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郎君連著好幾日沒有離開過東廂房,吃食也是由她端進去的。這幾日郎君可刻苦用功了,夫人見狀,不忍心擾了郎君的思路,索性讓郎主獨自在廂房里用飯。 雪是前些時日下的,也難怪郎君沒有察覺。 崔湛瞥了阿欣一眼。 阿欣登時噤聲。 此時,崔湛又道:“阿妹在廂房里頭作畫?多久沒出來了?” 阿欣道:“午飯后便進去了?!?/br> 崔湛皺眉,尋思一會,大步邁向西廂房。他敲了敲門,說:“阿錦,是大兄?!蔽堇镱^很快便傳來崔錦的聲音,說:“進來?!?/br> 崔湛剛要推開門,卻又住手。阿錦將到及笄之年,與自己該避嫌了,不能像小時候玩得肆無忌憚的。思及此,崔湛心里有幾分失落。 他對阿欣招招手,說:“你也進來?!?/br> . 崔錦坐在書案前看書。 書案上還有一杯清茶和幾樣零嘴,崔湛掃過后,目光落在了崔錦的臉上。崔錦含笑問:“大兄怎地過來了?” 崔湛原是想說崔錦在房里坐了一下午卻沒有走動,這樣不好,可轉眼一想,自己也沒有做出好的榜樣,索性咽進肚里。他改口說:“最近畫了什么?” 語氣威嚴。 話一出口,崔湛就懊惱了。原先兄妹倆感情是極好的,他與阿錦說話時也不似這般生硬,到后來崔錦認識了趙家三郎。那趙家三郎,他見過的,油嘴滑舌的,長了張哄騙少女的臉蛋,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崔湛說過崔錦幾次,可崔錦不聽,一來二去,兄妹之間感情也不如當初,偶然說上幾句話,崔湛一想起趙家三郎便沒有什么好臉色。 后來崔湛索性不理崔錦了,更覺自己的阿妹膚淺。 他打小就曉得阿妹對容貌有一定的執著,就喜歡那些長得花里花俏的人,那趙三郎偏偏就符合了阿妹的審美。哼,他還覺得自己長得比趙家三郎好看呢。 不過如今趙家三郎成親了,阿妹似乎沒有傷心。 他好幾次夜里徘徊在西廂房門前,原想著阿妹一哭便進去先罵她一頓,再軟聲哄她的。不曾想到阿妹不僅僅沒有哭,還笑得很是快活,看來已經將趙家三郎給忘記了。 崔錦拿出幾張畫紙,一一鋪在書案上,面部依舊是笑吟吟的,不過心中卻有幾分忐忑。 她與大兄這幾年的感情生疏了不少。 每次大兄一與她說話,便板著臉,比阿爹還要威嚴。她看了,難免心里有些害怕,尤其是大兄也像阿娘,這不許,那也不許的,成日讓她背女戒女德。她聽多了,心中也煩躁。 如今見大兄主動來尋她,她心中委實沒底,腦子里使勁地回想這段時日自己有沒有做錯什么。 崔湛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他越看越自豪。 他的阿妹畫功越發深厚了,再過個七八年,興許還有大家之風。不錯不錯,他的阿妹又豈是那趙家三郎能配得上的? “大兄覺得如何?” 崔湛沉吟片刻,道:“還好?!痹捯怀?,崔湛又懊惱了。瞧他這張嘴,心口不一的。哪里是還好,分明是極好!極好的! 崔錦不由有幾分黯然,大兄待人溫和,也不會說重話,如今說還好,那便是不好的意思了。她道:“大兄,我會仔細專研畫技,下次一定會畫得更好的?!?/br> 阿妹!我沒有這個意思! 崔湛在心中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可話到了口里又變了個樣。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別扭什么。只聽他道:“嗯?!?/br> 嗯!嗯個頭!你就不會說點別的嗎?崔湛呀崔湛,你腦子糊了是不是! 見崔錦低垂著頭,重新卷起畫紙,崔湛驀然給了阿欣一個眼色。阿欣不明所以,她打從一進屋便覺得大郎不對勁,見崔湛眼神有異,她懵懵懂懂地問:“大……大郎可是眼睛不舒服?” “大兄可有不適?”崔錦望去。 他重重一咳,道:“無?!?/br> 阿欣問:“那為何大郎一直眨眼?” 崔湛又是重重一咳,只覺與其靠阿欣,還不如靠自己。他說:“阿妹,我聽阿欣說再過些時日燕陽城有貴人要來,到時候城里定會很熱鬧。你可想出去瞧瞧?” 崔錦自是曉得此事的,她欣喜道:“好?!?/br> . 貴人到來的那一日,樊城極其熱鬧。 趙知府帶著樊城有聲望的諸老一大早便在樊城數十里外等著。顯然燕陽城這位貴人是不打算低調了,浩浩蕩蕩的隊伍鋪了十里,最前面的是銀甲紅槍,曾在戰場上沐浴過血河的兵士威儀赫赫,肅殺之氣渾然天成。這一路過來,山賊退避三舍,鳥驚四散。 而接著的是騎著大馬的隨從和穿著綢緞錦衣的侍婢,再接著才是一輛華美的馬車。 趙知府大老遠就看到了寒光瑟瑟的銀甲衛。 他打了個寒顫,趕緊視察周圍。 之前下了雪,他派了衙役和百姓將樊城外數十里的積雪都掃清了,所幸這幾日沒有下雪了,官道上干干凈凈的,絲毫污跡也沒有。 終于,隊伍停了下來。 趙知府領著眾人前去跪拜。 銀甲衛與隨從還有侍婢有條不紊地散開,一輛寬敞的華美馬車緩慢地駛前。雖還不曾見到貴人,但趙知府背后已然濕了一大片。 “樊城知府趙慶率領諸老拜見貴人?!?/br> 馬車里遲遲沒有出聲,周遭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趙知府的后背又濕了許多。就在此時,馬車里終于傳出一道慵懶而清冷的聲音。 “立了獻玉之功的趙慶?” “回貴人的話,正是在下?!?/br> “洺山古玉是何人挖出?” 趙知府聽到此處,心中不由一喜,原先恐懼而敬畏的心情添了一絲自豪,他挺胸道:“是趙某的三子趙平?!?/br> 一直立在車旁的侍衛道:“著趙平準備,郎主今夜召見?!?/br> 趙知府連忙應聲,登時歡喜不已。 ☆、第十二章 衙役將樊城百姓擋在兩側。 百姓們皆是興奮不已,紛紛探頭眺望,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嘈雜萬分。不久后,有銀光閃現,人群中有人大聲喊道:“貴人來了!貴人來了!” 衙役們紛紛喝道:“通通都不許吵鬧喧嘩,再吵都關進牢里!” 頓時,人群安靜了不少,但依舊有些許聲音。 眾人緊盯著緩緩到來的隊伍,眼睛眨也不眨的,生怕一眼錯過便會少了茶余飯后的談資。尤其是見到侍婢們身上綢緞錦衣,紛紛都亮了眼。 這燕陽城的侍婢穿得比知府家的姑娘還要好呢,隨便一個挑出來都像是貴女一般。 侍婢都如此,更何況華貴馬車中的貴人。 也不知這貴人是男是女,這可是比皇子還要金貴的人物呀。 百姓們人頭攢動,使勁地伸長脖子,仿佛要將那一輛馬車盯出個洞來才肯罷休。而此時此刻的崔錦與崔湛正在茶肆的雅間里頭。 崔湛早已料到這種情況,便一大早就在茶肆里定下雅間,稍微遲個幾日,雅間也都爆滿了。茶肆里的老板恨不得燕陽城的貴人們一天來一個,如此他的生意也不用發愁了。 崔錦低聲笑道:“也不知比皇子還要金貴的人會是何等身份?這種架勢委實讓人嘆為觀止?!?/br> 崔湛有心搭話,說:“阿妹猜猜會是什么人?” “大兄知道?” 他笑道:“你先猜猜?!?/br> 崔湛一笑,讓崔錦只覺回到了以前,兄妹倆也是有說有笑的,大兄時常還會出題考她,答對了他便省出私房錢給她買零嘴吃。 崔錦莞爾道:“比皇子還要金貴的人是太子?還是一國之君?亦或是受寵的長公主殿下?” 她絞盡腦汁地想著。 驀然間,腦子里卻浮現了在她畫中的閔恭。 錦衣華服,葡萄美酒,若無底氣撐著眉眼間又怎會那般肆意張揚?不過此時此刻的閔恭應該還在秦州,斷不可能是閔恭。 “還有呢?” 崔錦扁嘴道:“想不出來了,大兄快說快說。大兄看的書比阿錦多呢?!?/br> 崔湛含笑道:“阿妹的確還猜少了兩人?!?/br> 崔錦好奇地道:“天下間還有什么人能比皇子金貴?” 崔湛也不賣關子了,他慢悠悠地道:“時下信巫,不受寵的皇子自然比不上皇帝身邊的大巫師,我們晉國的大巫師掌管國運,即便是皇帝也要賣大巫師面子?!?/br> “還有呢?” 崔湛話鋒一轉,卻問:“燕陽城有五大名門望族,阿妹可知有哪幾家?” 她毫不猶豫便道:“汾陽崔氏,青郡范氏,濟城李氏,秦州王氏,以及申原謝氏?!贝拚康溃骸把嚓柍亲钕戎挥兴拇竺T望族,申原謝氏也是近二十年來才躋身為五大名門望族之一。阿妹可知道原因?”不等崔錦開口,他又繼續道:“謝家五郎生而有眼疾,雖不能視物,心中卻澄明如鏡,通巫術,大巫師觀之,稟報圣上,自此謝家五郎成了鬼神所庇佑的巫子?!?/br> 崔錦大愣。 “何為……通巫術?” 崔湛說:“通天事,知人事,曉鬼事。正因開了天眼,所以謝家五郎才會有眼疾?!?/br> 崔錦并未從阿爹口中聽過這些事情,如今一聽,心中驚愕不已。那……謝家五郎竟然是個瞎的!天賜神技,所以才瞎了眼?豈不是上天賜予神技,必會從人身上奪回一物? 崔錦不禁有些后怕。 崔湛察覺到阿妹臉色不妥,擔憂地問:“阿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她蒼白著臉色,勉強一笑,說:“不,只是有些乏了,可能是昨夜沒有睡好?!贝拚空f:“那我們回去吧,貴人在馬車里頭,我們也見不到容貌?!逼鋵嵥€在擔心若是阿妹見到貴人長得好看,又像對趙家三郎那樣飛蛾撲火地掉落一顆芳心,那就不妙了。 . 崔錦與崔湛一道回了家。 崔錦以身子不適為由,連晚飯也沒有用,直接躺在了榻上。崔湛有些擔心,本想著喚元叟找個巫醫回來,可阿妹堅持不用,說只是有些乏了,歇一夜便好。 崔湛見狀,也沒有堅持,不過心中仍是擔憂著,夜里起身了好幾回,打開窗子看對面廂房的情況。 西廂房黑漆漆一片的。 而此時此刻的崔錦也沒有睡著。 她滿腦子都是今日大兄所說的話,謝家五郎是天賜神技,而她也是天賜神技,但謝家五郎瞎了,可她卻安然無恙的,能走能跑,五官俱在,甚至比得神技之前還要圓潤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