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回豐水。 不,不能逃,韓敬已會殺了你的。 少年奔跑的腳步一頓,幽幽回過身,濃霧清薄,他的容顏似暈開的水墨,散開,凝聚,最終幻化成了韓敬已。 阿玉,為什么要跑? 不,我沒有。 長安有什么好?你的堂祖父,堂伯父,堂叔父,就連你的親叔父,有哪一個肯要你?就算是公主,沒有親族的支持,都要看人臉色行事。你回去,豈不任人宰割? 別說了,別說了!她不想聽。 阿玉,只有我要你,只有我! 她使勁往后退,救命,救命??! 沈肅不會來了,說不定在閻王殿喝茶。 救命!救命!她聽清了每一個字,卻一個字也聽不懂。無邊無垠的黑暗似一卷冰浪迎頭拍下,劉玉潔委頓在地,不停捶打韓敬已,用力推他的頭。 她在他的身下竭力的掙扎、嗚咽。不要,不要!他不依,征服不了她的靈魂,至少還能征服她的rou/體。 阿玉,你服了嗎? 服了。她說。你想要我說什么,我就說什么。 他眼中有無法遏制的怒焰。 她仿佛忘了哭泣,目光投在不知名的一點,半晌才幽幽問他,我可以穿衣服了么? 韓敬已的面色瞬間蒼白,深色的眼瞳不斷晃動。 ****** 他本來想禮貌的敲敲窗,或者坐在碧紗櫥外跟她好好談談,但當鮫紗帷幔后的哭泣一聲比一聲強烈,隱隱開始掙扎時,沈肅再也坐不住,箭步沖進去抱起了她。 他驚訝的凝視懷中的她。 那么冷,那么柔弱,卻也那么壞。 總是令他生氣,挑他遐思,偏偏卻有雙無辜的眼。 沈肅默然片刻:“快醒醒,別哭了,這里不會有人強迫你‘要’?!?/br> 她微微蹙眉,長長的睫毛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烏黑的瞳仁漸漸凝聚,在凝聚的這段時間似乎還在判斷夢境與現實。 沈肅! 你把我的閨房當成什么了? 她下意識去摸枕下的匕首,被他一手按住。帷?;\罩的這一方小世界里,兩人大眼瞪小眼,呼吸相對,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絲絲入骨,一點一點的吞噬寒冷。他聲線黯啞道,“之前……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講道理,應該聽從你的不講理?!?/br> 他抱著她,目光纏綿,“我跟你是一伙的,只跟你一伙?!?/br> 同伙之間不應該有秘密。 我們互相分享一下怎么樣? 他像手段老練的馴獸師,一點一點的撫平她渾身立起的倒刺,抓住一個最柔軟的瞬間,忽然問,“什么夢這么可怕?” 她凝眸一頓,“忘了?!?/br> 他提醒,“你哭著叫韓敬已?!?/br> “知道我有多討厭他了吧?連做夢都在罵他?!彼龢O鎮定。 “可是我聽見阜南道,還有煙霞湖,你怎會知道煙霞湖,這不可能?!?/br> “夢里之事我怎會清楚,許是你聽錯?!?/br> 他發現她受傷的左手一直在無意識的拉扯他的袖擺,似要揉爛搓碎。 “哦,但是你得明白,如果你不對我敞開心扉,我很難做到令你完全滿意?!?/br> “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便是滿意?!?/br> 他笑了笑,“憑什么呀,你憑什么這樣使喚我?” “你自愿的?!?/br> “我為何不這樣對其他人?” “其他人不是劉祭酒的女兒?!痹鹿庵兴褐楣獾拇桨曜I誚一彎。 他捧起她幾近透明的小臉,手心溫暖,“那你可要聽仔細了?!彼坪跏且o她做好仔細聽的準備,頓了幾息,他極淡的聲音才溫啞的鉆入她耳中,“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br> 噗嗤一聲,她居然笑了起來,笑的非常好看,但不懷好意。 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 沒想到時隔兩年之后,在今生還能再聽一遍。劉玉潔笑得花枝亂顫。 在那個五光十色的午后,結束一場極致的快樂盛宴,他起身穿衣服,又俯身吻了吻她滿臉的淚痕。 “潔娘,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彼p輕按摩著她顫抖的腿,“從前的都忘了吧,現在,我會好好待你……” 是好好待了她一段時間。不找她麻煩,不那么兇的盯著她,也不再罵她永遠抓不住重點,還會讓人每天送她愛吃的水晶玫瑰糕,偶爾又送她價格昂貴的珠寶,但都被她賞給了綠衣和綠染。此外,姨娘們再也不敢找她麻煩。 她被休掉的時候有點狼狽,族人一點面子也不給,堂伯父還一臉正氣道“丟人,丟人,劉氏豈能出大歸之女”,言下之意便是“你怎么不去死,死了便還是威寧侯府的三少奶奶”。 那時她抱著小包裹難堪的立在屋檐下,待她很好的他派馬夫送她回家,馬夫給她的那張巨額銀票,應該也是他授意的吧? 他待她可真好啊。 劉玉潔笑吟吟轉眸看向他,眼角一顆晶瑩的淚珠光芒閃爍。 ☆、第28章 029 回去之后,他久久無法忘懷那一滴晶瑩的淚珠,就連她轉眸瞥向自己的畫面也變得異常緩慢。 沈肅感到無奈,隱約明白了自遇潔娘后許多奇怪的、莫名的期待是什么。 他早已陷入她織就的網。 根本無法將她當成一個孩子對待,她是女人,躲在小女孩軀殼里任性的女人。 其實十三歲也不算小,本朝十四就可成親。當然,沒有特殊原因又心疼女兒的人家也會留到十五。 也許可以向劉祭酒提出明年娶她回家,若是劉祭酒擔心潔娘身子,他可以保證待她及笄再碰她,絕不讓她小小年紀承受生育之苦。 但潔娘并不這樣想。 她嘲笑他,讓他胸口某個地方疼。 她也沒有貞/cao觀,絲毫不介意與他發生過的親密的行為。就像被一只貓一只狗蹭過,事后拂一拂灰塵便可。 一雙微瞇的杏眸形成一道斜飛的弧度,煙視之間有嫵媚流轉,令他浮起一層冷汗,大約猜測出在她身上可能發生過什么,但不敢問也不敢去想。 其實早就應該猜出來的啊,還有什么事能讓一個女人對男人又恨又怕。 她這樣懼怕韓敬已,連夢中都哭喊他的名字。喊聲摒除哀戚和痛苦等諸多雜質,還有一絲曖昧的余味,只有被男人那樣對待之時女人才會叫出的余味……他沒碰過女人,但并非全無見識。 沈肅無法想象到底有多少傷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刺痛過她,所以她才如此任性而古怪。 倘他不要她,又有誰受得了這樣的她。 有了這樣一個理由,沈肅便覺得自己師出有名,理直氣壯許多。 ****** 中秋之后,一天比一天見涼。譚記刺繡送來小姚氏訂做的十二套衣裙,潔娘和冉娘一人六套,穿出去不知得要多么鮮艷美麗。 但是浣衣房送來漿洗之后的衣服,其中四套竟被人換成了普通成衣坊的。 小姚氏大怒,問是怎么回事。 佟氏身邊的左mama笑嘻嘻來請安,“這是老夫人的意思。家里的姑娘都大了,到說親的時候,自當一樣體面才行,就算分了房還連著筋,總不好讓人笑話小長房有譚記刺繡的衣服穿,二房的姑娘各個都寒磣吧。所以老夫人掏自個兒體己銀子為冉娘和潔娘做了兩套上好的衣裙。這樣再分兩套譚記刺繡的給小二房,豈不皆大歡喜?!?/br> 什么皆大歡喜,是你們歡喜吧! 平生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小姚氏腦子嗡嗡作響,含著一口氣去楓泰堂見佟氏。孰料佟氏三言兩語就說的她無力反駁,也不是無力反駁,而是她發現對方擺明就是我就不要臉啊。 “我這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咱們府上早早分了家已經讓人笑話,倘若再不同氣連枝豈不更讓人說道?!辟∈涎劢清?,居然哭了。 佟氏一哭,勛國公若知曉估計不亞于挖心肝rou。 可她的說辭未免也太不講理,好像小姚氏一旦反對就是令外人笑話的罪魁禍首似的。小姚氏又怒又傷心,自己在家里沒有說話的權利,不就是因為有個商賈哥哥,再加上大老爺對她不咸不淡的么! 既然瞧不起她有個商賈哥哥,為何還要占她便宜?虧她平日里對她那么恭順,將她放在長輩的位置?!澳赣H,這事董氏知道嗎?” 佟氏忙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這事跟她沒關系,是我自作主張。老大媳婦,我手里還有點體己銀子,你若覺得虧了,我再添上?!?/br> 說的好聽,若真心想彌補就讓人將銀子送到鴻瀾上房,何必多此一問,難不成她還能說“好啊,把錢給我”。 小姚氏嘴里發苦,悶聲道,“怎能讓母親破費?!?/br> 所以這銀子就讓董氏給吧。孰料佟氏假裝沒聽懂。小姚氏氣個仰倒,佟氏嘆口氣,趁機道,“原是我太心疼孩子們。我這就讓那兩個丫頭將衣服還回來?!?/br> 從前她怎么沒看出佟氏這么毒。自作主張拿了她孩子的衣服,再讓二房的孩子哭著將衣服還回來,從此以后還讓不讓她做人了。小姚氏恨得嘴唇直哆嗦。 見火候差不多,佟氏便收起綿里藏針的手段,轉而一張溫柔臉,綿軟嗓音,很難讓人對她產生敵意。小聲小意的開解小姚氏,我這也是為你好呀。你看你跟家里的妯娌,總是冷冷淡淡,出門應酬遇見都覺得尷尬,一家人怎能這樣過日子?左不過幾套新衣裙,董氏見孩子穿的漂亮,心里肯定記下這份情,以后大家有說有笑的在一起,多好啊。 所以我這都是為你好。 佟氏這個人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得罪人之后總有辦法再將人哄好,尤其是哄小姚氏這種缺心眼。 小姚氏這輩子就吃虧在臉皮薄和懦弱上,但也并非不懂人心險惡。拿佟氏的銀子,恐怕還沒捂熱,勛國公就會讓她怎么拿來的再怎么送回去。如今佟氏給個臺階,不下也得下,她真是夠倒霉的,別人家婆婆不好,至少還是親婆婆,她這個呢,殺人不見血。 吞下心底的不甘,小姚氏回到上房便病倒。佟氏做了虧心事也沒鬧騰,所以勛國公并不知她被小姚氏惹的掉眼淚這事。但小姚氏若不識好歹,那就別怪她說開。 第二天佟氏又派了左mama請小姚氏過去說話,溫聲細語,妙語連珠就化解了三分怒火,末了還讓筠娘和絮娘出來給小姚氏磕頭。 都是無辜的孩子,為了幾件衣服這樣記恨值得么?小姚氏嘆了口氣,便將此事壓在心底,并未讓丈夫和孩子們知曉。 劉玉筠和劉玉絮穿上了夢寐以求的衣服,不禁相視一笑。 ****** 潔娘的個子又長高一些,主要是她瘦了一大圈,方才這般明顯。 瘦了之后的她令小姚氏心驚rou跳,直覺還不如胖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