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皇后一愣,看向馮綺波,滿腹狐疑。 馮綺波垂著眼睛:“臣妾前兩日除塵之時,掃出了王府里不少垃圾。如今九殿下雖然遠在西北,大過年的,他住的宮殿也該好好打掃打掃?!?/br> 皇后的眉心皺了皺,突然展顏笑開:“王妃說得是,本宮這兩日思念九兒,竟然差點忘了年前改給九兒的殿內好好除除塵!來人哪!” 一旁的宮女連忙應聲上前。 “派幾個穩妥點的宮人,今夜好好打掃九殿下的宮殿,年關了,一點角落都不許放下!” 隨后,她挽起了馮綺波的手,有說有笑地走去了宴會廳。 酒過三巡,終于有伶俐宮人上前,在皇后的耳邊耳語了幾句,皇后的臉色微微一變,起來對著皇帝欠了欠身:“陛下,臣妾身子有些不舒服,想來是方才高興喝得多了點,不勝酒力了?!?/br> 皇帝方正同劉貴妃說著話,見皇后起身欲辭,凝眉問道:“梓潼哪里不舒服?需要宣太醫么?” 皇后答道:“臣妾實在不想擾了眾位的雅興,自行回宮休息便是?!?/br> 此時馮綺波也站了起來:“想來是皇后思念九殿下,積慮多日了。臣妾愿陪同皇后回宮?!?/br> 皇后看了她一眼,笑道:“既然王妃愿意陪同本宮,如此甚好?!?/br> 皇帝點了點頭,道:“那梓潼回去好好休息?!?/br> 待得陪著皇后回了宮中,皇后一掃方才柔弱的神態,她久居中宮,早已練就一身不怒自威的氣質。馮綺波扶著她坐上殿內主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屎蠓絾柕溃骸巴蹂f前幾日在王府掃出了不少垃圾,本宮不知那些東西是什么?” 馮綺波垂了眼睛,她猜測那人在端毅王府中放了龍袍,在九殿下的宮殿中說不定也放了一套。且原本湯政說的就是九殿下的府上會無緣無故多出一件龍袍,因為這件龍袍,才給定的罪。王府上遭賊這件事情人盡皆知,可是從放龍袍的手法來看,應當是府上有內鬼。王府上能有內鬼,九殿下的宮中八成也有。 她垂了眼睛答道:“若不是臣妾及時清理掉了,說不定王府得遭滅頂之災!” 啪嗒一聲,一個茶杯摔落在地,馮綺波臉不紅心不跳,抬眼看向皇后。 皇后冷冷說道:“王妃對此事知道多少?” 她是在懷疑馮綺波是得了汝陽侯的授意來告訴她此事。 馮綺波搖了搖頭:“皇后也知道新婚之夜王府遭賊,臣妾查了多日都沒查出什么來?!币馑季褪撬亲约喊l現那龍袍的,和渣爹一點關系都沒有。 皇后看了她一眼,恢復了平靜神情,問馮綺波:“王妃怎么看?” 馮綺波說:“臣妾沒有什么想法,只是擔憂王爺,臣妾請求可以去西北。但此事需要皇后幫忙?!?/br> 皇后的目光幽深,釘在她的臉上,沉默了半晌才說:“王妃不怕西北苦寒?” “臣妾無所畏懼?!?/br> 她才不會說是在王府里頭憋久了,想找個地方散散心呢。 皇后的目光里透出了一絲贊許,末了說道:“前幾日本宮收到九兒的來信,那邊的情況很不好,將士折損過半,主將日日勸說九兒上前線鼓舞士氣。他當日不知為何負氣前往西北,如今看來,怕是受了歹人的蠱惑?!?/br> 馮綺波垂著眼睛:“王爺對九殿下叔侄情深,定會護著九殿下?!?/br> “刀劍不長眼,更何況后方還有人虎視眈眈?”皇后嘆了一口氣。 馮綺波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娘娘,臣妾愿意替娘娘分憂?!?/br> “你當日救下九兒,本宮便知你乃是女中豪杰。好吧,你想要怎么做?” 這算是答應了。 馮綺波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抬起臉來,將她早就想好的計劃說了一遍,皇后皺著眉順了一遍她的計劃,終于點頭答應。 是夜,馮啟蘭被急召入宮,端毅王妃思念成疾,自請入京城護國寺修行為端毅王和九殿下祈福,只馮家三妹陪同著。 而京城外的小道上,一匹駿馬星夜兼程,朝著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一周后,馮綺波抵達西北。湯政原本說,九殿下被俘是二月里的事情,離現在還有兩個月余,她來的還算比較早,故而在西北邊陲的小鎮子上逗留了幾日,尋找能潛入軍營見到端毅王的機會。 年關將至,今日已經是小年,朔風狂吹,后方軍營難得放了個假,炊事兵王二毛終于得空可以到鎮子上喝一杯酒,便邀了三五個戰友,一同上了鎮上一座酒肆。 “店家,來三斤酒,再燙半斤豬頭rou!”他將一大貫銅板拍在桌上,大聲點單。臨近年關,店內冷冷清清,只角落里坐著一個青衣男子,劍眉鳳眸,長得極為打眼。王二毛才不管這些,如今戰事膠著,前線軍隊折損大半,他這樣的炊事兵,雖然屬于后勤部門,可是再這么下去早晚有一日會派上前線充數。誰知道過了這個年,還有沒有機會吃上rou。 一旁和他同一個隊的李三狗嘿嘿一笑:“二毛哥,今日怎的如此闊氣!” 王二毛道:“誰知道將來還有沒有命吃到!” 李三狗笑著抓了一把花生,一邊剝殼,一邊嘆道:“說得也是,這錢發了到時候也沒命花,還不如過年的時候好好吃上一頓,或者到窯|子里頭找個娘兒們好好享受一番?!?/br> 一旁的幾個士兵聽了他的話都嘿嘿笑了起來。 王二毛搖頭晃腦道:“咱們兄弟幾個有誰沒娶親的?” 一個瘦弱少年舉手:“二毛哥,我還等著仗打完了回去和我隔壁的老妹兒成親呢!” “呸!”王二毛低頭啐了一口:“是男人不?咱們哥幾個湊錢給你開開眼界!免得到時候到死還得做個雛兒,只有骨灰回去了,在地底下都郁悶死?!?/br> 李三狗笑得更為猥瑣,露出了兩顆黃黃的大板牙:“二毛哥也請我唄?” 王二毛砸了李三狗一個爆栗子:“你?你家里頭不是有婆娘么?要是沒死成,回去讓你婆娘知道我帶你你逛窯子,我就算是馬革裹尸了說不定也得給你那個兇婆娘給刨了墳!” 李三狗搓了搓手:“二毛哥想不到你還挺有原則!” 王二毛說:“那是!” 此時熱騰騰的豬頭rou端了上來,一眾兵士立刻抄起筷子瘋狂搶了起來,半斤豬頭rou蘸著蒜醬沒幾下就被瓜分了個精光。 幾個男人喝了幾口酒,說話越發葷素不忌起來,開始喋喋不休地討論起鎮上的姑娘來,李二狗顯然是個中老手了,幾杯燒酒下肚,將幾個相好的花名統統報了出來。 王二毛推了他一把:“你小子好,竟然真的背著嫂子逛窯子??!” 李三狗兩顆黃黃的板牙極為顯眼,滿嘴酒氣和蒜味:“那怎么辦?是男人總得有需求吧?你想那端毅王爺,好端端的王爺不做,剛一成親第二天就上戰場,把如花似玉的王妃丟在府上。喲呵,現在好了,上了前線被人俘了去,誰知道還能不能回來?那王妃也真真可憐,才結婚一天就守寡了,哎喲——” “你說啥?王爺和九殿下不是在前線督軍么?” 李三狗如夢初醒,狠狠甩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瞧我!怎么給說漏了!” 王二毛連忙捉著他的袖子:“三狗子,你快說,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李三狗面色糾結:“是……那啥,其實前兩天九殿下就回來了,我給送的飯,他受了重傷,端毅王沒回來。這事咱們將軍要我瞞著呢……” 王二毛也是面色蒼白:“完了完了,連王爺都被俘了,到時候咱們這群做飯的,都得上前線去了?!?/br> “是說……原先那王爺不也就在咱這后方督軍么,皇親國戚怎么樣?照樣派到前頭送死去了,我看啊,咱們也——”話音未落,李三狗就感覺道一陣寒光閃過,背后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你方才說的什么?” ☆、六五章 65 一柄精致的匕首抵在了李三狗的脖子上,來人正是方才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劍眉男子。 “壯士……壯士饒命!”李三狗不住討饒。 王二毛立刻也醒了酒,瞧著來者一身的殺氣,腿一軟,差點就跪倒在地。 馮綺波放下手中的匕首,冷冷看著李三狗:“你說的都是事實?” 她原來以為她來得還算早,不過現在看來,九殿下沒被俘虜,倒是端毅王被俘了。如今端毅王的府上也有龍袍,難道那人果真是想先除掉端毅王? 她長腿一邁,直接跨站在凳子上,居高臨下看著李三狗。 李三狗噗通一聲跪下,大聲告饒:“壯士饒命,壯士饒命??!” 馮綺波不過是打算威脅他一番,沒打算真取他性命,冷笑一聲:“你方才說的可是真話?” 李三狗連忙說:“是是是,壯士,九殿下是小的親眼所見,端毅王的事情,小的實在是道聽途說……” 馮綺波一把扯著李三狗的領子將他拎了起來,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迅速地收了回去:“本官是圣上派來的密使,你等速速帶我進軍營,聽著,此時不得讓第三方知曉,否則你們就算不上戰場,這命也……” 李三狗點頭如搗蒜,趕緊站起來:“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大人請!” 馮綺波將那令牌塞在腰間,那令牌不過是皇后給她方便她通行的令牌罷了,不過騙騙李三狗王二毛等人還是綽綽有余。 幾個人酒也不吃了,帶著馮綺波就要往軍營里走。馮綺波說:“慢!”隨后指了指那個瘦弱的小兵,“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戰戰兢兢說:“我我我我叫張四順……” “衣服給我?!?/br> 馮綺打量了一圈那個小兵,只有他和她體型最為相仿,小兵看著她手中那柄華貴的匕首,心一橫,脫了外套。 馮綺波倒沒那么不近人情,要了張四順的衣服之后還把自己的外衣也給了他,然后吩咐他留在外頭,她代替他進入軍營。 大帳中,九殿下躺在鋪了獸皮的榻上,他的大腿處受了重傷,沒法動彈,然而最讓他難以接受的事情是,端毅王竟然為了救他被俘虜了。 三日前,前方將領派人過來,表示前方軍隊士氣低下,希望九殿下前去鼓舞士氣,他們剛剛打輸了一場仗,犧牲了不少弟兄,且他和端毅王來到西北多月,前方一直表示希望二人能上前線去,可是二人名來督軍,應當鎮守后方。端毅王爺竭力勸阻他不要輕易上前線??墒侨缃袂闆r危急,臨近年關,將士本就軍心渙散,加上又吃了敗仗,他們二人無法,只能前去。 可是還未到達前線,就被不知從何處繞來的一支胡人小隊攔截住了,此支小隊仿佛早就知道二人行蹤,竟然神通廣大,繞到了后方,端毅王當機立斷,叫他立刻回后方通知后方軍隊加強警戒,而他突破封鎖之后到前方去,以免前方將士不知自己已經被包剿。 他頂著箭雨在衛隊護送下逃脫出來,敵方似乎早就知道他們是皇族,并不打算傷他們性命,他股肱上中了一箭,順利逃脫,但是端毅王似乎并沒有那么幸運,待他回到后方軍營的時候,端毅王被俘消息就傳來了。 他知道小皇叔這是在替他受罪,心中越發自責。然而那隊胡人行事詭譎,抓了端毅王之后就沒有再有所動作,他甚至不知道前方有沒有得到端毅王被俘的消息。 正躺著發呆,一名貼身親衛掀開打仗走了進來:“報告九殿下,一名自稱是張四順的炊事兵求見?!?/br> 九殿下凝眉,他回營是極為隱秘的事情,知道他回來的只有專門負責他吃飯的李三狗,這個張四順又是個什么人,竟然知道他在這里! 他坐起來,冷冷道:“什么事情?” 親衛道:“他自稱有要事同九殿下商議,并獻上此刀?!?/br> 九殿下接過來一看,倒抽一口涼氣,這把匕首小巧精致,刀鞘上面一圈碎珠拱衛著一顆碩大紅寶,一看就是無比華貴,他拉開刀鞘,浮動暗紋的匕首上雕刻著一個龍鳳鳳舞的波字。他心中一震,立刻說:“將此人帶上來!” 馮綺波一進帳中,就看見九殿下吊著一條腿,躺在獸皮上,帳中熏香火爐齊全,彌漫著一股暖香,可是依然驅散不了九殿下臉上的陰郁。數月未見,他顯得極為憔悴,瘦的有些拖了形狀,原本算是柔和的臉部線條也多了幾分剛毅。下巴上一圈的青色胡茬?,F在看來,如今的九殿下和當初在國子監的那個儒雅的九殿下 見到來者果然是馮綺波,九殿下的眼睛亮了亮,想到端毅王被俘一事,他的神色又變得晦暗:“小皇嬸,你怎么來了?” 馮綺波連忙上前:“王府和你的宮殿里都搜出了龍袍,現在我和皇后將此事壓著,但是只怕想要陷害你的人不止在你倆的府上藏龍袍這樣簡單?!?/br> 她一雙眼睛盯著九殿下,一片的寒涼,九殿下聞言,好看的眉眼一頓:“這是何意?” 馮綺波盯著九殿下看了一會兒,他是嫡子沒錯,不出意外,儲君之位就是他的,所以他沒必要去爭搶。而他不爭搶,不代表別人不愿意爭搶,覬覦他位置的人那么多,他永遠都是眾矢之的。 “九殿下難道不怕?若是這次被俘的是你,只消過兩個月將你完好無損放歸,說不定京城立刻就流言四起,說你是靠通敵叛國而獲得釋放的,再加上你宮中搜出龍袍,只怕皇后都沒法救你?!?/br> 他頂著馮綺波看了半晌,臉色有些發白,不知是因為腿上傷口還是因為馮綺波所說的話。 “小皇嬸此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馮綺波點了點頭。 九殿下苦笑:“此次確實是因我之故,導致小皇叔身處險地?!?/br> 她果然來晚了。時間的軌跡已經同湯政前世所經歷的產生了分歧,現在端毅王被俘的時間點也提前了,不,原本端毅王是沒有必要到西北來的,從這件事開始,事情就已經沒有朝著湯政預言的方向走了,唯有那龍袍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