策?!?/br> 阿欣歪頭打量著崔錦。 這幾日大姑娘總是自言自語的,說的話她也聽不懂,也不明白,似乎從老爺險些失蹤的那一日起,大姑娘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 申時一過,天色便漸漸暗下來。屋宇燈火漸亮,炊煙裊裊,街道上的行人也愈發稀少。有一道灰撲撲的身影出現在街道的盡頭,只見他頭發凌亂,面色烏青,衣衫也是臟兮兮的,還隱隱有一股酸臭的味道,與路邊的乞兒并沒有多大的區別。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阿宇。 他那一日給崔錦帶話后,崔錦便讓他回家了。他忐忑極了,也不敢回去,便在趙府外偷偷地打探。直到崔錦滿臉通紅地從趙府出來時,他方確定自己做了件錯事。 他的心一下子就涼了,一時半會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渾渾噩噩地飄回自己從崔錦那兒掙來的金買回的小屋。豈料屋里竟是被洗劫一空,連他藏在地底的金也被挖走了。 更可怕的是禍不單行,次日有地痞無賴子欺負上門,砸了他的榻,毀了他的房。不過短短數日,他又再次成為無家可歸的人。 他在街上流浪了幾日,還被以前的乞兒嘲笑了一番,他們一同排擠他,如今的他連行乞也不能做了。 阿宇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明明前些時日,他是那么的春風得意,掙著金,吃著rou,做著以前從來不敢想象的事情。 如今通通失去了,讓他回到以前行乞的日子,他做不到。 阿宇停在一扇大門前。 他看起來似乎有幾分緊張和忐忑,五指纏在一個半舊的青銅門環上,仿佛在猶豫些什么。直到寒風拂來,他方下定決心,用力地扣起門環。 不一會,后門開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元叟的神情有幾分冷。只聽元叟淡淡地說道:“姑娘在用晚飯,你這般模樣不宜見姑娘,井邊有水,你先清洗一番?!?/br> “是……是?!?/br> 阿宇打了井水,徹底洗干凈了臉。元叟又給了他一套干凈的衣裳。約摸兩盞茶的功夫,阿宇終于見到了崔錦。 “噗咚”的一聲,阿宇跪在地上。 他連著磕了幾個響頭。 崔錦也不出聲,也不驚訝,面無表情地杵在樹下。 直到地上磕出血跡來了,阿宇方低垂著頭,說道:“大姑娘,阿宇之前向您隱瞞了一事,貴人審問小人時,小人將大姑娘所吩咐的事情說了出來。小人知錯了,請求大姑娘給阿宇一次機會。阿宇愿意做牛做馬,報答大姑娘的恩情?!?/br> 夜,很靜。 阿宇聽到自己胸腔里在噗咚噗咚地亂跳,身前的大姑娘明明還未到及笄之年,可是卻如此聰慧,讓人不得小覷。 尤其是現在。 他覺得自己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只要崔錦的一句話,便能決定他以后是生是死。 崔錦終于開口了。 “你和貴人說過什么?” 阿宇知道自己表忠心的機會來了,他連忙道:“貴人只問了洺山古玉一事,其他事情小人半個字也沒有說。之前因形勢所逼,小人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小人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br> 他又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