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鐘湘和謝蘭馨閑談之后,確定謝蘭馨不再把鐘子樞放在心上,放下一樁心事,再一想,如此謝蘭馨輾轉反側是為著誰便很明顯了,心下覺得女大不中留,但面上卻沒有再說什么,只把話題漫無邊際地扯開了去,只當冬日無聊,隨意閑話了。 回頭等謝安歌當值回來,夫妻躺在床上時,鐘湘便和丈夫說起了:“今兒我和阿凝閑話,聽著她的口風,倒是把子樞全然放下了?!?/br> “我早說了阿凝是個懂事的,又怎么會惦記不該惦記的人,你就是太過cao心了?!敝x安歌心頭愉悅。 “是啊,我真是想多了,阿凝啊,只怕如今已經惦記起顧家那孩子了?!?/br> “什么?阿凝怎么說的?”謝安歌一下子不淡定了。 “阿凝倒也沒說什么,不過我看她那神色,也就有數了?!?/br> 謝安歌便道:“既然阿凝沒說什么,你也別自個兒瞎猜了,好了,不說這個了,阿凝也才十四呢,我還想多留她幾年,她的親事犯不著著急,別人家一提,就這么應了?!?/br> “那你的意思是……就這么算了?”鐘湘卻覺得有好的就應該抓著,像顧謹這樣的青年俊彥,錯過了多可惜啊,再說,難得這個人也是阿凝有意的。 “你急什么?便是眼下看得好的,難道不需要再考校一番,衡量衡量?我們阿凝就非他不可了?” “也是,那一切就聽你的?!辩娤嬉仓勒煞蜻@是松口了。 既然女兒對顧謹有心,那邊又有意,這一樁親事想來是無多大問題了,只不過卻需等定了次子的親事,再從容說。 盡管不是馬上要把女兒許出去,謝安歌的心情也不太美妙,因而下朝時被靖平王攔下旁敲側擊時,自然也沒什么好臉色,只說兒子的親事都還沒訂,女兒還小,就更不用提了。 然而靖平王還是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了端倪,知道這是做父親的不舍得女兒罷了,也不多糾纏,反正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臉上也隱隱帶了一絲得意,任你女兒養得再好,也是給別人家養的,而他家作為那個“別人家”,還是別太逼得緊了。 靖平王理解謝安歌這別扭的心情,便一直對著謝安歌細水長流地下水磨工夫。而另一頭,對著顧謹,靖平王卻一直吊著他的心。 這段時日,顧謹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患得患失的模樣,靖平王可是看得夠夠了。 他如今但年紀大了,也沒旁的樂趣,就只剩下逗這唯一的孫子開心了,難得看到顧謹這般殷勤賣好,又欲說還休的忸怩模樣,哪里就能叫他太過順心如意呢! 畢竟早些年這猴孫可把自己這把老骨頭折騰得夠嗆的。 所以盡管靖平王在背后使了力,面上卻絲毫不露,只看著顧謹著急。 前兒顧謹終于忍不住在晚間用膳食時,期期艾艾開口問他:“祖父,上回您說要給我向謝家提親的事如今如何了?” 靖平王心內暗笑孫子終于忍不下去了,面上還是一派端莊嚴肅,擼著胡子,裝模作樣說:“我上次不過是開玩笑,看你也不是很喜歡的樣子,自然就沒跟謝家那邊提起了?!?/br> 惹得顧謹急了,也不吃飯了,放下手里的筷子,再也顧不得面子問題了,厚著臉皮說:“祖父,我哪里有說不喜歡了,我當時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靖平王撩了下眼皮,慢吞吞喝了一口湯水,“你不說清楚,我還以為你不中意,回頭娶回來你要是不喜歡,那不是在家里當擺設嘛?!?/br> “祖父,我當時那不是臉皮薄,沒好意思跟您直說嘛,你不是常說我是你這如來掌心的猴孫,有什么心事都逃脫不了您的眼睛,怎么這回倒是不清楚我心里怎么想的了?”顧謹腆著面皮道,說到后來,怕說的話惹惱了祖父,這聲音也小了幾分。 靖平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原來你自個兒也覺著自個是猴孫???” “祖父!”顧謹著急地道,“您就別逗我了!” 靖平王這才“勉為其難”地說:“嗯,既然這樣,那我找個時間幫你問問?!?/br> 顧謹見他還一副混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樣子,這找時間,還不知道哪年哪月的,便求懇:“祖父您可得早點幫我去說,這樁親事也能早點成啊?!?/br> “知道了知道了?!本钙酵醯目跉夂芊笱?。 看著顧謹懊惱的樣子,靖平王背后和吳王好生笑了一場。 “也不知道這小子像了誰,這么自信,好像我一提,謝家那邊就能答應了似的?!?/br> 吳王倒是對顧謹蠻欣賞的:“慎之無論家世才貌,在同輩人中,都是數一數二的,自信不是理所當然么?再說這一點與您也很相像啊?!?/br> 靖平王見吳王這般說,自然十分愉悅,又與吳王一道商量著怎么幫顧謹提親,又不叫他太過順風順水。 跟祖父說了后,顧謹自然時不時就關注著這事。 而靖平王明明已經在使勁了,卻故意說沒有遇到合適的機會向謝安歌提,叫顧謹覺得他拖拖拉拉地而著急上火。偏自個兒見著謝安歌總有幾分怯弱,不敢直截了當地問他肯不肯把女兒嫁給自己。 顧謹怕如果再這般下去,估計哪天就一時沖動上前了。 如果不是怕這一幕發生后,自家的臉面不保不說,親事說不定也更加艱難,靖平王還真想穩坐釣魚臺,任顧謹折騰呢,才不會吊著顧謹的胃口,一邊看他著急,一邊又安撫住他。 如今親事有了幾分眉目,也該是叫他自個兒好好去使使勁的時候了,靖平王這才叫人去把顧謹叫來說話。 這日卻正巧是顧謹當值,等他回府已經不早了,這冬日的日照時間短,這天差不多都黑透了,府里也已經掌了燈。 顧謹剛踏進家門,靖平王的貼身侍從就過來說,“王爺有請”,顯然是早就得了吩咐在門口守著的,見他回來了,馬上就過來喊人了,甚至沒給時間讓顧謹把身上的金吾衛制服換下。 顧謹還沒用過晚膳呢,這會兒也只能摸摸肚子,先去見了祖父再說。 顧謹跟著那侍從匆匆忙忙地進了靖平王的書房,這里他是鮮少來的,差不多每次進來都是挨訓,所以他是能躲則躲的,今日里他這么爽快地跟著來,卻是心中有那么點企盼。 行過禮后,顧謹便掩飾著臉上的急切之色,也不開口說話,就這么站著,只目光期待地看著靖平王。 靖平王見孫兒沒了以往的急躁,多了幾分沉穩大氣,穿著一身金吾衛制服高大英武的樣子,心中是極其滿意的,也對幾年前自己把孫兒送往邊疆的決定很是自得。 要不是這些年在邊疆磨練,說不定這小子仍舊是當年那個皮猴子呢! 靖平王咳嗽了一聲,道:“怎么今兒這般安分,跟個鋸嘴葫蘆似的,不吭聲了?想你小子小時候,那個淘氣啊,一日讓人清凈的日子都沒,我這把老骨頭哦,真是……”卻不進入主題,開始翻起了舊賬。 “祖父,孫兒如今不是聽您的話,正悉心聆聽祖父教誨嘛!”顧謹忙打斷他。 “這還叫悉心聆聽???” “祖父!” “好好,年紀大了就喜歡嘮叨幾句,偏攤上一個沒耐心的孫子,唉!今天喊你來是什么事情,你也應該心里有數……”說著靖平王深深嘆了一口氣。 顧謹這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難不成是謝家不同意他和謝蘭馨的親事? “祖父……是那邊不允嗎?” 靖平王見顧謹沒了剛才的從容淡定,眼中閃過一抹捉弄孫子成功的笑意,嚴肅道:“哎……我這一把年紀了,為了你,可是舍了這張老臉了,我是為你說盡了好話,可那謝學士就是不肯應下,說什么女兒還小,說親事還太早了,想多留女兒在家幾年?!?/br> “那……那……該怎么辦?”顧謹慌了。 謝蘭馨如今的年紀也不小了,雖未及笄,但是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差不多都已經相好了人家了,他又不是要謝蘭馨馬上嫁過來,只是定個親,雙方安定下來而已,怎么就不行了呢? “問我???我個老頭子能有什么辦法?” “祖父,您就幫我想想辦法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唯一的孫兒討不上媳婦吧?”顧謹也是豁出去了,把十歲之后就沒施展過的撒嬌*也用了出來。 這一招,靖平王自然十分受用,不過他享受著孫兒難得的撒嬌,卻也沒有就這么放過了顧謹,只是道:“還能怎么辦?我繼續舍出這老臉幫你去說唄,你自個兒也好好想想辦法,這可是你自個兒的親事,總不能就叫我這老頭子出力吧?” 顧謹十分郁悶,可是在祖父面前,他又不好意思多言,便只能悶悶不樂地出去了。 靖平王看著孫子黑著臉出去,這才憋不住大笑起來,總算有件事可以治一治這當年讓他頭痛不已都皮猴子了。 他就是要讓他急一急,讓他知道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按著他都心意來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因著靖平王說謝家不同意他和謝蘭馨的親事,顧謹一夜難眠,第二日早早就醒了。 這一日又正好是顧謹輪休在家的日子,沒有忙碌的公事,讓他越發覺得心煩意亂,日子難過。盡管沒睡好精神不濟,卻也沒心思再在床上躺下去補眠。 暮雨見自家世子對著一桌廚房精心準備香氣撲鼻的早膳愣是沒半點胃口,只在那里發愣,直到一桌子熱乎乎的吃食都變冷了,也沒吃一口,不禁心內暗暗著急。 這早膳沒用也就罷了,接下去他家世子又一個勁兒在院子里練武打拳,練得大冬天地揮汗如雨猶不肯歇,他家世子的身子又不是鐵打的,擔心他這么練下去,又不吃飯,萬一有個什么閃失,還不是他這個小廝吃掛落? 這么想著,暮雨便尋了個間隙,勸著顧謹暫停,又遞過純白色的汗巾:“世子爺,快擦擦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您這么個練法,身子怎么吃得消,萬一老王爺問起來,我這屁股還不被大的開花?!?/br> 顧謹被暮雨這番搞怪的模樣一逗,臉上倒是有了點笑模樣,他也確實累了,那一股子勁也xiele,便坐了下來,卻依然沒有胃口,只接過汗巾,草草地擦了把汗。 暮雨便忍不住勸他:“世子爺,您這樣在家里一個人生悶氣也于事無補啊,還不如去尋謝家的人使使勁?!?/br> 顧謹十分煩惱地道:“尋誰???謝家叔父似乎對我挺有意見的,我這貿然前去,只怕更叫他不喜,兩位世兄,又一個遠在江南,一個關在書院,而且也不知道如何與他們說話?!彼苍缇拖脒^自己找上門去,但卻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說怎么做。 “那您就去尋謝家小姐唄,問問她的心意,畢竟你想要結親的可是她呀?!?/br> “這,這樣的事怎好問她,那也太不莊重了?!鳖欀斝闹幸粍?,嘴上卻一口否決。 暮雨極有主見地道:“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依謝大人和謝夫人疼愛謝小姐的心,又怎么會不問問小姐的意見。小姐若能點頭,您心中不是也有些底氣了?到時再好好在謝大人面前表現表現,謝大人遲早會答應這門親事的?!?/br> 顧謹聽了也覺得甚有道理,卻仍不能打定主意:“繞過長輩,劍走偏鋒,似乎不大妥當吧?這兒女婚事,哪有兩個小輩私下里說的,萬一叫謝世叔知道了,說不定要嫌我太過輕浮了?!?/br> 暮雨不由急了:“哎,我的好世子爺,您要是一直這樣顧前顧后的,那說不定謝家小姐都要嫁人生子了,您還在想著如何提親呢?!?/br> 顧謹平素向來是很有決斷的,但在這事上卻顯得猶猶豫豫的,盡管暮雨這般說,還是沒法沖動,總擔心自己一著不慎,反而滿盤皆輸。 暮雨不免再推上一把:“您還別不信,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呢。像世子這樣因著猶豫而錯過良緣的,小的可見得太多了,遠的不說,就說我們府里的那個二管事的兒子,本來看中了繡房的一個丫頭,本來十拿九穩的事情,誰料那丫頭的家里人來贖人,轉眼就嫁給來村里的一個殺豬的,那二管事的兒子可不悔得腸子都青了……”列舉了好幾個例子。暮雨在府里也是頗有人緣的,所以說起這府里的八卦,也是滔滔不絕。 顧謹反而被他說得笑了:“你小子知道得還挺多的啊?!?/br> 嘿,這倒顯得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暮雨不免有幾分氣急敗壞:“世子爺,您還真別掉以輕心!謝家小姐雖然如今年紀不大,您如果篤定她就不會定親,那說不定您要娶她就只有搶親的一途了。不是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嗎?不定什么時候謝大人就看中了誰家的兒郎,就點頭許了呢?別的不說,謝小姐的外祖家不是還有幾位公子與她年紀仿佛么?特別是寧國府的那位四公子,說起來與謝小姐還是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呢,而且品貌出眾,才華橫溢,據說謝夫人也很喜歡他,到時候親上做親也很順利成章啊?!睘榱舜碳ゎ欀?,暮雨把鐘子樞狠夸了一通。 說旁人猶可,一提到鐘子樞,顧謹馬上就壓不住了,什么理智得失彷徨都丟在了腦后:“你說得對,我這就去尋謝阿凝!”說著起身就要走。 暮雨忙阻止他:“世子爺,您好歹先更衣啊,這幅模樣去見謝小姐,還不把她嚇著,人家還以為出什么大事了呢,到時候哪還有心思聽您訴說衷腸啊?!?/br> 顧謹此時只覺得暮雨說的都挺有道理的,倒把他話中的那點嘲諷給忽略過去了,依言先去梳洗了,又在暮雨的勸說下吃了點東西——因著暮雨說萬一到時候肚子叫起來太過尷尬——打點起精神,飛奔去馬棚牽了馬就疾馳而去,把暮雨給撇下了。 暮雨看著顧謹遠去的背影,只有祈禱他順利一點,免得回來尋自己的晦氣。只是照如今這架勢,還真叫人憂心啊。 一路飛奔到謝家附近,顧謹不知不覺地放慢了馬速,溜溜達達地到了謝府門前,卻沒敢前去敲門,他沒法像之前那樣理直氣壯地說來拜見誰,沒有合適的理由啊,再說就算有理由,謝夫人在家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與謝蘭馨私下見面說話啊,甚至說不定連遠遠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他總不能直白白地說想找謝蘭馨吧。 顧謹在大門不遠處徘徊了半天,惹得謝家守門的都注意到他,警惕地看過來,幾個家丁商量了一下,都有人準備上前來問話了,顧謹意識到不對,忙趕在他們過來之前離開了。謝家門房也沒看清他是誰,見他離開了,也就議論幾句,叫人多多留神罷了。 離開正大門,顧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地繞著謝家轉悠,不知不覺繞到了后街,看著熟悉的街景,突然想到那天送謝蘭馨的花園角門,心中一喜,有了主意。 謝家花園雖臨街臨河,位置卻有點偏僻,平素這邊就少人來往,花園角門也一向緊鎖,幾乎無人出入。顧謹策馬到附近,尋了棵樹栓了馬,便沿著墻根打量了一番,找好了合適的位置,便像飛賊一樣,飛身從墻上翻了進去。 花園里草木扶疏,只是如今正值冬季,大多樹木都落盡了葉子,花草也不復生機,顯得有些稀稀拉拉的,顧謹不得不小心地隱藏起自己的身影,免得沒見著謝蘭馨就先被哪個給見到了,到時把他當賊來捉拿,丟人就丟大發了。 慶幸的是,他翻墻的這地段,實在太偏,又沒什么好景致,少人往來,而這會兒整個花園也似乎正巧沒什么人,他一路躡手躡腳地過去,都沒遇上意外。 ☆、第一百七十四章 告白 冬日里晝雖短,閑著的辰光卻反而更多了,不是雪后的日子,也不會有賞雪賞梅的宴會,旁的紅白喜事,沒有長輩帶著,謝蘭馨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家,也不適宜單獨前往,因而這一冬就顯得分外無聊了。 也正因著不出門,謝蘭馨便也漸漸地把鐘湘跟她說的那些話擱置一邊了,盡管時不時還是會想起,走一陣神,卻不再輾轉反側了。 這日閑來無事,偶然見著一邊放著有一段日子的繡棚,想著也有許多日子沒有動過針線了,且又將到年底,也該做幾樣女紅好做禮,便將它拾起來,靜下心來按著原先的痕跡,繼續繡下去。 屋子里隔著厚重的簾幕,又放了兩個炭盆,倒也不會讓人覺得冷。 炭盆里燒的是上好的銀絲炭,沒有一點煙,一邊的香爐里倒點了點丁香,幽幽的香氣若有若無的縈繞在屋內,令人心情舒暢。