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胸口鼓鼓的一小團似乎著急長大,有時候會有點疼。她覺得害羞,便悄悄告訴祖母,祖母命人熬了一堆草藥給她泡澡,還說這個土方子很管用。 祖母跟她這么大的時候也疼過,隔壁的王婆婆便告訴她這辦法。王婆婆是個穩婆,很懂女人的小毛病。田氏對王婆婆有很深的感情,那時候她很小什么也不懂,劉義方又年輕氣盛,折騰的她受了傷,也是王婆婆給治好的,還將劉義方罵了頓,自那以后劉義方再也不敢胡來,對她也漸漸溫柔,但男人的溫柔并不會只對一個女人,遇見佟氏后,他對佟氏也很溫柔。冷靜的田氏當即作出判斷,以自己的身份留在他身邊絕不會有好下場,說不定他在心里也嫌棄她丟人,又見那佟氏一張蜜嘴綿里藏針的鋒利……為了孩子,田氏沒有什么是不能舍棄的,包括丈夫,所以她選擇離開,這將是她所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因為劉涉川平安的長大了。 而那些沒有離開的女人,在佟氏的陰影下非死即傷,除了半死不活的柳氏生下老三,家里哪還有其他女人的一兒半女。 霧氣很快凝成水珠,沿著少女白釉似的的身體滾動,燭火昏黃,映著這樣光澤動人的肌膚,水霧中的她出落的亭亭玉立,鴉翅般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如此美好,仿佛生來就該被人疼愛嬌寵,而前世的命運真像一場諷刺。 “這頭發也不知像誰,濕了水好似田壟的卷毛羊似的?!碧锸闲跣踹哆?。 “祖母!” “別動,小心皂角沫飛眼睛里?!碧锸铣庳熈寺?,神情卻聚滿暖暖的慈愛,一雙略有點粗糙的手緩緩按摩潔娘的頭皮。女孩兒哪怕是一根頭發絲都要精心愛護,她的兒有福氣,生的女兒也有福氣,每回只要想到這些,就打心眼里高興,感覺前半生的所有苦難都值得。 她很想兒子,也很想兒子的孩子,但她從不說。此時此刻,望著潔娘抽條似的小身子,忽然想起這孩子小時候,就比別的小孩乖順,洗頭發不哭也不鬧,瞇著眼睛像只慵懶的小貓,你越撓她,她越敞開肚皮開心,后來有了林氏,這些活便不再需要她干。她又想到川郎小時候,光著小腳丫坐在木盆里,川郎不如潔娘懂事,一洗頭就哭,她就趁種地的時候摘兩顆野果,哭的時候給顆野果,傻川郎見了吃的便瞇著眼睛讓她洗頭發,邊洗邊喊阿娘。 那時候,一顆野果就是川郎整個童年最美味的回憶。 田氏眼睛微微濡濕,許是被凈房的水霧蒸騰。 劉玉潔微微閉上眼,任由祖母舀起一瓢水沖洗發頂,最好洗去她所有的回憶。 “祖母,我遇到一個人,他說吃魚眼rou不傻?!彼肫鹜砩艜r祖母夾起那塊rou丟給貓,憑良心說她想吃?!捌鋵嵨矣X得挺好吃……”她小聲咕噥。 田氏嗯了聲,挑了點茉莉膏緩緩揉著她烏黑的發梢,“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吃的人傻,夾給你的人才傻?!?/br> 這樣啊。劉玉潔心情愉快?!澳亲婺该看味紛A給貓,會不會變傻???” “你這丫頭,吃的是貓又不是人,祖母怎么會傻?!?/br> 也對哦。她眼睛笑彎。 “是那個叫沈肅的孩子吧,他是什么人,你喜歡他么?”田氏忽然問。 夾魚眼rou給你的就是他吧?她這么大年紀,怎會看不出那種既壓抑又忍不住熱烈的少年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潔娘,不敢多看,但每看一眼就有藏不住的纏綿漾溢。 劉玉潔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讓祖母誤會?!白婺?,喜歡他的不是我,是阿爹?!?/br> 原來他便是川郎看好的那個孩子。田氏笑了笑,“為什么不喜歡他?” “我為什么要喜歡他呢?”劉玉潔不解。 這個問題似乎難住田氏,她答不出。劉玉潔趁機轉移話題,娘倆在這祥和的秋夜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打開話匣子的田氏還講了劉涉川小時候的糗事,聽得劉玉潔哈哈大笑。她不知自己那雙滿含薄薄憂郁的眼眸,波光瀲滟,當她笑時,那憂郁仿佛也笑,這發光的矛盾令她看上去有種不符合年齡的綺艷,田氏微微蹙眉,但又想不通,便不再想。 夜深人靜,她立在窗前的案邊,一筆一劃寫著。 小、心、元、德、帝。 韓敬已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但也有可能故意騙她,這一點有待考證。 但有一點可以看出,元德帝于水道上十分倚重阿爹,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果要外放永州,阿爹絕對是不二人選,站在元德帝的立場,興修水利乃治國安邦大計,劉玉潔覺得自己也會這么做。然世人都說伴君如伴虎,若想讓阿爹死的那個人真是元德帝……劉玉潔不敢再想下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屆時她將如何面對? 前世貪墨案爆發,三皇子與太子之位徹底無緣。咬著人就不撒口的御史大夫終于找到事做,每天都有十幾封彈劾三皇子的奏折雪花一般飛進金鑾殿。真真是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 但只要不是謀反罪,就算貪污了一個國庫,皇子依然是皇子,只不過被褫奪親王封號,換個普通的大宅子過日子罷了。阿爹卻是一世功名毀于一旦!反差之大,令人心寒。 燭火搖曳了下,有人輕輕敲了敲窗欞,不用猜她都知道這是誰。 “潔娘,明天我就要回長安,但我們的話必須說完?!鄙蛎C的聲音微啞。 兩人隔窗相對,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他也看不見她的,這讓她沒來由的輕松。 “我想知道你重活之前發生了什么?” 發生什么? 她絕不會告訴他。 “發生了我對你說的那些。我死的時候……才二十歲,知道的不多,但只要想起什么一定會告訴你?!?/br> 她死的時候才二十!沈肅沉痛的望著無法穿透的窗子,他想抱抱她,無關情/欲。 “你很早就認識韓敬已對不對?”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她為何對一個深居簡出的郡王莫名其妙的恐懼。 沈肅聽見窗內的她呼吸暫緩。 “不認識?!被卮鹇暲潇o決絕。 果然認識。沈肅深吸一口氣,又問,“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讓你去阜南道,你……”他似乎在找一個形容詞,最終確定用“前世”,“前世,你是不是嫁給了他?” 有毛筆跌落青磚地面發出的脆響,屋里的人影在燭火中搖曳。 “我要是你就關心一下自己還能不能多活幾年,”她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輕落落的,“再提醒你一下,韓敬已……跟我一樣,來自前世?!?/br> 窗外寂靜了片刻?!斑@樣啊,那我一直懷疑的事就說的通了?!卑肷?,他如是說。 但有一點還是矛盾,倘若潔娘嫁給韓敬已…… 作為男人,沈肅一眼就看出韓敬已眼神里毫不掩飾的迷戀與占/有/欲,既然如此喜愛潔娘,又怎會虐待她?這完全說不通,難道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這一點也不像。從未聽說安喜殿有宮女傷亡,如果他有怪癖,肯定瞞不過沈肅。 所以只是單純的侵/犯了潔娘的身子……夫妻之間那種事不是很正常么,又怎會令一個女人嚇成這樣? 沈肅雙手輕輕搭在窗欞。 高麗紙映出一只修長的大手的輪廓。屋子里的劉玉潔雙手環肩窩在寬大的圈椅里。 “潔娘,那我呢,在你的前世,我是什么?你也像現在這樣排斥與我定親?我們有沒有在一起?” “沒有?!狈裾J的十分迅速。 她果然認識他! 沈肅的呼吸凝滯! 甚至……比認識還嚴重! “告訴我好嗎,潔娘!” “我們兩家議過親,下聘之前你發現不合適,就此作罷,這就是我跟你的前世?!彼惓F届o。 “潔娘?!彼爸拿?。但窗子里再沒有回音。 ****** 沈肅走之后,她叫醒外間熟睡的小丫頭,小丫頭正在長身體的年紀不免貪睡,睜開眼看見臉色略白的二小姐嚇了一跳,“奴婢該死,竟睡大意了,小姐有什么吩咐?” 她要熱水,小丫頭立刻去廚房打來還溫在灶上的熱水,兌了滿滿一桶。心里卻在嘀咕,怎么回事啊,不是洗過澡了?但做下人最要緊的便是聽主子吩咐,主子要干啥就干啥。她遵從吩咐,拉上兩重帷幔,留劉玉潔獨自蹲在里面泡澡。 水汽蒸騰,女孩蒼白的臉頰不斷有淚珠滾落,像是泄憤一般,她拼命清洗青澀的下半身,洗洗就沒事了啊,可韓敬已的體/液滲透過每一寸,每一寸又被他的唇,他的手,他的……侵/犯過。她伏在木桶邊沿無聲的垂淚。 為什么要糟/蹋我??! 她問過了無數遍。 我想回家。 她求過了無數遍。 韓!敬!已!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像我一樣的痛不欲生。 女孩緩緩抬起幽冷的長睫,不同尋常的堅毅。 ****** 小丫頭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聽見水聲,不一會兒又是窸窣的布料聲——小姐洗完了! 她忙起身打簾子,劉玉潔神色如常走出,穿的整整齊齊,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喝了一杯水便熄燈歇下。 不久之后,她返回長安,在書房“詳細的”講述事情來龍去脈,劉涉川凝神靜聽。 “事情就是這樣,我殺了周大海,韓敬已殺了另外兩個,然后我們碰巧發現大家都在一個院子。他知道我是您的女兒,不好意思袖手旁觀,便留我暫時跟在他身邊。不過……”講到這里,她神情一凜,變得無比嚴肅,這樣的神情果然極大的吸引了阿爹的注意力。劉玉潔緩緩道,“阿爹,您一定要小心這個人,他很壞很壞?!?/br> 這小子確實不是省油的燈!劉涉川心中有數,但更關心,“他是不是對你無禮?” “沒有?!眲⒂駶嵎裾J,又道“我聽見他跟身邊的內侍說近幾年水道不會太平,圣上可能在嚴查貪墨案,阿爹,您一定要小心,千萬……” “阿爹不缺錢,再養十個你都沒問題?!眲⑸娲ㄐ?。潔娘這是怕他貪污受賄。 為官多年,誰手里沒一件灰色的事,但他始終謹記圣上的底線以及做人的底線,也許他不算好人,但也絕不是壞人。 “不過,你確定這是偷聽到的?”那小子一看就是個精明貨,會蠢到被人聽墻角。姜還是老的辣,劉涉川若有所思盯視劉玉潔。 “你也太高看他了,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彼煊?。 劉涉川似笑非笑,但潔娘的一番話到底在心田留下烙印,他陷入沉思。 ****** 既然回府,某些表面上的禮儀也不得不遵守,劉玉潔去楓泰堂給祖父請安,又象征性的問安佟氏。 佟氏十分開心,吩咐昭和上最近新研究的點心給劉玉潔吃。 劉玉潔當然不吃,看著佟氏那張一把年紀還不減風/sao的臉,她就吃不下。 一,二,三,她在心里默數,佟氏要抹眼淚了,臺詞是“我還以為孩子們都會喜歡。難得潔娘來看我一次,我卻連個像樣的點心也拿不出,定是我不好,回頭再讓人瞅瞅還有什么新花樣?!?/br> 如此說完之后,祖父必然惱怒,用“多看你一眼我都要折壽”的目光瞪她,并吼道,“孽障,快些回去吧,我還想多活兩天?!?/br> 可是這回佟氏剛要醞釀眼淚,就見劉玉潔眼眶一紅,“老夫人,您對我真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想著我。聽說上回還拿體己銀子給我和阿姐分別做了兩套新衣,都是頂好的料子。怪不得絮娘跟我訴苦,說您偏疼我們,卻拿譚記刺繡最普通的款式糊弄她們姐妹?!?/br> 那確實是譚記刺繡中等的款式,但價值與定位豈是那兩套所謂頂好的衣料能比?劉玉潔裝傻。 劉義方的神情微妙,抬眸望向佟氏。 佟氏尷尬不已?!扒颇氵@孩子說的,你可是咱們小長房的掌上明珠,我不疼你疼誰啊?!?/br> 賤婢,居然學會告狀了!佟氏暗恨,雖然窘迫倒也不害怕,劉義方那耳根子最受不得她的枕頭風。 深知祖父的秉性,劉玉潔也沒指望他會大動干戈,但讓他多見識幾次佟氏偽善面皮下的自私與無恥,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見識的多了,有朝一日再犯回大錯,那時這些小打小鬧都將成為壓垮駱駝的稻草,被放大無數倍。 劉玉潔用帕子沾沾眼角,言笑晏晏的福身告辭。 離開沒多久,身后就跟來一條尾巴。 “劉玉潔,撒謊就不怕爛舌頭,我何曾跟你訴過苦?”劉玉絮一副要打架的氣勢。 這段時間她身子欠安,躺在隔壁的碧紗櫥里睡覺,將劉玉潔的話聽個清清楚楚,這會子追出來要為祖母打抱不平呢! “誰能證明你沒說???”劉玉潔懶懶看她。 賤婢,你,你無恥!劉玉絮目瞪口呆,不過她可不是這么容易被打敗,“那我還說你天天在背后罵我祖母呢,誰能證明你沒說?” “我罵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