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劉玉潔將阿娘在世時縫的福氣娃娃抱進懷里,翻身閉目養神。 夜風穿透細密的紗窗,吹拂而入,撩起了薄透的鮫綃帷幔,她有些緊張,強行壓著心跳,終于忍不住轉過身,卻被人按住,抽著薄被裹成一條粽子扛走。 她竭力不讓自己害怕,沉默的任由那人帶她飛檐走壁,片刻后隨手一丟,落于粗糲的瓦面。 他蒙著面笑嘻嘻湊近,“你怎么不叫???” “我心里清楚?!彼龑幵杆酪膊幌胱尨蠹覈^她衣衫不整被此人抱出來的樣子。 兩人腳下是東府與西府的交界處,秋文館的屋頂。秋文館地處偏僻,已經很多年沒有住人,如今只剩一人守門,早不知躲在哪里睡覺。 “衣服在我手里,求我啊,求我就給你?!彼娱_右臂,以食指挑著女孩輕柔的幾乎沒有重量的衫裙,示威的蕩了兩下。 “沈肅,用這種方式報復女人有意思么?”薄被中的劉玉潔淡淡道。 “你也算女人……欸,你怎么知道是我?”他夸張的現出“好厲害喲,這都被你發現”的神色。 劉玉潔抬眸,“你化成灰我都認得?!?/br> “彼此彼此?!?/br> 她嘴角微翕,音調依然沒什么大的起伏,“到此為止吧,今天的事我當沒發生。你繼續在阿爹面前惺惺作態,拒親的事就讓我一個人來扛?!?/br> “那是你的事,是你自己不想要,別拉上我?!彼鷼獾?。 “沈肅,你可真虛偽?!?/br> “劉二娘,我說過不想娶你這句話么?”他俯身問。 劉玉潔一時不能理解他究竟是何用意,困惑的打量他。 他似乎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一把扯下面巾,指著嘴角的淤青,“看到沒,破相了,因為你,我明天都不能去衙門點卯!” “不就一個破六品主事?!彼恍嫉钠擦似沧?。 “請把‘破’去掉?!?/br> “是我的錯,不該雇人打你。但把衣服給我?!彪鼥V的月色下劉玉潔下頜微抬,即使道歉也保持著一種矜貴的驕傲。 “你要我就給,難道白挨你一頓打?” “那還想怎樣?是要我哭著求饒還是磕頭認錯?”她無比譏誚。 那帶著nongnong諷刺的明亮目光似乎穿過了他眸心,在他心口敲了下。沈肅一怔,用傲慢掩飾失神,揚起下頜,與修長白凈的脖頸形成一道優美的曲線,“怎么,當我不敢?你想選哪個?”我還治不了你個小妖孽! “你過來,我告訴你?!?/br> “我過來,你能把我怎么著?”沈肅還真不怕她?;?。 劉玉潔淡淡蹙眉,閉目咬唇一聲不吭。 “我來了,別裝死?!鄙蛎C用腳尖撥了撥她,半晌沒動靜,“喂,別裝了……”他彎身扯開裹住劉玉潔的薄被,露出了肌膚如雪的少女臉頰,指尖一顫,重又將薄被蒙在她臉上,沈肅尷尬道,“別裝死??!” 然而常年習武的敏銳讓他連眼睛都不用抬就知曉下一步該如何回避。鋒利的,還夾著寒鐵腥氣的刀刃擦著他胳膊扎偏,差一點點就割破布料,沈肅怒火中燒。 她手起刀落又曲起右腿,一腳踹上他結實平坦的小腹,沈肅懵了,條件反射的握住那只溫熱滑膩的小腳,卻聽她吃痛的哼了聲,不由得松開,她卻趁勝追擊飛撲而來,又是一刀,沈肅這才出力扭她手腕奪下。 “你有病啊,睡覺還帶利器!” 呃,刀上還有毒!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真敢殺人!變態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 ☆、014丑陋 失去偷襲的先機,接下來的扭打,不,連扭打都算不上,她哪里是沈肅的對手。拉扯之間劉玉潔一腳踏空,踩斷邊沿的瓦片,幸而被沈肅拽住胳膊,連抱帶拖弄了回去。 倘若忽略兩人恨不能咬對方一塊rou下來的表情,場景略有些曖昧,可她從頭到尾竟然連一點羞澀都沒有。 沈肅感到詫異,但這卻是劉玉潔最真實的反應。她經歷過丈夫的休棄,親族的遺棄,小小年紀就失去孩子,輾轉飄零阜南道,只活了一年半,剩下的半年足以刻下一生一世不滅的仇恨印記。當一個人習慣了被赤條條的凌遲,再被甩一嘴巴,又怎會覺得羞/恥? 她漠然望著沈肅,既無憤怒也無恐懼。 沈肅一驚,“我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這么拼啊,我只是不想你掉下去?!彼执俨话驳慕忉?,轉念又覺得荒唐,“劉二娘,你真的是瘋子!” 如此可愛卻又如此木冷,織成一張難以描述的神秘的網,誘他總想跳進去看看她微笑起來會是怎樣。 “說別人變態,你又好到哪里?”她眸中鄙夷。 沈肅愕然,可不就是變態……死死抓著人家的手不放!他入觸電般躲開,面紅耳赤的往后退了兩步。 劉玉潔飛快的整理衣裙,他茫然轉過身,心跳的厲害,尤其兩只手險些被那滑膩灼傷。 統共兩件衣服,她卻穿了很久。沈肅猜出她想干什么,語重心長道,“你可以試試,如果不能將我推下去摔死,我就把你綁在這里曬月亮?!?/br> 劉玉潔動作一滯,收回雙手。 他回過頭,視線中的她恰好立在皎潔的明月中心,青絲飛揚,然夜色太深,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周大海,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再來找我!”一個年輕女子壓抑而又憤怒的嘶吼。 劉玉潔一僵,沈肅示意她不要亂動,撿起薄被將她包裹,隱進屋脊深處。 黑漆漆的秋文館,樹影婆娑,借著微弱的月光,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越走越近。 是四房的劉玉茗和表哥周大海! 意圖侮辱她并殺死硯從兄的惡魔!劉玉潔大大的杏眸跳耀著異樣的火焰。沈肅托著下頜斜睨她,目光凝于她耳畔,白如玉嫩如脂,鬢角毛絨絨的碎發和著夜風輕揚,有意無意的撫弄他的臉頰和脖頸,又甜又癢,沈肅本能避開,又不禁湊近懷著某種不軌的試探搜尋她表情。 “離我遠點?!彼龥鰶龅?。 嘁……沈肅面色微惱拉開一點距離。 “你到底想干什么!”劉玉茗的聲音有著掩飾不住的顫抖。 “當然是想你了,快讓哥哥親一口?!币粋€極其猥瑣的男人聲音。 劉玉茗怒急敗壞推開周大海,一張俏麗的小臉氣的緋紅,此時此刻,腸子都要悔青了。為什么,她為什么要貪圖那一盒茉莉花膏? 因為那是御香齋的極品,很多人有錢都買不到;因為劉玉潔也有,是的,那個又胖又笨的死丫頭卻有。 劉玉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里布滿說不清道不明的嫉恨。從小到大,母親從未給她買過一次御香齋的東西,表面上她是劉府四房的嫡小姐,私底下也不過是個比庶女稍好一點的可憐蟲。 家里但凡有點銀子,都攢給哥哥揮霍,能給她在百花齋買盒香脂膏就不錯了。她忍不住偷了劉玉潔的茉莉花膏。 丟了這么貴重的東西,劉玉潔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憑什么沒有反應? 這可是長安女孩趨之若鶩的茉莉花膏,為了這個東西她不惜做賊……劉玉茗抱頭痛哭,最痛苦的莫過于心心念念求來的在別人眼里不若砂礫! 心高氣傲的她終于承認自己沒有大房劉玉潔的嬌貴,也沒有二房劉玉筠的美貌。恨只恨自己為何不是大伯的女兒,哪怕是二伯的也好! 就在那時,周大海趁虛而入,一口氣送了她三盒,其中一盒還是貢品,宮里娘娘才能用的……這么昂貴又獨特的東西劉玉潔沒有,二房的劉玉筠也沒有,劉玉茗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驕傲與滿足。周大海趁機抱住她又親又摸,成了好事。 如今劉玉茗又悔又恨,可是那天穿的肚兜還在周大海手里,她很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 “表哥,你做下這等事倘若被人知道,咱倆誰也活不成,你可別逼我了!”劉玉茗哭道。 “我的好meimei,都是哥哥不好,是哥哥畜生不如,快別哭了,你看這是什么,泰瑞寶樓的最新款,三百兩銀子一朵的金鑲玉釵??!” 劉玉茗噎了一下,三百兩銀子!她頭上的首飾也不過三十兩。 周大海嘿嘿笑著將首飾塞給鮮嫩如花的女孩,女孩果然不再掙扎,半推半就。 沈肅嘆口氣,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劉玉潔紋絲不動。沈肅小聲問,“害怕嗎?我們走吧?!眳s見她十指緊緊的扣住屋脊,那么用力,指尖已經泛白。 “你認識他們?”沈肅脫口而出,又想起這么問委實失禮,便立刻閉嘴。 前世不堪的記憶忽然如潮水涌來,劉玉潔渾身發抖,終于忍不住發出一聲干嘔,幸虧沈肅眼明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 而樹影濃密處的野鴛鴦因為太緊張,無暇注意屋頂的動靜。 “你也太夸張了吧,用得著吐?”沈肅調侃道,卻摟緊了她,她又開始像那天那樣顫抖。 “表妹,這是最后一次,我保證不再累你名聲?!敝艽蠛f移ばδ樑c劉玉茗說話。 劉玉茗如釋重負,剛想說算你還有良心,卻聽周大海道,“只要你再幫我個忙,我不但不sao擾你,事成之后再送你張五百兩銀票!” 五百兩!劉玉茗心跳加速。 “雖然表哥很喜歡你,但也喜歡潔娘……”周大海一臉不懷好意。 劉玉潔幾乎要摳斷了指甲,連沈肅何時掰開將她握入手心都沒發覺。 劉玉茗啐了周大海一口。 “我的好meimei,就幫我一次吧,只要讓我得到潔娘,哥哥以后就給你當牛做馬還不行?!敝艽蠛5幕ㄑ郧烧Z信手拈來。 “她有什么好,又胖又笨,為什么你們都喜歡她?就連祖母也偏心,我才是祖母的親孫女呀,祖母卻讓她嫁給沈肅!” 沈肅渾身一震,潔娘……原來她叫潔娘!劉氏千金名字中間都有一個玉,所以她叫劉玉潔。 劉玉潔。 原來你叫劉玉潔!他嘴角不由上揚,但射向周大海的眸光寒冷如冰。 周大海急忙抱住劉玉茗連哄帶騙,心道你懂個屁,笨點的女人才可愛,胖對了地方才好玩,以他多年的花叢經驗,長大后的劉玉潔定是個妖嬈的尤物?!拔业暮胢eimei,潔娘當然不能跟你這天仙的花容月貌相比,但她爹是劉涉川啊,皇上跟前的紅人,我若成了他女婿,周家的生意豈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到那時哥哥就有錢把整座泰瑞寶樓買給你?!?/br> 呸!劉玉茗才不信什么整座泰瑞寶樓,但肯定少不了好處,心思竟然活起來。 這就是答應咯!周大海暗暗狂喜,那張陰險邪惡的臉在陰影中折射出黯啞的獸光,“后天便是七夕,晚上有花燈會,你們四個房頭的姑娘免不了聚在一起游玩,你照我說的做,把她引到……” 周大海將毒計交代給劉玉茗。再不下手,劉玉潔就要嫁給沈肅了。雖然才十三歲,但只要小心點弄,還是弄不死的。一旦生米煮成熟飯,有四房保護再有老夫人佟氏做主,誰還能阻撓他娶潔娘? 原來如此。劉玉潔唇畔不禁浮起一抹譏諷的笑,木然的目光猶如初醒的冰蛇。 前世陰錯陽差避過此劫還要歸功那一場撒嬌,她纏著阿爹陪自己玩,阿爹無奈,悄悄帶她去了一個好玩的地方?;馗蟊阕采夏樕n白的劉玉茗。 劉玉茗質問她為何不出席花燈會,她還納悶,我出不出席關你何事!現在回想劉玉茗當時不正常的臉色,以及那天莫名其妙死掉的庶妹,劉玉潔覺得一切似乎都明朗了。難道沒有等到她,劉玉茗便將自己的親meimei送給周大?!?/br> 立秋的夜風寒涼入骨。 劉玉茗現在的心態就是破罐子破摔:要臟大家一起臟,我沒看住身子,你們也休想干凈,且還能從周大海那里撈錢。 她何止想把劉玉潔拉下水,更想把美貌無雙的劉玉筠也拉下水,但一想到二房董氏笑瞇瞇看人時眼睛里仿佛毒舌吐信的嘶嘶寒光便不敢再動歪腦筋。欺軟怕硬的本能使她選擇年幼喪母的劉玉潔。 分別之際,劉玉茗抓著周大海衣袖,睜大放著幽光的眼睛,“表哥,我還有個庶妹也很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