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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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懷了孕的女子想必脾氣都不大好,你怎么說走就走了?害我也被呼來喚去的!”郗清將身上的藥箱放下來,自顧自去桌邊倒了盞茶飲了,發現是涼的,立即指使無垢去取熱茶來。 無垢真是太謝謝他了,趕緊遠離司馬瑨,跑出門去了。 白檀昂著下巴看著司馬瑨:“你有什么好不高興的啊,我給你們司馬家懷個孩子不是功臣倒成犯人了,想回自己家都不成了?” 哦喲喲喲,果然脾氣大!郗清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司馬瑨,怕殃及池魚,悄悄挪出門去了。 司馬瑨皺了皺眉,半晌也只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只聽說女子懷孕后要好生照料,哪里將你當犯人了?”他說著從袖中取了只紙包遞給她。 白檀板著臉接過來,打開一看,原來是酸梅,臉色立馬好看了,夾了個放在嘴里,看看司馬瑨,發現他雙目竟有微醺之態。 “你飲了酒過來的?” “嗯,晚上設宴招待了衛雋與荀淵,談了些事?!彼抉R瑨往后靠了靠,順手牽了榻上的薄毯搭在她腰腹間,沒再說下去。 其實他們談的事無非還是有關皇位。 司馬玹定罪在即,很快就會被拉下馬,他能不能繼承皇位的事馬上便會被提到眼前。 他知道白檀不喜歡被束縛,到時候還不知道會作何所想。 肩頭一沉,他轉頭就見白檀靠在他肩膀上瞌睡起來了。 這也不奇怪,她近來總是很能睡,料想今日趕回東山這一路也有些疲憊了。 司馬瑨抽出她手中的酸梅,抱起她回房,親自打了熱水來給她擦手擦臉。 他常年行軍在外,自己照顧自己習慣了,這些事情做起來倒是不難。忙完又自己洗漱了,在她身邊躺了下來,怕壓著她也沒太接近。 雖然飲了些酒有些困倦,可盯著帳頂又毫無睡意,他心里忽然生出個假設,倘若他現在躺在龍榻上,而身邊沒了白檀,那該是何等滋味? 如今她已經懷有身孕,名分迫在眉睫。雖然在吳郡時有楊賜為他們證婚,但在天下人眼里他們還男未婚女未嫁,一場正大光明的婚事是必不可少的…… 身邊的白檀忽然翻了個身,手抵在他胸膛,呼吸均勻,睡得香甜。 司馬瑨展臂攏住她,吻了一下她的額角,終于也有了困意。 第二日一早二人是被拍門聲吵醒的。 白檀睡眼惺忪,聽到祁峰在外面大喊:“白菩薩!白菩薩!” “嗯?”她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 祁峰大吼:“貴妃臨盆了!情形有些不妙!” 白檀陡然清醒了,看了一眼身邊的司馬瑨,連忙穿衣下床。 ☆、第71章 丹丘 宮中如今由祁峰和顧呈率軍駐守,他們二人則親自守在長樂殿門外,日夜換崗。 長樂殿里門窗緊閉,與其說是帝王寢宮,還不如說是監牢。司馬玹在定罪前就被關押在殿中,里面什么都沒有,他們還時不時進去查看,以確保他還好好地活著。 昨夜祁峰如連日來一樣帶人在殿門口來回巡視,至后半夜時,忽有一個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撲通一下跪在殿門口大喊:“陛下,貴妃娘娘要生了!” 祁峰抱著胳膊望向殿門,過了許久才聽到里面傳出一聲:“知道了?!?/br> 生個孩子而已,反正宮中多的是人照料,祁峰也沒放在心上。 到天亮時,顧呈過來換他,夜間見過的那個內侍又沖了過來,跪在殿外喊道:“陛下,貴妃娘娘還在生產?!?/br> 祁峰頓時覺得不對勁了,這都好幾個時辰了,不會是難產了吧? 他趕緊讓顧呈接手看管,自己跑去找白檀,畢竟那是她堂姊,萬一出什么事可能會怪他們沒有知會。 哪知白檀已經不在凌都王府,他這才趕去了東山拍門。 貴妃寢宮里早已忙作一團。 白檀到時,宮中的穩婆只要是活的,幾乎全都請來了。 白喚梅在內殿里已經喊啞了喉嚨,余下的只是輕輕的呻.吟,她想進去看一眼,被仆婦給攔住了,急得在外殿來回走動。 郗清也被她拽了過來,但畢竟是女人生孩子,他不方便露面,只能在殿門外候著,以備萬一。 過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里面依然沒有動靜,白檀實在忍不住了,直沖了進去。 床榻邊圍滿了人,宮女不斷地往里送熱水,整個屋子里都彌漫著騰騰的熱氣。白喚梅的發絲被汗水糊在臉頰上,嘴唇發白,雙眼閉起,已經連叫喚的聲音都沒了。 一旁的穩婆急得大喊:“娘娘您可得撐著啊,孩子都露頭了!” 白檀嚇壞了,撥開穩婆撲過去一把握住她的手:“阿姊!” 接連喚了好幾聲,白喚梅才又醒轉過來,看到她有些茫然:“阿檀?” “阿姊,你不是一心要保住這個孩子的嗎?都熬到現在了怎能放棄?再撐一撐就過去了!” 白喚梅的眼里終于又有了神采,握著她的手復又開始用力,疼的臉都扭曲了。 白檀的手被她越撰越緊,手背都被掐紫了,疼得鉆心,也只能忍著。 大約是她的激勵起了作用,沒忍多久她就解脫了,穩婆驚喜地喊了句“出來了”,手里托著孩子,啪地打了一下腳心,便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白檀松了口氣,滑坐在床邊,下意識地撫了一下小腹,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原來生孩子這么遭罪啊,她這么怕疼的一個人,想想就覺得可怕…… 白喚梅已經疲憊至極,卻還是昂著頭問了句:“是男是女?” 穩婆將孩子清洗干凈,用軟緞包裹著遞了過來:“恭喜娘娘,是位小殿下?!彼Φ煤苁怯樣?,欲言又止。 白喚梅倏然躺了回去,臉色煞白:“竟然是兒子……” 自從得知司馬玹的事后她就開始希望自己生的是女兒,沒想到是兒子。 白檀如何不懂她弦外之音,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小心抱在懷里,湊近柔聲道:“阿姊,難得我有了外甥,你若不介意,以后你我姊妹共同撫養他如何?” 白喚梅愕然地看著她,她這么做定然是想讓自己放心,若在她名下,凌都王該不會動這孩子。 白檀笑了笑:“阿姊不要多想,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上一輩的責任不會牽扯到他身上,何況當初你與千齡約定過保孩子無恙,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向來言出必行?!?/br> 白喚梅看著孩子紅皺皺的小臉,點了點頭:“由你在旁教導我也放心,至少不會走上彎路?!?/br> 白檀知道司馬玹的事已成她心結,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作勢將孩子放去她懷里,忽然發現孩子的哭聲并不嘹亮,反而很微弱,又收回手看了一眼,轉頭去看那些個穩婆,見她們神色都有些回避,頓時覺得不妙。 白喚梅剛朝旁邊挪了挪身子準備接納孩子,見此情形也察覺到了不對,臉色愈發蒼白了:“孩子是不是……不大好?” “阿姊莫急,請郗清過來看看就是了?!卑滋幢е⒆悠鹕?,吩咐左右將床帳放下來,請郗清進來。 郗清頂著一群穩婆仆婦們異樣的眼光進了內殿來。 白檀將孩子送到他跟前,他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掀開襁褓,細細從頭到腳將他檢視了一遍,又輕輕撥著小臉左右看了看,最后又仔細把脈。 白喚梅隔著床帳不安的問:“孩子如何?” 郗清將襁褓遮好:“放心吧梅娘,他出生時受了些磨難,難免不大精神,好生照料就是了?!?/br> 白喚梅一把揭開了紗帳:“你說實話,到底如何?” 誰也沒料到她會這般激動,左右噤聲,郗清也凜了凜神,只好實話實說:“好生將養的話,應當可以養大的吧,只是我觀他眼周似有淤積腫脹,就算長大眼睛可能也不好。不過這也只是猜測,畢竟他還太小了?!?/br> “……”白檀吃驚地看著他,可他臉上全無平時的玩笑。 白喚梅雙眼陡然失了神,口中喃喃自語:“這一定是報應,一定是對他父親的報應……”呢喃了幾句她忽然又掩面嗚咽起來,“明明都是司馬玹的錯,為何要報應在我兒身上!” 周圍的人全都被這話嚇得垂下了頭,白檀立即將所有人都遣出去,快步抱著孩子近前,坐在床頭:“阿姊,你清醒些,這孩子如今就你一個支撐了,你怎能這般模樣?” 白喚梅怔住。 郗清不便接近,遠遠安撫道:“的確,梅娘,坦言之,畢竟是難產,你們母子都還平安已是萬幸,豈能說是報應?” 白喚梅抬起臉來,眼下還有淚痕,狼狽不堪,但神情的確清醒了一些。 這段時日她仿佛已經經歷過幾生幾世,九死一生地生下孩子,更當好好珍惜,哪怕他雙目失明也應該好生撫養大,她不是早就下定過決心了么? 她伸手將白檀懷里的孩子抱了過去,看他小臉又紅又皺,雙目緊緊閉合,哭聲細細弱弱,像個可憐的小獸,不禁又抱緊了一些。 “阿檀,你學識多,給他取個名字吧?!?/br> 白檀見她終于開口,可算松了口氣:“大名該由母親來取,我作為姨母就給他取個乳名好了?!冻o·遠游》中有句‘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就叫他丹丘吧?!?/br> 丹丘是傳說中神仙所居之地,晝夜常明也,恰能驅散無盡黑暗。 白喚梅點了點頭,喉頭微微哽咽。 經歷過這一場,大人和孩子都亟待休息。 穩婆已經領了乳母進來照料,白檀叫郗清在宮中多留片刻看看情形,自己出了內殿。 白家仆婦們都候在外殿,白檀囑咐她們要好生照料,有任何異常都要及時來報,眾人都垂著頭應了下來。 如今宮中風吹草動大家也都有數,對白喚梅不盡心的多的是,白家仆婦卻不同于這些人,她們本就是為白家服務的,自然盡心盡力。 感覺像是已經過了很久,可出了殿門才發現不過才日上三竿而已。 白檀在殿門邊站了許久才舉步走下臺階,本往宮門方向而去,走了一半,她忽然腳下一轉,去了長樂殿。 到達時顧呈正在殿門外來回走動,一個內侍跪在殿門前大聲稟告:“啟稟陛下,貴妃娘娘生……” 白檀抬了一下手,他的話便生生被止住了。 顧呈見到她來很驚訝,一面乖乖推開了殿門,為防萬一,他是要陪同進去的。 為防止司馬玹自戕,殿中的擺設幾乎只剩下了最基本的幾樣坐臥家具罷了,白檀走進殿去,只覺得殿中分外空曠。 端坐在案后的司馬玹垂眉斂目像是老僧入定,身上的帝王袞服已經除了,如今只著了素白的便服,雙頰深深凹陷了下去,除了神情如舊,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 聽到響動他抬了眼,看到白檀,眼神微微動了動:“梅娘生了?” “難為陛下惦記,阿姊已經順利產子,但我不是來向陛下道喜的?!卑滋疵鏌o表情:“畢竟這孩子只是我阿姊的孩子,已經與陛下沒什么關系了?!?/br> 司馬玹笑了笑,即使發髻散亂,形容枯槁,也依然保留著優雅氣度:“話雖如此,他到底身上流著我的血,司馬瑨會留他到幾時?我留著司馬瑨便落到了如今的地步,以司馬瑨的秉性,絕不會重蹈覆轍?!?/br> “的確不會重蹈覆轍?!卑滋刺Ц吡艘袅浚骸斑@孩子是我白氏之后,此后自然會由白氏教導,我白氏一門絕對不會教出不忠不孝之人,又有何留不得?何來重蹈覆轍一說?” 司馬玹的視線落在她臉上,似有些怔忪:“你說得對,那你今日來見我又是為了什么?” 白檀走近了一步:“我想問問陛下,最后關頭為何沒有出宮躲避?” 司馬玹沉默。 白檀緊盯著他:“陛下在假庾世道舉兵圍都時沒有躲避,在真庾世道叛亂攻城時沒有躲避,在司馬瑨殺入金殿時也沒有躲避,為何如今面對自己的罪行卻躲避了?” 司馬玹依舊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