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桐無聲地輕嘆息，“那好，我不說?！?/br>
    江意唯抬起手掌，覆住自己的臉，她神色憔悴，頭發凌亂，光鮮再也不復存在，她想過面對別人時不再流眼淚，可……

    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滲出，她握緊手掌，只是不給褚桐看見她痛哭的樣子，褚桐從桌上的紙巾盒內抽了紙，彎腰將她的手要拉開，她卻雙手使勁捂臉，“不要?！?/br>
    “江意唯，就算你捂得再緊，我也知道你在哭?！?/br>
    她手里掙扎的力道松了不少，褚桐把她的手撥開，一點點替她擦拭起眼淚，“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都會很難熬，但你自己不能先垮了，怎么就不能站起來呢？又沒缺胳膊少腿的，我不信?！?/br>
    “你信不信有什么用呢？那么多醫生會診，都說救不回來?！?/br>
    “醫生也不是絕對的，”褚桐堅持起來，甚至有些執拗的可怕，“世上本來就有奇跡這個詞，你不信也得信?！?/br>
    江意唯擦干凈了淚水，可雙眼紅腫，整個人頹廢的不行，“我也希望奇跡出現在我身上，可能是我前幾年走得太順，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br>
    “走得順，也不是你憑空搶來的，你不該那么想?！?/br>
    “褚桐，你知道嗎？所有人都放棄我了，就連我的經紀人也放棄我了，《暗欲》的劇組發來一封道歉函，說是賠償事宜會走保險，但是，他們的進度等不了我，那個角色就兩場戲，才開始拍就出現這樣的事，說是不吉利，導演又把它刪了。你說說，多可笑？到時候別人問起，說是江意唯為何受傷？追溯來追溯去，卻連個源頭都找不到了?！?/br>
    褚桐見她情緒激動起來，雙手忙按住江意唯的肩膀，“意唯，你腦子里對那天的事還要回想多少遍？馬上，鄭念要紅了，樓沐言的新劇又是未播先火，娛樂圈里，要遺忘一個明星太容易了。你以前的那股勢頭呢？醫生說站不起來，我們就偏要試試，哪怕摔得頭破血流也沒關系，我們試試?！?/br>
    “沒用的，這次不一樣……”

    褚桐坐在床沿，看著江意唯這樣頹廢下去，可誰都不忍責怪她，一個已經被醫院判了死刑的人，她怎么還能振作得起來？

    回去時，在門口碰到匆忙趕來的簡儷緹，她路上哭過，兩個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看見褚桐，簡儷緹跟著她走了兩步，“難道，你是來采訪意唯姐的嗎？”

    褚桐頓住腳步，搖頭，“不，我是來看望她的?！?/br>
    簡儷緹面色松懈不少，忽然又道，“嫂子，你說意唯姐還能站起來嗎？”

    “儷緹，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她，你說，她能站起來嗎？”

    簡儷緹紅了眼眶，“我不知道，這次不一樣，她摔得太重太重了?！?/br>
    “摔得再重，也要爬起來，人是用雙腿走路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能爬?！?/br>
    褚桐回到半島豪門，看到簡遲淮的車在車庫內，可回了屋卻沒見人影。她下樓問正在忙碌的傭人，“簡先生呢？”

    “在后院打球?！?/br>
    褚桐直接從后門出去，下了幾級臺階，看到簡遲淮正在遠處，戴著白色的棒球帽，手里的球桿高高揮出去，不得不說，這個男人的業余生活真是豐富的令人發指。褚桐若不是今天刻意請假，這會應該還在外面跑新聞。

    腳步聲被足下的青草地吸附掉不少，但仍然有掩不住的窸窣聲，簡遲淮回過頭，“回來了？”

    “嗯?！?/br>
    “怎么了？”簡遲淮伸出食指，朝她下巴輕輕一勾，“無精打采的樣子，江意唯受傷，又不是你受傷?！?/br>
    “如果江意唯要真再也站不起來，那多可惜？”

    簡遲淮雙手握著球桿，面上表情陰暗不一，“我問過醫生，恢復的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吧?！?/br>
    “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讓她去國外就醫，也是我安排的，能想的法子都替她想了，江意唯這回，栽了?！焙嗊t淮口氣冷淡，似乎在談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保險的賠償款，應該夠她下半輩子生活了?！?/br>
    “但她是江意唯啊?！?/br>
    “江意唯怎么了？遇上意外的時候，也得乖乖認命?！焙嗊t淮見她杵在那里，臉色在陽光下顯得發白，他忍不住心疼，將她拉到自己身側，“你跟著瞎cao心什么？損失最慘重的應該是我?！?/br>
    “簡遲淮，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錢衡量的?！?/br>
    “江意唯是我旗下的藝人，不用利益來衡量，難道用感情嗎？”男人輕笑，手指在她肩頭摩挲，“我要真跟她談起感情，你還不急死？”

    “那好，就說錢好了，江意唯這幾年應該替易搜賺了不少……”

    “是，”簡遲淮不否認，“但易搜對她也仁至義盡了，我不是不幫，而是幫不了她，還有，專題片的事是交給你去做的。這個月內盡量完成，江意唯的明星路也算走到盡頭了，在專題片宣傳的同時，把樓沐言也給加進去?！?/br>
    “什么？”褚桐掩不住臉上的吃驚，“這不是往江意唯傷口上撒鹽嗎？”

    簡遲淮見她義憤填膺的樣子，他精致唇瓣輕挽，“沒那么嚴重，再說，江意唯自己會明白的，她當初也是這樣踩著別人一步步紅上去的，這個規則，她比你懂?！?/br>
    “我不做?！?/br>
    簡遲淮原本還想再打會球，聽到褚桐這話，他收起球桿，“你是做記者的，這樣隨心所欲可不好。不管你是同情也好，憐憫也罷，但不能讓她影響了我們兩個的正常生活，她一輩子殘廢，難道你要跟著她一直頹廢？”

    褚桐手伸過去拉住他的手臂，“我只是感慨下，難過下，但不會太影響到我自己的生活?！?/br>
    “那就好，”簡遲淮眼中帶有欣賞，輕拍下她的后背，“江意唯的專題片，還是由你來做，盡早完成?！?/br>
    “但我不負責給樓沐言宣傳?！?/br>
    “為什么？”

    “就不給?！瘪彝┒嗌偈遣磺樵傅?。

    簡遲淮笑著去親她，在她耳邊呢喃，“你是老板娘，她也是替你賺錢?！瘪彝┯X得癢，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都是老板娘了，還差她給我賺得幾個錢嗎？”

    簡遲淮說她是歪理，褚桐也認了。

    兩個多月過去，西城迎來了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柏油馬路被陽光烤炙得隨時都要起火似的，所有綠化均了無生息，環衛工一天必須要灑一趟水才行。

    這樣的夏季，即便到了晚上都不會陰涼到哪里去，褚桐坐在冷飲棚下，目光緊盯著不遠處那個金碧輝煌的大門口。

    晚上十點多，卻看到個男人的身影從里面趔趄出去，盡管不是她先前的跟蹤目標，但褚桐還是拿起包起身。

    穿著緊身吊帶和超短褲的年輕女郎抱住男人的腰，涂滿鮮紅指甲的雙手在他胸前和背后試探，眼里的意圖昭然若揭，“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殷少呈跨下臺階，半邊重力都壓在女人身上，褚桐快步攔住他的去路，“殷少呈?！?/br>
    男人抬起頭，身旁的女人不悅開口，“你誰??？”

    褚桐根本當她不存在，“江意唯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在這喝酒買醉？”

    殷少呈推開旁邊的女人，讓她走，對方眼看到嘴的肥rou就這樣跑了，她狠狠剜眼褚桐，只是不敢發作，只能不甘心地轉身回去。

    殷少呈直起身，越過褚桐往前走，“什么江意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別跟我提她?！?/br>
    “你傷成了這樣，你要是好受，就不會天天來喝酒?！?/br>
    男人猛地頓住腳步，回過頭，一雙眼睛猶如鷹隼般盯向她，這是褚桐頭一次見殷少呈有這樣的眼神，“我喝我的酒，與她無關?！?/br>
    “那你知道嗎？《暗欲》里的那個角色，江意唯原本是不想接的，可她說那個角色是你給的，是你給她的分手費，區區不過兩場戲而已，剪輯成畫面，能有兩分鐘嗎？可她那個傻子，卻那么珍惜，甚至為此搭上了自己的全部！”

    是啊，褚桐替她不值，江意唯想要演，那么多劇本角色都挑不過來，可她為什么就偏偏跨不過去這個坎呢？

    殷少呈聽到這，眸中明顯起了波瀾，他雙手插入發絲，眼底有痛苦的神色流溢出來，他狠狠揪扯了把自己的頭發，這般表現看來，殷少呈哪里是像他說的那樣，對江意唯只是一時興趣，毫無感情？

    褚桐于心不忍，嘆口氣。殷少呈放下雙手，忽然上前步，伸手用力將褚桐抱在懷里。

    溫暖的充實感填塞滿心頭，殷少呈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沒那么疼了，這么炎熱的天，如此擁抱，緊貼的肌膚處就跟要燒起來般，褚桐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殷少呈，你真是喝醉了，放開我?！?/br>
    “我沒想過把你害成這樣……我以為我是給了你個機會……”

    真是醉的不輕，褚桐雙手被他狠狠箍住，連掙扎的力氣都使不上，兩人頸部相貼，他身材高大，雙臂結實有力，將她困在懷里后，任憑褚桐再怎么使勁都沒用，“殷少呈，你松開！”

    遠處，幾輛車依次經過，男人的目光不經意朝門口方向輕掃眼，視線猛地定格在看見的那幕上，他就地停車，也不管是不是擋了別人的路。

    殷少呈喘著粗氣，渾身酒味，褚桐真想將他一腳踹開，“殷少呈，你要真覺得心里難受，你就去陪著江意唯，她現在最需要你?！?/br>
    “我難受什么？我夜夜笙歌，日子好過的很?！?/br>
    一只大掌忽然伸過來，擒住殷少呈的肩膀，將他拉開，對方力氣很大，可殷少呈說什么都不松手，簡遲淮另一手拉住褚桐背后的衣料，連帶著不經意抓了把她的頭發，將兩人徹底分開后，褚桐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的頭發?！?/br>
    殷少呈站在那，神情晦澀不明，他定定看了眼褚桐，似乎看清了她的臉，他竟還能笑出來，“簡遲淮，只是抱一下而已，這么小氣??？”

    “我的女人，別說是抱了，手指都不允許給人碰下?！?/br>
    殷少呈放聲大笑，“那我的女人呢？你不止碰了江意唯，你還把她睡了?！?/br>
    褚桐看眼簡遲淮，卻見他忽然掄起了手，這一拳揮在殷少呈嘴角，他倒退兩三步，手掌按向自己的臉，“你簡遲淮也有動怒的時候??？”

    旁邊有人駐足，簡遲淮拉起褚桐的手，“走?！?/br>
    回到車內，褚桐不由看眼窗外，她看到殷少呈站在門口，修長筆直的身影顯出前所未有的孤單，影子被拉成長長的一道，雙肩擔起的燈光愴然而悲戚。

    回到半島豪門，褚桐將自己的包背到身上，“頭發好痛，沒被你扯光都算幸運的了?！?/br>
    “你今天沒被殷少呈拖走，你也算幸運的了?！?/br>
    褚桐笑著偎在他身旁，“我最近增肥了，他拖不動我?！?/br>
    簡遲淮臉上并沒有多余的表情，“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殷少呈已經瘋了?！?/br>
    “他是不是一直介懷你跟江意唯，覺得江意唯出道時，真的被你……”

    簡遲淮長腿邁進房間，忽然轉身盯住她，“被我怎樣？說下去?！?/br>
    褚桐左手舉起，做出投降狀，“反正我沒這么認為就行?！?/br>
    男人伸手將她摟過去，“還要讓我跟你說幾遍？別的事，不要再管?！?/br>
    “簡遲淮，你不是向來肯順著儷緹嗎？如今江意唯出這樣的事，儷緹那么難受，你也不是沒看見?！?/br>
    “自從上次的事后，儷緹就斷了進娛樂圈的心，況且，這件事不是我不幫，只是幫不了而已?！焙嗊t淮走向大床，將褚桐按坐向床沿，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對了，你方才怎么會出現在那？”

    “原本是去那吃飯的?！焙嗊t淮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褚桐這才想起方才的那一拳，“你手沒事吧？你居然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人?！?/br>
    “打人是不需要分場合的，他抱你的時候，你應該給他一巴掌?！?/br>
    “手都被抱住了，我使不上力?！?/br>
    簡遲淮突然伸手朝她肩頭一推，褚桐猝不及防往后倒，他隨即覆上身，“就像這樣嗎？”

    “簡遲淮，我們沒有這么曖昧好不好？”

    “那有什么區別？都是抱，只不過一個站著，一個躺著而已?！焙嗊t淮將頭埋至她頸間，用力深吸口氣，話語中漾起濕膩的味道，“不過還有個最大的分別，就是我可以吻你、摸你、做任何想對你做的事?！?/br>
    褚桐將自己的雙手抽出來，指腹在他眉骨上一點點描繪，她好想問簡遲淮，他為什么能這樣置身事外，為什么能如此漫不經心，盡管江意唯在他眼中是別人，可好歹也是易搜旗下的藝人，曾經那么鮮活的人，任是誰看到她如今的樣子，都不會像簡遲淮這樣無動于衷。難道，有些人的血，天生就比別人的要冷一些嗎？

    江意唯的助理推著她出門，車子就停在門口，江意唯戴著黑超和口罩，一襲長裙落至她小腿處，她坐在輪椅內，皮膚蒼白得像張白紙。由于脊椎受傷，她不能坐得端正，幾乎是陷進了椅背中。

    助理彎腰看她，“待會直接去醫院，司機會盡量走小路，別太緊張?！?/br>
    當初簇擁在她身邊的人，數都數不過來，而如今，卻只有這么一個助理肯再陪伴她左右。雖然工資照付，可又有幾個人肯將時間耗費在一個再也沒有前途的人身上呢？

    “好，我不緊張?！?/br>
    司機將車門打開，然后走過來，將江意唯抱進車內，她連自己挪動下的力氣都沒有，助理關上門，幾人一路朝著醫院而去。

    “今天要見的醫生，是這方面的權威，意唯，我相信你一定能站得起來?！?/br>
    江意唯目光看向窗外，臉上是紋絲不動的表情，權威、專家，她幾乎隔三差五都在見，褚桐說得沒錯，如果有千分之一的可能，那她為什么不嘗試？哪怕換來一次次的失望，但能站起來這個誘惑，太大太大了，她無法抗拒。

    褚桐從醫院出來，手里拎著半袋子的降血壓藥，褚吉鵬先前吃的藥都是社區配的，后來簡遲淮就讓褚桐來這邊，說是醫療條件好，藥物全是進口的，只是每次不能配多，她基本半個月會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