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點已經停車了
莊園的下午總是格外寧靜,幾個訓練有素的侍女快速做著日常的工作,貝克萊醫生被管家領進主樓的時候,被墻上的一幅畫吸引了目光,畫的是林間的日月,有一些特別, “上次好像不是這一幅?!贬t生頓了頓腳步。 管家點點頭,面上有微妙的贊許,“您記憶真好,”他伸手引貝克萊上樓, “殿下說,夏天來了,想要看一看不一樣的風景?!?/br> 貝克萊推門進去的時候,希雅正靠在床上看窗外的一只鳥,她的床被移到了飄窗旁邊,下午的陽光透過紗質窗簾投到她仍舊消瘦的身軀上,貝克萊醫生敲了敲門, “聽說你又生病了?” 他說的是上次甚至驚動陛下的重病。 按照協議希雅應當定時去他的辦公室見面,貝克萊是經人推薦給希雅的心理咨詢師,是維斯敦有為的學霸青年,因為年紀輕輕拿了兩個專業的博士學位,據說對跌打損傷也很有研究。 當然希雅并沒有跌打損傷的需求。 她在一開始被推薦到他那里的時候總是敷衍而不配合,兩個都精神敏感的人坐在一起,便很容易看出對方刻意沒有收斂的輕蔑和不贊同,氣氛總會變成各自的消磨時間。 “好吧,”有一天是貝克萊忍不住了,這位公主對不信任的人實在是過分無情了一些,醫生合上了手上的記錄本,“你一定覺得是在浪費時間?!?/br> 那一天希雅的心情原本就不好,似乎是有人隨口說了斐迪南在戰場上的另一段情史,讓她心里橫沖直撞的需要一個出口,而眼前這個醫生顯然撞到了槍口上。 公主的目光從被她盯了超過20分鐘的花瓶移到醫生臉上,她沒有錯過醫生突然和她對視時一瞬間的不自然, “你雙親健在?”她的聲音像沒有感情的診所護士,只按周章辦事,醫生點了點頭,“是的?!?/br> “除了在醫學院讀書,當醫生,你有過別的職業嗎?” “沒有?!?/br> “上過戰場嗎?” “沒有?!?/br> “結過婚嗎?” “沒有?!?/br> 她沒有問下去了。 那幾秒鐘的沉默讓貝克萊感覺自己回到了畢業答辯的煎熬里,好在公主并沒有什么心思折磨他,很快希雅嗤笑了一聲, “那我為什么會覺得一個醫學院的畢業生,除了讀書工作,什么經驗都沒有,”她掃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聽起來你來維斯敦也沒有很多年,我為什么要覺得,” “你會給我的生活提出什么好建議呢?” 事實上他確實提不出什么好建議。 “那就把我當做一個樹洞呢?”他沒有被羞辱到,仍舊保持溫和的笑容,“說什么都可以?!?/br> “畢竟按照協議,和我們的行業制度,如果我泄露了今天的談話內容,是要被送上法庭的?!?/br> 對于王室的成員來說,送上法庭,并不是一個如何強有力的恐嚇和約束。 但是她沒有再為難他。 現在貝克萊站在她面前,侍女為他端來了一個椅子,醫生打開了他的記錄本,一邊旋轉開手上的鋼筆,一邊問她, “那么,上次布置的作業,做的怎么樣了?” 是很簡單的小手段,希雅要用色彩完成一幅畫,貝克萊結果侍女遞過來的紙張,認真審視,一邊贊許她,“畫畫會讓你的大腦自動產生快樂的情緒?!?/br> 他放下紙張,跟她解釋,比劃著和她解釋,“因為你不快樂的時候,和你快樂的時候,產生情緒的是兩個不同的地方?!?/br> 她笑了笑。 貝克萊將畫對向她,指著色彩斑斕的一團亂麻, “為什么是這樣的線條呢?” 希雅的笑容有一點點冷, “因為,”她的聲音很輕,像夜晚的一線冷煙,隨風就要消逝了,“因為沒有出口?!?/br> 希雅總是對時間有很好的掌控感,她很克制自己在咨詢里透露出來的信息,也把時間控制在他們協議里的談話時間,貝克萊有時候會盡力引導她多說一些,大多數病人都會在情緒傾瀉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停不下來,陷入自我宣泄或者自我哀憐。 可是希雅沒有。 在墻上的鐘表分針恰好指向12的時候,她適時的停下來。 貝克萊常常覺得這反而是對自己的一種終結。 他合上手上的記錄本,隨意地開口,“阿比爾說你已經可以正常吃飯和走動了?!?/br> 希雅沒有否認。 “那起來送送我吧,”醫生站起來,他看起來沒有任何攻擊性,“就當作你今天必須要呼吸的新鮮空氣?!?/br> 在工作時間之外和公主走在紫藤花垂下的回廊,大多數的年輕人都會覺得緊張,貝克萊伸手將面前的一串紫藤花撥開,一邊放輕松口吻, “你的花匠很喜歡偷懶?!?/br> 希雅笑了笑。 她沒有說很多話的意愿,每隔一段時間強制性和貝克萊的密集對話,常常讓她疲倦,但是她也沒有要冷落醫生的想法,他們的腳步即將走完回廊的最后一塊磚瓦,到達莊園的門口,公主適時地開口, “聰明的花匠都知道怎么偷懶?!?/br> 這算是高規格的禮遇了,貝克萊站在莊園門口,車馬已經在等著他,殿下的目光已經落到遠處的一小團黑影里,和平時一樣,如果醫生不提出話題,那她多半會被別的什么東西吸引注意力。 貝克萊笑了笑,想要和她道別,卻看見公主的的目光變了變,她的眉毛輕微地挑起來,好像真的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讓她挪不開視線。 醫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一小隊赤裸胸膛的精壯漢子,從遠處的山坡快速整齊地向莊園方向移動。此時正是采夏茶的季節,莊園門口的茶園,有采茶的少女停下手上的活計,好奇地打量,希雅能聽見他們越來越近的口號聲,也能看到不遠處的少女們嬉笑著交頭接耳。 貝克萊和她都默契地站在那里,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么,醫生在看清楚帶隊的男子時,感覺公主的身體僵了僵。 瞧起來是個英俊的青年,身上的疤痕昭示著他大概從戰場上歸來,貝克萊下意識地去看希雅的表情,并沒有什么波動,只是在那群人越來越近,殿下似乎很認真地去聽清楚他們在喊什么口號。 士兵們靴子上的塵土在每次落腳時揚起淺淺的沙塵,帶頭的那一位青年在離公主幾步遠的時候,將他們叫停了。 青年脖頸上的汗水順著他的胸膛滾落到結實的腹肌,貝克萊理解了遠處少女們臉上的羞怯笑容,青年上前去,他的黑色短發此刻被汗水浸了個透,胸膛的疤痕猙獰卻讓他比平日里多了一些侵略氣。 蘭澤爾望向希雅,他的氣息有一些不穩,但說話仍舊是清晰有力的, “殿下,”他望著站定在那里的公主,不知道是不是贊嘆自己的好運氣,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胸膛隨著他的呼吸起伏,他看起來慎重極了,仿佛在求一個很重要的答案,“你今天過得好嗎?” 貝克萊的目光落在希雅的面上,又重新打量那位青年。 似乎是之前住進公主莊園的那位將軍,他被逐出莊園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維斯敦,估計是真的惹了公主的不快,聽聞陛下還頗體諒地給他賞賜了新的仆人。 但殿下應該是真的不喜歡他。 貝克萊以為這樣的糾纏會讓希雅慍怒,畢竟長時間的接觸讓他知道殿下并不是個好脾氣的姑娘,意外的,他看見她的唇角勾了勾。 希雅的目光掃過蘭澤爾身后一眾滿面汗水,慘白著一張張臉彎著腰茍延殘喘的士兵,從軍隊到莊園,快馬加鞭也要將近一個小時,希雅不知道他們跑了多久。 她沒有回答蘭澤爾的問好,聲音卻帶了惡趣味的笑意, “將軍,”她被一個士兵捂著胸口干嘔吸引了注意力,看來他們今天不止從軍隊跑到莊園,連貝克萊都能感覺到她難得的愉快和輕松, “你的士兵看起來要累死了?!?/br> 蘭澤爾順著她的注視看過去,那位原本快要跌坐在地上的可憐士兵,在接受到長官的一記眼鋒后,顧不得方才的虛脫,又搖搖晃晃地強行站了個筆直。 希雅有些同情地看著那個士兵,可貝克萊卻覺得她微妙的愉悅,似乎更明顯了一些。 不知道哪位將軍有沒有看出來。 蘭澤爾轉過身,望向希雅,面上仍舊是燦爛的笑容,甚至帶了傻氣, “所以他們需要鍛煉?!?/br> 他沒有聽背后小聲的哀嚎們,只是吸了口氣,黑色的眸子亮得很難讓人移開目光,又問她, “殿下,你今天過得好嗎?” 他看起來真的很想知道希雅過得好不好。 公主偏頭,管家會意地從不遠處快步跑過來,聽她的吩咐,“去給戰士們拿茶水和點心?!?/br> 她沒有去聽士兵們的歡呼,也沒有在意蘭澤爾臉上放大的笑意,希雅側過身,向貝克萊告別, “路上小心,醫生?!?/br> 貝克萊怔愣了一秒鐘。 很快他反應過來,笑著回答她,“多謝,殿下?!?/br> 醫生用目光快速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蘭澤爾,然后轉身踏入馬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