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沒有惱羞成怒的譏諷詛咒,也沒有義正言辭的一刀兩斷,她只是緘默的望著他,就像打量一棵樹,一塊石。 就當他快要忍受不住上前道歉的時候,她忽然動了。 朝他走來,立在離他最近的距離,以沒有起伏的口吻道,“你彎腰啊?!?/br> 沈肅的神情與身體同時僵住。 “你不彎腰我夠不到?!彼届o道。 你又瘋了?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沈肅半天才找回呼吸,呼吸竟有一絲刺痛,如針扎在肺里。 她,她怎么可以答應這樣的要求! “潔娘,”他有些慌了,“我,我不該說那樣輕浮的話。你是女孩子啊,怎能答應這種要求?” 她問,“可這不正是你心里想要的么?” 我是想要,但我不要你這樣的答應!他憤怒。 怎么,怕了,慫了?“倘被阿爹知道非打斷你的腿不可,”她側首視他,“不過我阿爹不會知道,因為親一下又不是蓋了擦不掉的戳,況且我們又不是沒親過?!彼凉M不在乎,“如果親一下可以換三件事,那我親你十下好了?!?/br> 左不過多刷幾遍牙。 她連韓敬已都敢親,那這世上還有什么東西下不了口? 但像沈肅這樣好利用的人卻沒那么容易找到了,無論身份,身手,頭腦還是彼此迫切需要的某些東西。 他心如擂鼓,有些心虛的往后退了一步,忽覺喉間發干,努力去拆她攀過來的小手,她的力氣那么小,人也那么小,放在平時都不夠他一指頭的,如今卻輕而易舉擒住他,捏住他的七寸,讓他的掙扎看上去那么的可笑。 潔娘,別這樣,你是好姑娘。 他糾結的閉上眼,唇間一熱,腦子便也“轟”的一聲煙花絢爛。 她好香。 嫁給我好嗎?他只能抱著她小聲呢喃。 而她所說的親一下,真的只是親一下。 劉玉潔緩緩離開他的唇,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加上之前剩下的一回,現在總共欠我四件事。想好之后我會找你?!?/br> 你,怎么能這樣?他怔怔望著她。 我就是這樣。 不過一個吻罷了。 如果失去親人失去家,似無根的浮萍四處飄零,那時,恐怕什么男人都能親我。 劉玉潔掏出袖中的荷包遞給他,“這是你應得的。不過現在只能兌現這么多,剩下的來日方長?!?/br> 沈肅還未從震驚中蘇醒,目光僵硬的落在手心的荷包,普通的料子粗糙的針腳,一看就是在外面的雜貨攤隨便買的。 可是這里面有東西。 是她送給他的。 她,在送他禮物么? 心悄悄跳了兩下,他攥了攥荷包,“潔娘……” 我喜歡你,是真的。他脫口而出,目光一凝。 偌大的房間空空如也,哪里還有佳人蹤影。 他追出去,只看見那一抹甜美的背影,說不出的孤寂與清冷,走至花壇邊沿時,白皙的小手微微一揚,有方潔白的錦帕飛出,隨風翻滾兩下,落進淤泥中。 那是她方才擦嘴的帕子。 愣怔片刻。 既然這么嫌棄我,為何還要親我?! 氣得沈肅恨不能將手里的荷包也丟進花壇,事實上他也這么干了。 門口的侍衛面無表情的目睹副總兵將一個東西擲出去,飛得很遠,在半空畫出一道弧線,落入花壇,然而沒過多久,他又走出,在花壇附近轉了一圈。 不知他在搞什么。 “大人,東西落在您后面十步遠的位置?!币幻绦l忍不住提醒。 沈肅哦了聲,果然在十步遠的地方找到,淡定的撿起,重新塞回袖中,在侍衛不解的目光下,鎮定的走回書房。 ****** 開闊的場地,一眼望過去,對面的人只有花生米大小,但場中央騎在馬背上的少年不時從身邊掠過,塵煙四起,十幾個少年爭奪一只球,汗水,陽光,野性,無不令在場的少女心中波瀾起伏。 這恐怕也是她們唯一能正大光明欣賞異性的場合。 劉玉絮眼睛不時往方曉恒身上瞥兩眼,微酸,但一想到沈肅的樣子與身世便好過了一些。 “你又要干什么?”劉玉筠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為什么她就不能安靜的像個名門閨秀一樣的坐一會兒? “我要去官房?!眲⒂裥豕緡佉宦?。 其實是想透透氣,逛逛皇家的花園。 劉玉筠對她十分不放心,便多指派了一名宮女陪她,免得沖撞了貴人。 沿途一片楓樹與月桂,正應了秋景,怪不得馬球賽選在這一塊兒。兩名教養極好的宮女陪她去官房,又小心翼翼引她回去,但回去時的腳步明顯慢了許多。 “兩位好jiejie,我能去那亭子里坐一會兒嗎?”她指的方向是一處高地,層層疊疊的蒼翠似乎蔓延到半空,在那濃綠之間露出一角琉璃瓦,是座俯瞰整個宮殿的觀景臺。 因這里極少有貴人走動,且又離馬球賽場不遠,兩名宮女對視一眼,無奈的點點頭,但依然小聲提醒,“小姐,我們不能待太久?!?/br> 知道了,我就看一下。 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這皇城究竟何等瑰麗雄渾。 可她們萬萬沒想到亭子里居然有人,平時連只貓都懶得爬過去的地方居然坐了一個男人,更倒霉的是這男人還是郡王。 有內侍厲聲呵斥:“你們是什么人?郡王在此,還不退下?!?/br> 兩名宮女嚇得瑟瑟發抖,立刻告罪,拉著發呆的劉玉絮疾步退下。 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人。 劉玉絮怔怔的忘了收回目光,直到那人察覺出,忽然抬眸,視線甫一對上,竟讓她生生打個寒噤。 是的,她從不知男人也能長得這樣漂亮,但他的眼神令她感到害怕,不敢直視,心臟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回去之后落座直至球賽謝幕,劉玉絮始終未吭一聲,任由劉玉筠牽著她給公主謝恩,然后離開。 背過身走了一會兒,仿佛有什么感應,她忍不住回了下頭,這一回頭便再次看見了那個人。 半挽的黑發很長,垂在腰下,他很高也很結實,卻對高祿公主溫和的微笑。 驕傲的一直用鼻孔看人的高祿忽然變成依人的小鳥,嬌嬌柔柔的繞著他撒歡。 那樣的人,也只有公主才配得到他的溫柔吧? 像是有什么東西,忽然刺痛了眼,劉玉絮感到無比消沉。 回去之后茶飯不思,董氏以為她撞邪,請道士回家做了三天法事,燒了一碗黃表灰給她灌下。 又苦又臟的黑色湯水灌了一肚子,劉玉絮連嘔帶吐,終于清醒過來。 ****** 長大的山耳貓喜歡曬太陽,四處溜達,但更喜歡纏著劉玉潔,一旦她在家,它的活動范圍便是她周圍十幾米內。 紅羅從家里帶來一包藥,又在小廚房包了幾個蝦餃魚餃,裝作去楓泰堂的樣子,來回路過鴻瀾上房好幾圈,都未能遇到那小畜生。 為了能在主子面前邀功,她也是拼了,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連老天都在幫她,小畜生出現了。 喵,它嫩聲嫩氣的叫了聲,熟練的竄上太湖石假山。 喵嗚,紅羅也叫了聲,“快下來啊,給你好吃的?!?/br> 嗷嗚,山耳貓齜牙,對她警告的吼了聲。紅羅哪里還敢上前,一面在心里罵一面將蝦餃魚餃放在地上,心道“我若不離開,這畜生也不會下來”,便扭身朝樹行走去,閃身避在一棵大樹后面偷窺。 誰知小畜生連看都不看一眼,“嗖”地一聲不見蹤影。 怎么會這樣? 哥哥說山耳貓雖然有靈氣,但遇見吃得一定會上前聞一聞,這也是捕捉山耳貓的唯一方式,不過這玩意太稀少了,難得碰上一回。 一定是吃的不合它口味。 誰知道它喜歡吃什么??!紅羅忽然有點后悔攬上這倒霉差事,真是提心吊膽又累人,可一想到從此以后就能壓紅綢一頭,吃點苦受點累什么的便也認了。 她厚著臉皮接近順才。順才是小長房專門伺候貓兒狗兒鳥兒什么的小廝,慣會調理畜生。 順才剛滿十五,正是既害羞又沖動的年紀,禁不住紅羅撒嬌,便送了她一只銀玲鳥,看上去蠻可愛的,將將孵化了不到一個月。 “謝謝你,順才哥?!奔t羅掩著帕子輕笑,小手一揚,帕子隨風飄到順才的臉上,順才面紅耳赤。 她垂眸眼珠亂轉,趁機瞄了一眼山耳貓的伙食。 為什么那么肯定那就是山耳貓的伙食呢? 除了它誰能用如此奢華的食盆,透明的玻璃,像寶石又像玉,這可是海外舶來貨,很貴很貴的,也不怕打碎了。 里面居然是雞rou,白斬雞,鬧了半天,這小畜生不愛腥味愛吃雞啊。 不久之后,鬼鬼祟祟的紅羅提著一只香噴噴的雞腿,往石頭上一丟扭頭就跑,這回小畜生也沒跑,一動不動伏在山頂,好奇的盯著地上的雞腿。 可它也不下來。 急的紅羅恨不能掐住它的脖子摔死算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紅羅覺得可以宣布任務失敗了,也準備好回去挨劉玉絮一頓罵的時候,假山上那團毛絨絨的小身影忽然動了! 哈哈哈,它動了,終于動了!紅羅兩眼放光。 毛絨團子輕靈的躍下假山,圓圓的眼睛里充滿好奇,小心翼翼靠近雞腿,前爪撥了下。 喵嗚~ 一聲脆弱的哼叫,小山耳貓不停撓鼻子,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甫一回過神,連滾帶爬的逃走。而地上白森森的雞腿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連人聞了都會覺得不舒服。 紅羅用紙包起“作案工具”悄悄溜回二房,找了個沒人注意的地方掩埋,這才一臉得意的去劉玉絮那里邀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