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劉玉潔倒未動怒,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同乳兄乳姐在一起玩耍很正常,乳母家的孩子基本就是少爺小姐們未來的心腹。她驚訝的卻是毅哥兒的性格,可一想到他才十一個月,跟他說些大道理他又聽不懂,可放任下去也不該啊。今日他欺負的是個奴仆,可若換成地位與他差不多的,人家不讓他,他又該如何是好?比如換成他被人家推到,他會如何處理? 殊不知過了兩日,這點擔憂便化為烏有。毅哥兒逛園子見到了阿春,阿春害怕的躲在小丫頭身后,毅哥兒卻像沒事人似的走過去拽著阿春袖子:“走,帶你去看我的鳥兒,紅羽毛?!?/br> 他這么小,比阿春還矮一些,卻能說出像樣的長句子,小丫頭驚訝不已。 阿春忘了害怕,乖乖跟他走了,雖說個頭比毅哥兒高些,但這兩人走在一起,氣勢相差千里,一眼便看出誰是主誰是仆。 劉玉潔才感到欣慰,這一點至少證明毅哥兒并非一味的霸道跋扈,他還是喜歡交朋友的。 綠染笑吟吟走過來回稟:“大姑奶奶來看毅哥兒了?!?/br> 劉玉冉穿著粉色的小襖配一襲淺藍芙蓉裙款款走來。姐妹相見,都紅了眼眶,手拉著手一同回屋說話。 劉玉冉開口就問她發生了什么?在躲避誰? 這事說來話長,而且匪夷所思,劉玉潔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說些劉玉冉能接受的。 “我們夫妻二人得罪了郡王殿下,如今宮里的風向變了,又有從前我在宮里受傷的教訓,沈肅怕我再出事便讓我在家躲避風頭,免了今年的外命婦朝賀?!?/br> 劉玉冉聽的一知半解,又問劉玉潔可有應對的法子? 劉玉潔笑道:“這事沈肅不讓我多問?!?/br> 所以她最好也不要多問,這也是方曉恒叮囑她的。劉玉冉雖有好奇心但還懂得分寸,便按下了擔憂,轉而又對劉玉潔說起娘家的事情。 “那是筆爛帳,如今佟氏蹦跶不起來,董氏卻是個不要臉的,時不時湊上前央求阿爹這個或者那個,真不知這些人腦子是怎么想的,難道就看不出別人有多不待見你?雖然我們不怕她們,可也惡心呀。她們住在國公府本就不是道理,既然如此,我們干脆做回以權壓人的事,將她們一并趕出長安算了?!眲⒂袢綒鈶嵉?。 劉玉潔皺眉聽了一會兒,慢慢道,“事情若是能這樣處理當然再好不過。其實趕二房滾出去很簡單,但佟氏勢必不依不饒,到時候還不是鬧騰祖父,上次沈肅去了一趟便與我說祖父恐怕挨不了太久,萬一氣死了保不準有人告阿爹不孝?!?/br> 劉玉冉眨了眨眼,沒想到潔娘說的話竟與此前方曉恒對她說的一模一樣,那時她還在心里腹誹方曉恒不愿幫她,可同樣的話經由潔娘一說就變得很容易接受??梢娝龑Ψ綍院阌胁恍〉某梢?,直接體現在不信任上面。 劉同川被丟在涼城那種鬼地方,只要沈家方家不答應,他是再無翻身之地。長安這邊的二房就更不用說,早就是砧板上的rou,是死是活還不是長房一句話。如今阿爹暫時不發落他們只不過是想要祖父安安穩穩過個年,年后的二房大概就意識到事情不妙,哪里還會死賴著不走,只怕要跪著哭求長房放他們走。 劉玉潔又道:“不管怎樣,在外人眼里,他們與長房始終是血親,若是只圖痛快將他們打死了誰的面上都不好看,退一萬步講,我們總要為子女的名聲著想。況且世上整人的法子又不止一種,比如劉瑾墨怎么考也考不中,一輩子都被硯從兄踩在腳底下,官場除了真才實學也是要門路的,”她冷笑了聲,“他們爭了一輩子,到頭來什么也沒有,既走不出去又不敢留下,只能如鈍刀子切rou般熬著?!?/br> 就像她前世,日復一日飽受煎熬,命運身不由己,只能由旁人做主。如今反過來了,她要他們怎么個活法,他們就得怎么活,永遠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劉玉潔靠近劉玉冉耳語幾句:“母親素來心軟,這事還得交給你來做……” 劉玉冉凝神一一記下,第二日就回了趟國公府,找個由頭發作了門上的一個婆子,那婆子本就是佟氏的眼線,如今被她連根拔起,牽出一串,打死的打死發賣的發賣,一天的時間國公府下人大換血。 董氏躲在二房聽完下人回報,氣的臉色鐵青,帶著幾個mama去長房吵架,誰知連門都沒摸進就被五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攔住,說是大夫人近來身體不適,怕吵鬧,閑雜人等不得在附近逛游。 什么叫閑雜人等!這國公府也是我家!董氏心肝肺都要炸了,翻天了翻天了,連這幫低賤的婆子都敢讓她沒臉! 可她也不傻,眼前這樣就算把自己氣死也拿小姚氏沒辦法! 咬牙切齒的董氏連忙繞路竄進佟氏屋里,哭的比劉義方重病佟氏瞎了眼那日還傷心,“長房這是要趕盡殺絕啊,簡直沒有人性!我的筠娘被人關在庵里守活寡,絮娘的女婿就知道喝花酒,如今大老爺還被困在外面受罪,他們不幫我們也就算了,竟然還趁人之危,把咱們的眼線全給換了,廚房上的勢利眼素來就愛跟紅頂白,一見風頭變化立刻與咱們劃清界限,這幫小人!” 在董氏來之前,佟氏剛聽下人回完話:長房把門上針線房以及采買的婆子全部換掉,又打死一個不服的,如今上下戰戰兢兢,沒有一個敢吭聲。 現在,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家里誰說話有分量。 佟氏又氣又急偏還得忍著,只因太醫再三告誡,不得動怒,否則這雙眼就徹底廢了。如今她看什么都很模糊,再加上與老太爺有了嫌隙,每天都不順心,胸口堵滿怒氣,本身上了年紀,保養方面稍一疏忽就老的特別快,如今她發頂爬上幾許銀絲,眼角和嘴角也耷拉下去,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幾歲。 她懶得聽董氏哭訴,擺擺手示意其閉嘴。 董氏沒想到佟氏還能淡定,不禁瞠目結舌。 佟氏無神的雙眼掠過一絲陰狠,幽幽道,“今時不同往日,家里除了老太爺誰還能鎮住長房,我們去鬧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删瓦@樣看著他們一天比一天過的好……我不甘心!” 董氏哭道,“兒媳也不甘心,憑什么田氏那老賤婢生的孩子比咱們過的好。那老賤婢大字都不識一個,琴棋書畫更是一樣不通,連給您提鞋都不配?!?/br> 董氏不說還好,越說佟氏越來氣,越氣就越傷心。 若她是云,田氏就那腳底下的爛泥,又臟又臭!可偏就是這攤爛泥占了勛國公原配的名分,只要她活著一天,佟氏便一天也忘不掉自己是怎么得了這位置的。 為此,那些高門世家的誥命夫人看不起她,而想巴結她的,她又看不上,熬了三十多年唯一的依仗就是劉義方,只要他還疼她一天,便是豺狼虎豹她也是不怕的。 即便劉涉川恨她恨的牙癢癢,卻也抵不過孝道,只能任由她坐在這個位置上,如今老太爺被她氣病了,她方才悟出個道理,沒有老太爺,她當真寸步難行。 老太爺就是她的天啊,如今天要塌了,她該怎么辦? 難道眼睜睜看長房得意?把田氏接回長安? 只要老太爺一去,襲爵的劉涉川于情于理都會將老母接回家中盡孝。 不,不,那樣的日子她一天也不能忍受,她絕不要看那母子倆臉色過活,更不想低聲下氣的在田氏眼皮底下討飯吃。 佟氏咬碎了后槽牙,死死攥緊袖子,連指甲都掐斷了也未察覺。 一時寂靜,怪異的氛圍令屋內有種說不出的陰森,董氏忍不住打個寒噤,抬眸看佟氏,大吃一驚,這老妖婆不是瞎了嗎,怎么眼神比不瞎的時候還嚇人? 佟氏沙啞道,“董氏啊?!?/br> 董氏忙低頭上前,“兒媳在?!?/br> “眼下只有一個法子能讓老二回來了,你敢不敢做?” 董氏咬牙道,“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兒媳也要拼了!” 佟氏側過頭,眼底寒光森森,“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不知老太爺能不能熬過這場大雪?!?/br> 啪嗒,董氏雙手一松,官窯的骨瓷杯盞滑落跌個粉碎,她渾身止不住顫抖呆呆瞪著佟氏。 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女人? 可是……可是老太爺若是去了……老爺便能回長安丁憂! 老爺丁憂,身為兄弟的劉涉川當然也丁憂,大家都變回白身,哈哈,如果老爺再加把勁說不定就能與劉涉川冰釋前嫌,起碼關系也能得到緩和,只要長房不是壞,以老爺的才學重新嶄露頭角也不難啊,只要老爺脫身泥淖,墨哥兒的前程就更不成問題,二房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董氏的眼底一片狂熱! 一切都還來得及。 佟氏雙手微微發抖,啞著嗓子繼續道:“老爺的湯藥都是我的人親手熬制,一旦出了問題很容易被人察覺。從今天起你替我偷偷熬另一碗,方子不變,但有一味藥多放些?!?/br> 那可是虎狼之藥,用不了三天老太爺很可能就撐不住,即便有人懷疑也不可能查出問題,因為她這里每天正常煎藥,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怪只怪老太爺大限已到。 董氏顫抖的瞥了佟氏一眼,若有所思的退下。 此前沈肅曾交代那位姓周的神醫不日將要抵達長安,佟氏從前唯恐長房使壞不敢任由那周神醫為老太爺醫治,如今她更怕那真是個神醫將老太爺治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傳話給董氏:今晚就開始行動。 說不緊張是假的,佟氏都快要嚇死了,卻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熬藥的是董氏,害死老太爺的也是她,只要度過此劫,她便弄死董氏為老太爺報仇。 好不容易熬到下人過來傳話,說董氏來了。 也就是老太爺已經將藥喝下。 董氏甫一進屋,關好門便站不穩,差點跌倒,佟氏見她嚇成這樣,不由惱怒,“瞧你這點出息,給我把腰挺直,縱然是天大的事還有我擔著呢!” 董氏哪里敢頂嘴,也沒了從前的氣焰,不管她說什么,都唯唯諾諾聽著。 一連兩日過去,老太爺還沒死! 佟氏大怒,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原本已經能看見人影的雙眼仿佛炸了,眼前一黑,再睜眼只能看見一片血色,嚇得她不停尖叫。 董氏聞聲趕來,命人端藥的端藥,喊大夫的喊大夫,這才扶著佟氏坐起,“娘,您可千萬別動怒,大夫很快就到!” 佟氏張了張嘴,一點也使不上力,腦子也仿佛一鍋熬開的粥,稠成一團。只能任由董氏擺布,不知過了多久,有個陌生的聲音響起,仿佛是大夫,卻又不是她常用的那個。 陌生大夫道,“老夫人原本就病邪入體,如今又動怒,已是回天無力?!?/br> 董氏仿佛在哀求,“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我們家老夫人呀!” 哀求的話語干癟癟的。佟氏卻不敢再動怒,忽然聽董氏尖叫了聲,“哎呀,快來人伺候,老夫人失禁了??!” 失……失禁? 佟氏又羞又怒,瞪圓了眼睛要罵,卻先噴出一口濃血。 富麗堂皇的屋子瞬間彌漫濃重的血腥味還有污穢的臭氣。董氏捏著鼻子慌忙逃走,卻在門口聲嘶力竭的罵著婢女,催她們趕緊伺候老夫人。 佟氏自恃美貌高潔如山嶺白蓮,不成想最后竟落得一個想活活不成,想死又死不了的境地,每日臭氣熏天的躺在床上,十幾個婢女輪番伺候她,不停為她更換衣物被褥。 她的貼身婢女從前都是嬌滴滴的,十指不沾陽春水,過的比縣太爺家的小姐還金貴,如今卻要每日伺候失禁的她,各種酸楚一言難盡,只要出了屋子就趴在廊下嘔吐。 佟氏哭了好幾天,臉色蠟黃,眼底泛青,幸虧瞎了,否則看見鏡中蒼老的自己估摸也要當場咽氣。她盼著老太爺死,誰知老太爺沒死,明日就等來那周神醫醫治,而她……身子一天比一天不中用,驕傲如她,每天像個巨嬰似的被人扒干凈換尿片,恥辱難當,卻狠不下心去死,她難過大哭,嚎著要見老太爺。 仿佛見了老太爺,沖他撒個嬌自己的病就會好似的。 董氏前來安撫她,“老太爺還病著呢,正在暈睡,如果受了驚嚇有個三長兩短可怎么好?!?/br> 佟氏右手一伸打了董氏一巴掌,如今她也就腦袋和右手能動。她咒罵道,“賤婦,如今是他要緊還是我要緊!” 董氏孬好也是正經官太太出生,哪里就受過這等屈辱,從前佟氏雖然不是好東西,但到底講究體面,不管怎樣也不至于親自動手打兒媳,現在病的半死不活卻什么喪良心的事都敢做。 而伺候的下人們早就有眼色的退下,誰也不想被殃及。 董氏捂著臉好半天才緩過氣,揚手一巴掌扇過去。 佟氏尖叫一聲,做夢也沒想到董氏敢還手。 董氏咬牙切齒道,“老妖婆,人都說禍害遺千年,你這般歹毒,做盡惡事,為何還沒死?” 佟氏愣住片刻,一抹不妙掠過心頭,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張大嘴巴指著董氏半天卻發不出一個字。 董氏笑呵呵瞪著她,嫌惡的往后退了一步,“沒錯,我遵照您的吩咐,給您添了幾味藥,也不知是藥量下的太輕還是您的命硬,分明已經上面吐血,下面失禁,這樣都死不了,您也真是奇人,換成我,羞也羞死了!” 嗬嗬,佟氏捂著胸口,又撫著上不過氣的脖子,不斷瞪大什么也看不見的雙眼,那雙渾濁的眼球幾乎就要瞪出了。 董氏笑吟吟道,“您老別動怒啊,動怒于身體無益。我知道您現在很生氣,恨不能殺了我,可我也是沒辦法的選擇,畢竟我也怕死??!” 老賤人想拿她當槍使,她又不是傻子,縱然二房起死回生又怎樣,那時誰知道她還有沒有命享? 以她對佟氏多年的了解,此事過后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殺她滅口。別看劉同川心性涼薄,但對自己的父親還是有許多感情的,倘若知道母親與妻子合謀害死父親,那必然又是場不小的災難。佟氏為了今后的榮華富貴,肯定要犧牲董氏,而董氏又豈會甘心為他人做嫁衣?權衡再三,董氏覺得與其為老太爺丁憂還不如為佟氏丁憂呢!只要老爺回到長安,一切都有機會。 你,你這個毒婦!佟氏驚怒交加,繼而無比恐懼,無奈身體不聽使喚,想動動不了,想喊救命更是發不出聲,最后又失禁了! 董氏一面嘔吐一面逃走,出了屋子才吐出一口濁氣,“老妖婆,就不能少吃點!” 說來也奇怪,佟氏病成這樣食欲卻還正常,食欲正常失禁的次數就會多,除了貼身mama尚且忠心照顧,其他婢女生不如死,每日當值不亞于赴死。 董氏剛得意沒兩天,正要打算加大藥量提前送佟氏歸西,就被熬藥的婆子告發。 那婆子聲稱被董氏脅迫熬見不得人的藥,為了全家性命不得不照做,后來得知這藥是熬給老夫人喝的,自知闖下大禍,只求長房主持公道給條活路。 國公府炸開了鍋。 兩天后才傳出董氏暴病身亡的消息,劉玉絮哭的死去活來,派人傳話給庵里的劉玉筠。 劉玉筠兩眼一黑暈過去,醒來后天大的野心也消去一半。家里是指望不上,她動用了最后一絲前太子留下的人脈,好不容易見到沈肅。 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認定這個男人能救她,也只有他才能保護她了。卻不想想沈肅為何要保護她。 她素面朝天,穿了一襲淺紫色的百合裙,外面披了件月白的披風,乍一看仿佛是劉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