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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女法醫手記之破譯密碼在線閱讀 - 第18節

第18節

    沈恕說:“沒人讓你說哪樣,事情是怎樣的,你原原本本說出來就成?!?/br>
    關尚武嘆口氣,眼淚撲簌簌地淌下來,說:“我說,都說?!?/br>
    據關尚武交代,他家里的那條女人底褲確實是葉瘋子的。關尚武的日子窮,人又不起眼,討不到老婆,一度想過把葉瘋子娶進家門。他用些吃食把葉瘋子哄騙回家,和她一個被窩里睡了覺,也沒有人知道??墒撬降卓床蛔〉教巵y跑的葉瘋子,一眼照顧不到,人就沒了影。這樣折騰兩回,關尚武也就絕了這個念想。最近兩個月,他一直沒再見到葉瘋子。

    關尚武說他沒囚禁過張芳,更沒殺她,事實上他也從未打過張芳的主意。在他眼里,張芳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和他距離太過遙遠。他在供詞里那樣說,是因為當時審他的人承諾,只要他坦白,政府就會寬大處理,他還可以回家去放羊;如果抵賴到底,就是態度不好,一定會重判。關尚武受到誘惑和恐嚇,一時沒主意,就按照他們的授意,一五一十地敘述了殺害張芳的經過。

    沈恕不動聲色地聽完,又問:“葉瘋子的身體上有沒有什么記號,比如胎記之類的東西?”

    關尚武說:“這……”他抬起戴手銬的手,在自己右乳內下方比畫了一下,“有一個胎記,紅色的,像個彎月亮?!?/br>
    “關尚武,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可別亂說?!鄙蛩〉恼Z氣突然嚴峻起來。

    關尚武賭咒發誓地說:“要是我說瞎話,你槍斃我?!?/br>
    審訊結束后,沈恕向高大維通報案情,并申請“在全市范圍內,抓捕張帆”。

    16.孤注一擲

    2003年3月23日黃昏。多云。

    大洼縣公安局。

    協查通報鋪天蓋地地發出去,沈恕守在大洼縣公安局指揮中心的電話旁,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緊張地關注著前方的抓捕結果。

    鄰縣有人提供消息,張帆昨日帶兩輛貨車駐扎在浩坦縣,收購了5000斤糧食,并在浩坦縣畜牧招待所住了一宿,今天早晨6點左右就出城去了,仍帶著兩臺車,開往六臺河縣方向。

    楚原市公安局派出特警,沿目擊者提供的張帆的去向急速追趕,同時通告六臺河縣警方,在沿途設置關卡,密切注意兩輛大洼縣牌照的貨車,一旦發現,務必將車主扣留,必要時可實施武力抓捕。

    僅為沈恕的一個電話請示,楚原市公安局就安排了這樣大的陣勢,幾乎傾局出動,并通告各縣,還動用了武裝特警。我在事后和關系比較密切的同事開玩笑說,全局恐怕只有局長、刑偵局長和沈恕有這個能力,政委和刑警支隊長都做不到這一點。局長和刑偵局長有這個能力是因為職責所在,而他們對沈恕有著絕對的信任和倚重。

    沈恕心無旁騖地關注著前方的抓捕行動,我卻在指揮中心里干著急幫不上忙,腦袋里翻江倒海似地分析著案情,始終難以索解,沈恕怎么就能認定張帆是兇手,并動用這樣龐大的陣容去抓捕他,萬一抓錯了,工作魯莽、浪費警力的罪名也不算小。心里有幾百個問題想問他,見他臉色嚴峻,幾次欲言又止。

    “不用懷疑,張帆就是殺死葉瘋子和麥野的兇手,我有十分把握?!鄙蛩⊥蝗婚_口說話。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嚇了一跳。

    沈恕貌似認真地說:“知道,上次跟老費一起辦案子,學了點讀唇術?!?/br>
    我一怔,說:“吹吧你,我又沒說話。別貧了,趁著有空,快說說你是怎么認定張帆是兇手的?”

    沈恕說:“張帆故意認錯尸體,就已經有很大嫌疑?!?/br>
    我說:“這點我也想到了,可你怎么就能認定關尚武說的是實話?”

    沈恕說:“磚窯女尸右乳下的胎記,只有張帆、麥野和辦案人員知道。從常理來說,張帆和麥野都不會把遇害女性親人私密處的身體特征向外人透露,所以對張帆和關尚武的兩種不同說法,我更傾向于相信關尚武。而且磚窯女尸的一些特點,比如穿錯的襪子、頭發的顏色,以及被破壞的臉,都可以佐證磚窯女尸并不是張芳,而是身材和她非常相似的葉瘋子。張帆與葉瘋子以前并沒有瓜葛,以他的條件去誘jian葉瘋子的可能性也極小。但他又確實了解葉瘋子的身體特征,而且有意認錯尸體,誤導警方辦案方向,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張帆就是殺害葉瘋子的兇手,而且在害死她以后,給她洗澡穿衣,偽裝成張芳的模樣。為了避免別人認出她,他還用貓爪或類似的尖利物劃壞她的臉?!?/br>
    我說:“就算是這樣,張帆殺害葉瘋子的動機是什么?”

    沈恕說:“別忘了,葉瘋子遇害的時候,正是張芳失蹤、麥野被季強關押,而人們又紛紛猜測張芳已經被麥野害死的關鍵時刻,磚窯里突然出現一具女尸,身材和張芳相似,又穿著她的衣服,大洼鄉民包括辦案的民警都會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這具女尸就是張芳的遺體。這時張帆出來認尸,并說出尸體上兩個非常隱蔽卻辨識度極高的特征,幾乎沒有人懷疑他的指認,包括你在內?!?/br>
    我相信他的最后兩句話只是就事論事,并不是在指責我,卻仍感覺臉上發燒,心里不舒服。沈恕提出的一些疑慮,我當時也想到過,可是并沒有給予足夠重視,現在想起來,確實是受到張帆認尸的影響,先入為主地認為死尸就是張芳。

    “可是,你還沒說清楚張帆殺害葉瘋子的動機,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這兩個人的生活不大可能產生交集?!蔽肄D念一想,繼續說,“管巍曾經分析過,這起殺人案的最大受益人是張帆的妹夫麥野,他當時被季強拘禁,又受到鄉民們的猜疑,而磚窯女尸的出現,立刻替他洗清了嫌疑。所有人都認為兇手另有其人?!?/br>
    沈恕說:“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麥野不是兇手,當時張芳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張帆何必要甘冒殺人的危險替麥野洗清?如果張芳沒死,事后又回來了,這一番作為豈不是都白費了?所以,張帆在殺死葉瘋子前,早就知道張芳已經死亡,他即使沒有親手殺死張芳,也一定是知情者,而動手的人極有可能就是麥野。張帆殺死葉瘋子是一枚煙幕彈,目的是遮掩兩人殺害張芳的罪行?!?/br>
    我感覺自己逐漸傾向于相信沈恕的分析,說:“按照這個思路,在炕洞里發現的那一堆已經燒焦的人骨很可能就是張芳的遺骸,麥野與張帆合謀殺死張芳后,把她的尸體藏在炕洞里,每天點火焚燒,足足燒了近兩個月,幾乎完全燒化了?!?/br>
    沈恕說:“沒錯,我們前面兩次到麥野家走訪時,他都在灶坑里燒麻雀,還說自己就好這口,燒得滿屋子都是羽毛焦煳的味道,現在想起來,他是在掩飾燒尸體的味道?!?/br>
    我回憶起麥野家里的那股刺鼻氣味,禁不住抽了抽鼻子。又想起我們在他家炕上坐著時,屁股下面就有一具尸體在滋滋燃燒,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麥野能在這鋪炕上安然入眠,心理素質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可是,”我又想起一個問題,難“他們殺害張芳的動機是什么?麥野和張芳的夫妻關系不好,也未必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張帆是張芳的親哥哥,一手拉扯她長大,很難讓人相信他會和麥野同流合污害死親meimei?!?/br>
    沈恕說:“是啊,一場孽緣?!彼綍r說話總是語氣平平,這次卻明顯流露出慨嘆的情緒,我不禁詫異地打量他一眼。

    沈恕說:“截至目前,我只能判斷張帆一定在這三起兇殺案中扮演主要角色,卻還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殺死麥野,或者他是否還有同伙,都是未知數。他們殺死張芳的事情幾乎已經成功地遮掩過去,關尚武也已經作為替罪羊被逮捕,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再發生內訌的可能性不大,這個謎底恐怕只能等到張帆自己來解開?!?/br>
    不知為什么,聽沈恕這樣說,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輕松感覺,這起案子里畢竟還有他想不到解不開的事情。他太聰明,聰明得給他周圍的人很大壓力。我比他要早介入案子,但當我還滿頭霧水時,他卻已經梳理出案件的頭緒,甚至在沒有實證的情形下,就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并全城搜捕。這讓我感覺沮喪,我這種情緒也許太狹隘、小人了一些。

    這時,帶著炕洞里的顱骨趕赴省廳進行顱面復原技術鑒定的于銀寶打來電話,語氣里帶著按捺不住的興奮:“顱面復原的結果出來了,專家與張芳的照片比對過,基本確定就是她?!?/br>
    “沈隊,你的判斷又被證實了?!蔽遗d奮得猛擊桌子。

    話音未落,有人接茬說:“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偵探,有點料事如神的意思?!蔽姨ь^一看,卻是紅光滿面、精神煥發的張韜光。

    這真有些出乎意料。我以為沈恕鬧出這么大動靜,張韜光頂著辦錯案抓錯人的巨大壓力,一定灰頭土臉,心情不會好。誰知看他的樣子,竟然絲毫沒往心里去,這人如果不是沒心沒肺,就是有恃無恐。

    張韜光熱情地握著沈恕的手,左搖右晃,說:“我這兩天事務纏身,沒怎么在縣里待,才回來就聽說沈隊在這里坐鎮指揮,急忙過來看看,順便向沈隊偷師,學習辦案經驗?!睆堩w光的高明之處在于,無論他說多么虛偽的話,笑容和語氣卻都很真誠。如果我處在沈恕的位置,恐怕擋不住他的糖衣炮彈。

    沈恕面帶微笑,不露痕跡地從張韜光的手里抽出手來,說:“哪里話,我這是喧賓奪主,你不興師問罪就已經開恩了?!?/br>
    張韜光哈哈大笑,說:“沈隊真會開玩笑,天下警察是一家,何況咱們市縣之間本來就是一家親,你到了大洼縣就是主人?!庇衷掝}一轉,“大概情況我已經了解了,張帆捉到了沒有?”

    像是特意在回答他的問話,一個電話從前方打進來,說:“張帆已經被控制,目前人在六臺河縣收費站,請指示?!?/br>
    沈恕一拳捶在桌子上,說:“立刻押回大洼縣,路上務必注意安全,謹防嫌疑人逃跑或自殺?!?/br>
    17.以愛為名

    2003年3月24日。晴。

    大洼縣公安局審訊室。

    張帆見到沈恕時垂頭喪氣,默默無語,全沒有了以往風流倜儻、舌燦蓮花的風采。相隔不過數日,他憔悴得厲害,兩頰凹陷下去,眼圈發黑,目光滯澀,臉上布滿青黑色的胡茬。

    沈恕的目光如炬,直視著他,良久才說:“炕洞里的秘密,我們都發現了?!?/br>
    張帆長嘆一聲,怔怔地流下淚來,淚水沿著兩腮直淌到下巴上,看上去有著無限的痛苦、惆悵和懊悔。他哽咽著說:“冤孽,我交代,全都如實交代?!?/br>
    這起牽扯著市縣兩級公安機關神經的炕洞焚尸、磚窯拋尸連環兇殺案,至此真相大白。

    張帆與麥野同在鄉劇團里做演員,一個飾演小生,一個飾演旦角,兩人在舞臺上眉來眼去地調情,時間一長,竟然情難自已,在生活中也做起“夫妻”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兩人都頂著沉重的心理壓力。在大洼鄉這個彈丸之地,同性之間的愛戀是絕對不能被人們接受的,一旦兩人的關系被外界知道,勢必將掀起軒然大波,他們將遭受鄉民的歧視和白眼,再也無法在大洼鄉立足。

    可他們又沒有揮劍斬情絲的決心和勇氣。長達兩年的相處,讓他們情根深種,彼此再也分不開。他們都已認定,對方就是一生相攜相依的人,心里再也容不下別人和別的戀情。

    我在事后聽過這段敘述,忍不住向沈恕感嘆,其實這兩個人并沒有錯,他們的戀情雖然聽起來有些與眾不同,可并沒有傷害到別人。而且只要不大肆張揚,不與世俗對抗,他們似乎也并未破壞社會的風序良俗??墒?,由于世人的不容,加上他們自己的心理阻礙,竟然做出錯誤選擇,以致一錯再錯,終于釀成無法挽回的血腥慘禍。

    據張帆交代,兩人都已到談婚論嫁的年齡,由于他們的自身條件在大洼鄉算得上出類拔萃,登門說親的人絡繹不絕。兩人每每談及未來,都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后來張帆想出一個主意,把meimei張芳嫁給麥野,這樣兩人既是朋友,又是親戚,再怎么來往密切、暗通款曲也不會被人察覺。何況麥野和張芳有了夫妻之名,如果再能生下兒女,別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他和張帆有不倫關系。這也許是讓兩人長相廝守的最好辦法。

    但他一提出這個想法就遭到麥野的強烈反對。麥野說他無法接受別人,而且這樣做對張芳也不公平,會害了她一輩子。張帆反復勸說他,掰開揉碎地分析利弊,還說張芳早就對麥野有愛慕之情,嫁給他是最好的歸宿。

    這一句“最好的歸宿”算得上一語成讖,誰會想到日后張芳會在麥野家長眠于炕洞,心成灰,尸骨亦成灰。但當時張芳對麥野心有所屬倒是真的,兩人都正當大好年華,品貌出眾,堪稱佳偶。最終麥野被張帆說服,同意迎娶張芳,從此三人走進情天恨海,再也無法回頭。

    麥野和張芳婚后感情不睦,這似乎是預料中的事情。張帆勸麥野夫妻努力生一個孩子,以后張芳也就收心好好過日子了,即使心里有什么不滿,看在孩子分上,她也不能怎樣。

    但感情的事情無論如何不能強求,麥野連敷衍張芳的表面功夫也做不到,兩人結婚后一直不曾同床,生孩子更加無從談起。

    這種名不副實的夫妻關系自然引起張芳的強烈不滿,兩人的感情消磨殆盡,終日吵吵鬧鬧。張芳向哥哥傾訴,卻總得不到期待的安慰和指導。她無奈之下轉而向李雙雙訴說,以至于傳言不脛而走,她和麥野吵架的事情在大洼鄉盡人皆知。

    就在張芳決心與麥野離婚、進城生活的時候,她撞破了麥野和張帆的不倫之情。無法獲知張芳當時的感受,只能按常理想象——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同時欺騙和背叛了她,羞辱、憤怒、悲愴、痛苦,諸般感情交織,真的可以把人從內向外摧毀。

    在驚天動地的爭執中,擔心事情敗露而情緒又異常激動的麥野把張芳壓倒在炕上,緊緊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的臉色由紅變紫,四肢不再掙扎,鼻孔不再呼吸,只有圓睜的雙眼還流露出對死亡的恐懼,對生命的眷戀,以及對親生哥哥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掐死而無動于衷的費解。

    張帆說,張芳被掐死的過程,對他是異常痛苦的煎熬。他想到過阻止,可是也知道,性格激烈的張芳一旦活下來,一定會把他和麥野的事情說出去,他在大洼鄉耗費多年心血打造的生活和事業基礎將毀于一旦。何況當時他的情緒也處于極度激動的狀態,頭腦里一片混沌,在患得患失中,不可挽回的大錯已經鑄成。

    兩人在張芳停止呼吸后,萎靡地癱倒在炕上,像牛一樣粗重地喘息。良久,才逐漸冷靜清醒過來,意識到犯下了重罪。大洼鄉是個彈丸之地,不出兩天人們就會意識到張芳失蹤,事情很快就會張揚出去,當務之急是毀尸滅跡。

    張帆比麥野的頭腦靈活,率先想出炕洞埋尸的主意。兩人連夜把麥野家的炕刨開,把張芳的尸體放進去,用煙灰埋得嚴嚴實實,上面又用水泥封死。這樣,張芳的尸體就無聲無息地躺進了灰土和水泥鑄造的棺材里。而時值冬季,麥野每天都把爐膛里的火燒得旺旺的,那炕洞里的火苗日夜不停地焚燒著尸體的衣服、鞋襪、皮rou、毛發、脂肪、骨骼……化作陣陣炊煙從煙囪里散發出去。

    兩人擔心被人嗅到室內氣味有異,又想出在灶坑里燒烤麻雀掩蓋味道的主意,那是鄉村里常見的烹飪野味的方法,果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張帆有意到派出所報案,敦促警方查詢張芳的下落,不過都是掩人耳目的做作而已。但當鄉里議論紛紛,紛紛懷疑是麥野殺害了張芳的時候,張帆有些坐立不安,開始思考下一步的對策。當季強粗暴執法,索性把麥野拘禁起來時,張帆知道麥野的意志薄弱,再不想辦法,恐怕他就會在派出所里全盤交代了。

    于是,張帆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引誘葉瘋子來到自己家里,供她吃喝,伺機殺害了她。他用溫水把尸體徹底清洗過,包括頭發、腋窩、肛門,都洗得干干凈凈。他因此記住了尸體的特征,右乳內下方的那枚月牙形的紅色胎記,以及肩胛骨上那道不太明顯的疤痕。

    他給尸體穿上了張芳的衣服,只是匆忙慌亂中沒有注意到,尸體腳上的襪子穿錯了,而張芳生前愛美到連一縷頭發都不肯隨便處理的。葉瘋子和張芳的身材很像,這也是他看中葉瘋子做替死鬼的主要原因。尸體穿上衣服后,加上人死后自然產生的一些變化,即使是熟人,也很難分辨出來。他又掐死了一只野貓,用尖利的貓爪在尸體臉上劃了十幾下,直到再也看不出它的本來面目。

    趁夜深人靜,他推一輛獨輪車,把尸體扔到關尚武牧羊時一定會經過的山洞里。

    這一切都籌劃得嚴密而周到,每一個細節他都想到了,他原本以為會永遠地隱瞞下去。

    18.亡靈之聲

    2003年3月24日。

    大洼縣公安局審訊室。

    張帆的交代與沈恕的推理吻合度非常高,除去一些細節外,竟然全部過程都被沈恕“命中”。

    在工作中,時常會為某些優秀警員的超強業務能力感到震驚。我在讀書時專注于自己的專業,對警員的業務并不了解。工作后有了深入接觸,才知道像福爾摩斯那樣洞察秋毫、見微知著、舉一反三的刑偵人才,絕不是作者的憑空杜撰,在警界雖說不上比比皆是,卻也大有人在。沈恕當仁不讓地是其中的佼佼者。

    比如有些治安警察就有“觀其顏識其人”的本領。和他們坐一輛車在街上駛過,他們會告訴你這個人是賣yin女,那個人是扒手,這個人有過前科劣跡,這個人是本分的上班族,不敢保證百分百正確,但每一次基本八九不離十。那精準的眼光,是時間、經驗、智慧和鉆研精神疊加的結果。而刑警們憑借犯罪現場的一根頭發、一片紙屑、一枚指紋就偵破大案奇案的真實案例,聽上去更是富有傳奇小說的色彩。沈恕在他參與偵查的許多案件中,往往于絕境中鑿出一條出路,于長夜中引來一點星光,于眾人束手無策時出奇制勝,更是為人津津樂道。

    就像在這起連環殺人案中,從磚窯棄尸案起,沈恕就能從重重的偽裝中準確判斷死者是假冒張芳之名;在麥野失蹤后,又能根據他家炕上的一點微小變化而察覺炕洞里掩埋的秘密;而在麥野的尸檢結果揭曉后,配合關尚武的口供,沈恕又舉一反三,把這起錯綜復雜的連環兇殺案串在一起,將其脈絡揭示得條理分明,甚至連一些細節都沒有偏差和遺漏,迅速而準確地鎖定犯罪嫌疑人。所以說,做刑警也需要天賦,經驗和鉆研精神固然重要,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近乎玄妙的直覺,往往會起到關鍵作用。

    不過,沈恕畢竟不是超人,不可能事事未卜先知,他對張帆殺害麥野的動機一直迷惑不解。他認為,張帆和麥野交好,雖然麥野殺死了張芳,可是張帆并未因此與他產生嫌隙,而兩人在事后坐在一條船上,共同查缺補漏,“同志”情誼只有更加深厚。在張帆殺害麥野時,關尚武已經作為嫌疑人被關押,大洼鄉鄉民都以為他就是兇手,在外界看來,此案已塵埃落定,張帆和麥野的未來大可期待。就算張帆厭倦了麥野,想擺脫他,或者兩人有其他的恩怨糾纏,張帆也不必在這敏感時期殺害麥野,這不等于是惹禍上身嗎?以張帆的精明,為什么做出如此不合常情常理的事情?

    張帆的作案動機,也是沈恕對整起案件推理復原過程中的最大疑問和漏洞。

    張帆的交代卻令所有人瞠目不解。

    在敘述他殺害麥野的動機時,自始至終,張帆都沉浸在恐懼的情緒中。與他素日瀟灑的形象大相徑庭,他把身子縮成一團,緊貼在椅背上,像流離失所的嬰兒在尋求母親的懷抱。他的眼睛左右張望,似乎唯恐房間的某個角落里會飄出一個牙尖爪利的冤魂。他的牙齒一直在打戰,發出不規則的刺耳的叩擊聲,渲染得房間里的恐怖氣氛更加沉重。

    “麥野殺死張芳后,前兩天還好,他雖然擔心害怕,可是四周風平浪靜,警察也沒來找他,他就放下了心??墒?,給張芳燒過頭七后,她的鬼魂就回來找他了?!?/br>
    沈恕不肯相信,說:“哪里來的鬼魂,你們是疑心生暗鬼吧?”

    張帆瑟縮地左顧右盼著說:“沈隊,我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不是親眼所見,我會相信?張芳真的回魂了,她死得不甘心啊。給張芳燒過頭七的那天半夜,麥野在熟睡中突然驚醒,大喊大叫,聲音都變調了?!边@話倒是不錯,李雙雙也聽見過麥野的驚叫聲,想來分貝一定不低。

    “那晚我剛好在他家過夜,被他的聲音嚇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就問他是怎么回事?麥野說他做夢時見到張芳的尸骨緊貼著他的后背,擠得他喘不過氣來,后背麻癢難當。他想擺脫,張芳的尸骨卻越貼越緊,怎么也甩不掉逃不開。那尸骨已經被燒得不成模樣,卻還能開口唱歌,歌聲十分凄厲,就是傳說中的鬼叫?!?/br>
    坐在沈恕身旁負責記錄的于銀寶聽得入神,讓忍不住插嘴問:“張芳的尸骨唱的是什么歌?”

    張帆說:“它唱的是,‘我倆只能背對背,無法心連心,只能背對背,無法心連心……’”

    我未參加審訊,沒有親耳聽到張帆用變調的聲音復述這兩句傷心又斷腸的歌詞,但每每想起張芳的尸體俯臥在炕洞里,而麥野就躺在與她隔一層水泥的炕上,一人一尸果然是背對背而眠,那詭異的場景不禁讓我不寒而栗。

    于銀寶說:“就這么一個夢,也不至于讓你們怕成那樣吧?”

    “再怎么恐怖的噩夢,醒來后也就煙消云散了,何況做夢的是麥野,我有什么好怕的。真正可怕的是張芳在麥野身上留下了印記,他的后背上有一塊巴掌大小的紅印,像血一樣紅,端端正正地印在他后心口的位置。麥野自從張芳死后就臥病在家,連門都不出,那紅印是哪里來的?”張帆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心頭猶有余悸。

    于銀寶說:“人身上出現個紅印也算不上多怪異,有些人的皮膚經常無緣無故地就紅一塊,是過敏體質造成的吧?!?/br>
    于銀寶這句話說得還算靠譜,可張帆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墜入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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